京城兵部武库司火器制造工场门外,几十个身着各色官服的大小官员和工匠管事按照品级高低排成整齐的队伍正恭恭敬敬的站着,虽然此时天气依旧寒冷,但仍无人敢随意乱动。
站在人群最前列的就是兵部尚书张缙彦,昨日太子府来人通报说太子今日要视察兵部武库司的火器制造工场,他今日早早的赶到了这里,和兵部的头头脑脑一起恭候着储君的到来。
站在张缙彦右侧的便是孟兆祥,孟兆祥现在虽是加封了太子太保,但在兵部毕竟还是以尚书为尊,所以便理所当然的站在了张缙彦身后,当然自从他成为了帝师,张缙彦每次见到他时较之以前都要更加的亲近了几分。
而他的左边则站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正是钦天监副监正汤若望,他今日是接到朱慈烺的特别邀请来到这里的。
对于这个洋和尚,张缙彦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整天就是到处宣扬什么主啊天父啊,靠着坑蒙拐骗竟然还混到了钦天监的副监正,张缙彦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太子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要见这个洋和尚,太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容易听信身边人的蛊惑。
迎驾的人各怀心思,街道远处却已经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一队武襄左卫的骑兵护卫着一个身着白色披风的少年飞驰而来,正是太子朱慈烺,刘文炳带着一众护卫紧紧的跟随在他身后。
在虎威军的这半个月,朱慈烺也没闲着,新军每日操练他都会跟着一起,最开始的众人都对此表示反对,就连一向对于朱慈烺的行为都很支持的孟兆祥也劝他三思。
不过在朱慈烺的坚持下,众人也只有听之任之了,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朱慈烺的体魄确实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现在还不能说以一敌十,但是十五里路他也能跟着跑下来了,尤其是众多普通的官兵,见到当今储君未来的天子竟然跟自己这些大头兵一样的操练,训练的势头更是一天比一天足。
这几日朱慈烺跟着贺赞又学习了骑术,几天的时间已经是能够骑着马跑上好一段了,所以今日视察兵部的火器制造工厂并未选择乘轿而是骑马而来。
朱慈烺跳下马扶起跪在地上的张缙彦众人呵呵一笑。
“张大人,今日本宫到了你的地盘,你这个地主可要好好的带本宫瞧瞧啊!”
见太子对自己如此亲近,张缙彦的骨头顿时轻了二两,当即挥手唤过了一个站在人群中穿着青色官袍的小官。
“成主事,这火器工场是你的职司,还不快快头前带路。”
姓成的兵部主事似是有些木讷,听了张缙彦的话也只是拱手一揖便转过身引着众人走进工场,朱慈烺到并未在意。
“成主事,这火器工场有工匠几何啊?”
朱慈烺边走边问道,此时众人已经走进了工场的大门,朱慈烺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叮叮当当铁锤敲击的声音,走在身前的成主事似乎是没有听见朱慈烺的问话一般,毫无反应。
“大胆成德,太子殿下问你话呢,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当心本官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见自己这名下属对待太子如此托大,张缙彦顿时火冒三丈,太子抚军参政以来,兵部是第一个接待太子大驾的衙门,足可见太子对兵事的重视,对兵事重视了,自己这个尚书就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将来能入阁也说不定。
可恨成德这个榆木脑袋,平时蠢笨也就算了,在太子面前岂可如此,若是太子由此心生不满岂不要连累自己。
朱慈烺倒是没有生气,这个成德一看就是个后世技术宅的形象,对于人情世故之类的不是很精通,所以面对成德的惶恐赔罪朱慈烺并未放在心上而是示意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此时成德似乎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眼中似乎也有了神采。
“回太子殿下,现在火器工场有熟工两千五百人,大多是匠户。”
大明的户籍制度颇具时代特色,将居民大致分为了军户、匠户、民户、灶户这几种,老朱制定的这套等级分明、秩序严谨近乎僵化的社会结构,在立国初期确实为社会的发展带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但随着时间的延长,这套制度的弊病也就逐渐的开始显现,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对底层百姓的剥削。
就比如这火器场的工匠们便是世代的匠户,虽然他们中很多都有着精湛的技艺,但每月的饷银也就勉强够养家糊口,如果朝廷再欠发饷银,那日子便更难过了,这种情况之下,工匠们的积极性可想而知,造出的火器的水平也就显而易见了。
朱慈烺沉思着正好走到一座高炉旁,两名工匠正轮流用铁锤卖力的锻打着一根发红的火铳枪管。
“成主事,现在这个工场都能做什么火器?”
“回禀太子殿下,现在火器工场以锻造一些鸟铳和小型弗朗基炮为主,还有一些少量的一窝蜂和万人敌。”
“向这两个工匠打造的鸟铳,一月可以锻造多少?”
朱慈烺指向那两个正在锤击枪管的工匠说道。
“殿下,火铳最难锻造的部分便是枪管,一个成熟的工匠一月最多可锻造两支,如果有足够的精铁,火器场一月可生产五百支火铳。”
成德细细思索一番试探着说出了答案。
一个月五百支,一年也才五千支,况且还是火绳枪,如果再兼顾造炮的话,恐怕这个数还要再降,这种生产效率远远达不到朱慈烺想要的效果。
“成主事可听过自生火铳?”
朱慈烺此言一出,成德惊叹不已。
“太子殿下竟然也知道自生火铳?”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成德赶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卑职平时便常常拜读我朝毕懋康大人所著的军器图说,对于其中谈到的自生火铳也是大感惊叹,只是个中要领却迟迟不能参悟,不瞒殿下刚刚卑职便是因为在脑中思考自生火铳才冲撞了殿下,只可惜毕大人已仙逝无法当面向其讨教了。”
言至此成德遗憾的叹息一声,谈到专业这个寡言的人此时话也是变得多了起来。
“成主事可能锻造出这自生火铳啊?”
“回殿下,目前阶段恐怕很难。”
几乎是朱慈烺问话的同时成德便出口回绝了,一旁的张缙彦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这个成德实在太过不通世故,就算是太子提出的这个要求难以完成,你也不能拒绝的这么干脆啊。
张缙彦当场便要发作,朱慈烺却是摆摆手,他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成德的性格了,干实事的就是要有这种实事求是的性格。
“殿下,现在打造一把鸟铳大致需要精铁十斤,打造自生火铳需要的精铁恐怕更多,卑职参详过自生火铳的图纸,最难的地方恐怕就是机头的弹簧,以目前火器场的工艺恐怕很难做出来。”
“不知太子殿下和成主事所说的自生火铳是不是燧发枪?”
这时一直站在朱慈烺身后一直未说话的汤若望却站了出来操着一口怪异口音的汉语说道,见汤若望接话朱慈烺大喜过望,倒是把身边这个火炮专家给忘了。
“汤监正也听过自生火铳,可否能造出来?”
汤若望随即摇了摇头。
“殿下,恐怕不能,下官只是对火炮火药有些涉猎,对于火枪的锻造并不是很精通,不过.......”
本来朱慈烺听到汤若望说出否定的答案有些失望,但听到汤若望似乎还有后话便又充满希冀的看向了他。
“我在比利时的学生南怀仁要道大明传教,近几日便要到京城了,他在欧洲时对于火枪的锻造颇有些研究,我想他能在这个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听到此话朱慈烺不禁兴奋了起来,这正是瞌睡送来个好枕头啊,当下大笑一声。
“好,你这个学生来了之后不要让他去别处传教了,本宫准备成立一个军器局,就隶属本宫的虎威军,你和你这位学生都来给本宫当特别顾问,如果做得好本宫就送你们一座最高大的教堂,并且帮助你们在大明传播上帝的福音!”
“哦,上帝!您真是一位开明的绅士,我想我和我的学生非常愿意为您效劳。”
汤若望现在的内心无疑是很兴奋的,来到大明的这十几年,他没有一天是不想将上帝的福音传递给大明的子民的,但是大明对于宗教的态度,虽然比较开明,但百姓们似乎更喜欢信仰道士和和尚,对于连自己被钉上十字架都不能自救的耶稣显然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如果自己能将眼前这位帝国的继承人吸收为信徒,那教会在大明的局面肯定会江河日上,汤若望似乎已经看到了教皇在冲自己招手,红衣大主教的斗篷已经披在了自己身上。
朱慈烺此时却是没有理会汤若望激动的心情,而是转头看向了成德。
“成主事,你也别在这里待了,就去本宫的军器局当个局正吧,本宫明日奏请父皇给你个正五品。”
如果要打造一支能打得了硬仗的火器部队,必须要有质量过关的火器,所以朱慈烺必须要有自己的技术部门,成德品行不错,也爱钻研技术正是自己需要的人才。
太子一句话,自己就从正六品生生成了正五品,就算是成德再怎么淡泊名利此时也是无比激动,当下就跪下谢恩。
朱慈烺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汀州推官宋应星也是此道行家,本宫已调他火速进京,就让他当副局正给你做副手,你二人务必要将这军器局给本宫撑起来!”
“还请殿下放心,下官万死不辞!”
张缙彦此时心里却是微微有些不悦,自己怎么说也是兵部的主官,太子调人竟然连跟连自己招呼都不打一下,即使自己是臣子,也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
“殿下,官员调动需要经过内阁廷推,再由陛下批准,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朱慈烺睨了他一眼,这个张缙彦后来先投李自成再投满清鞑子,妥妥的三姓家奴,调个六品的小官竟然还拿内阁和皇帝来压自己,当时便将脸沉了下来。
“本宫的新军正等着用火枪,现在大明局势如此危急,早一天把火枪造出来就能早一天上战场,这些繁琐的程序就免了,本宫明日亲自禀告父皇便是。”
“是.......,下官知道了。”
张缙彦虽然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却也不敢真的硬顶朱慈烺,见太子言语不善,便也不敢再提了。
没想到朱慈烺却并未打算放过他。
“张大人,本宫这军器局草创,工匠来不及招募,就从你这里调一千五过去吧,等以后招上人来了本宫再还你!”
张缙彦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借?直接说抢不就完了吗?以前没发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厚脸.......有辱斯文。整个大明有能力大规模制造火器的就只有兵部武库司和内宫的兵仗局,这千余工匠一调走,武库司也就废了一半了。
你还不能弹劾人家,毕竟人家是太子,就算是弹劾又能怎样?一顶大帽子给你扣下来你能受得了?况且人家说了只是借。
想到此张缙彦顿时感觉自己几十年官场白混了,这个亏也只能暗暗地吃下了。
“现在工匠们每月能拿多少饷银啊?”
该办的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朱慈烺便准备离开了,临走之前随口问了成德一句。
“匠长每月饷银二两,十年以上熟练工匠每月一两五钱,其余工匠每月一两。”
朱慈烺听后皱了皱眉头,这个工资说实话是偏低的,而且就是这样估计这些工匠也拿不全,如果奖励措施不到位,这些工匠又怎么会有干活的积极性呢?想到此朱慈烺看向了成德。
“工匠们日复一日的辛勤付出实在是过得太苦了,回去后你马上着手挑选工匠,对这些挑出来的工匠们说,到本宫的军器局后每人每月饷银加二两银子,如果能对火炮火枪等军械提出改良性的意见,一经采用赏银五百两!”
如果刚才成德只是将朱慈烺看成一个自己的伯乐,那么朱慈烺刚才的这一席话便是让他从心里对这位太子感到由衷的尊敬。
底层工匠每天过得什么日子他是最清楚的,干的比谁都多拿的比谁都少,每月本就不多的饷银再经各级大小官员的克扣拿到手中的所剩无几。
“卑职替这些穷苦的工匠谢谢太子殿下。”
张缙彦等一众兵部官员簇拥着朱慈烺走出了兵部的火器工场,这是一骑自街头飞驰而来,一名骑士自马上跳下,正是武襄左卫千户萧见贤。
“殿下,您吩咐卑职找到人找到了,卑职最开始在京城的外地商人中打听到此人原籍在福建,本来还以为要出趟京,没曾想这人此时正在京城。”
“哦,找到陈经纶了?”朱慈烺的眼中泛起一丝喜色。
“正是,此人现在西市的一家客栈暂住,卑职已经见过他了。”
“很好,带他来太子府见我。”
“遵命...... ”
正在此时,一名武襄左卫的小校神色慌张的走到刘文炳身前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刘文炳神色大变随即走到朱慈烺的身边。
“殿下出事了,前几日虎威军裁掉的那些老弱把五军都督府给围了,吵着要朝廷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