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作
“不是江郎才尽,不过实在无话可说了。”我把笔丢到一边,把结尾又看了一遍,觉得不怎么样,想改又想不到要写点什么――问题是怎么不是江郎才尽,我没法解释,又看了两遍,弄得我很心烦。我将稿纸通通没头没脑堆到案上一角,坐着毫无焦点朝墙上看着发呆。
天色逐渐变暗,大街两边的高楼大厦亮了灯,看过去一片烂银,汽车在灯光照耀下匆匆在街上流动着。各种各样打扮的人混在大街的人行道斑马线上,杂乱无章;几个香港小生打扮的年青人在楼下向无动于衷的行人推销什么,说话声被急驶而过的小车鸣笛声掩没掉;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转换着红黄绿颜色的指示灯,车辆在灯下过往不息,像无休无止的潮水。我被窗外的刹车声吵得回过神,穿衣服洗把脸,翻了翻日历,锁门离开公寓下了楼。
街上熙熙攘攘成千上万人,热闹的吵嚷声中夹杂着林立店铺传出铿锵的舞曲声。我裹在人流当中过了马路,随一大帮年青人逛遍大半条步行街。他们在商讨戏班的钱该五五分账还是四六劈账;下半年政府下重本多半失效,楼价又该涨了。我摸摸裤袋,钱包没有告罄,走进街角一家装修完不久的小吃店。稀稀拉拉几个下班的写字楼职员在等晚餐。我叫了碗牛腩面狼吞虎咽一顿,喝掉面汤,叫老板娘过来结帐。
我溜达到几间濒临倒闭打折出售衣服的服装店,什么都看看什么都不买。最后在一家琳琅满目的杂货店打着饱嗝随手拣了两份报纸,在街上边走边看着出神。*(老年日报上列满卖药广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面皱得像枣子舞手弄脚说心脏病的吃药会活到百多岁。参考消息报道福田康夫民望下跌;朝韩关系僵化;中俄关系保持友好。)我放下报纸。油黑,无杂渣的公路对面,十来个人等公共汽车;在涂过新漆,光亮的宣传栏柱前,一个少女出现在我视野,她在看指示牌上的地图,手指将碰未碰地在玻璃壁前指划。洁白的手臂挽着深棕色手提包,不时侧脸朝路上开来的车辆看,光滑的脸颊在车灯掩映中忽明忽暗――一辆人高的吉普驶过,几辆轿车货车驶过,我出了神,愣了一会再看那女孩,已经不在了,剩下一个老太太赶不上车在苦等。
*我不禁索然无味。
*这个本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并没有让我分外难忘,尽管我已经久久从她不察觉的角度注视过她的脸。我接触过很多人,尤其是女人,我现在还跟以前几位认识的朋友纠缠不清,比较烦心。以至于下一次她出现在我面前,我竟没能一下认出她。
*夜色渐浓,月亮挂得老高,映着几丝灰色的云。繁华的街市依旧人声鼎沸。
我不能不承认南方城市夏天的热力充沛,汗水一刻不停地冒出又滑下。回家躺倒在床上,我看了会书,书里写:“不想摔倒就别跑,但不跑的话别人会冲上来一脚踹倒你。不知道跑还是不跑。”我放下书,满脑子纷飞杂乱的思绪。自从跟前女友吹了以后我就常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房里放着韩国不知名音乐家的纯音乐,播到一半卡带停住了。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听了,伸手去关了床头灯,拉上被子,望了天花板一会,跟自己说句“晚安”闭上眼。我做了断断续续的梦,后来,被一个噩梦惊得一额汗,醒了过来再没心绪睡了,趴在床头看书。电话铃响起,我跑到客厅去接了。一个自称旺铺招租的问我是不是该去交钱了,铺面有另一个人看上了。我想了想,记不起有这么回事,只好告诉他说很抱歉,他有点恼火地表示没关系。放下电话,过了半晌,又再响起。王夯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他在举办音乐会的公园等了半天不见要搭上手女友,十分光火又十分寂寞,后来才醒起她厂团委安排了节目没空过来;两张票很贵,不能退票。我告诉他我听音乐会要打瞌睡。他说没关系,反正比听口哨要强,而且本来就很多像我这样睡得一塌糊涂的人。
“那别把我挤到前面去看指手划脚的,我打鼻鼾可吵。”
“习惯就好,快点过来。”
“我就来。”我挂了电话。仰在椅子上想歇一会。楼下精力旺盛的几个外地人大吵大闹,喝酒唱歌,我十分不高兴,提前出了门。
*秋分过后。晚上气候比白天要更宜人。仨仨俩俩年轻男女在享受闲逛的乐趣。我买了杯冰镇的柠檬饮料在小径边喝,兴致勃勃看着鱼贯入场的装扮时髦的观众游客,见到认识的朋友就点头打招呼。老夯过意不去地迟了十多分钟,才找到我。
*他问我近来景况怎样,我不卑不亢地回答了。去观众席的途中,我和王夯在甬路边意外碰到了老相识。两年前我跟做过老军纪混过文革的爸爸到北京与旧战友聚会,夜晚在一亲戚家留宿,我和邻居接触中认识了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后的小肖。相见恨晚,以前我几个并不情投意合的女朋友都是由她介绍的。
她正拖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在漫无边际神侃。我和王夯随她们边说边笑边走。*小肖百忙中不厌其烦问我跟女友的事。那女孩温柔近人样貌姣好,还是政府委员的女儿,可我受不了她老拉着我往街上逛,还未跟我家人见面就吹了。小肖气得再不理我。
女孩们笑着问我现在怎么办了?新对象又如何?唧唧喳喳,把我后面想说的话都说了。我对这些稚气的女孩们着实没有兴趣,只好笑笑不说话,坐在靠前的座席上看表演。舞台上衣冠楚楚的指挥家神情激动青筋毕露,浓妆艳抹的女歌唱家陶醉地演唱,列得像排子枪的大提琴手整齐划一扯弦。场面相当壮观。女孩们刚坐下一刻不停地讨论,我瞎吹了几句,觉得她们无忧无虑的话很让我灰心,我也想起年轻时候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的事,一团糟日子里的我,心不在焉,对一些问话置若罔闻,使几个热情活泼的姑娘有些尴尬。小肖体贴她们,呵责我说我是不是装忧郁装哑巴了,“那人家问你怎么不说话?”“不是。”我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不理身后几个观众的白眼,和她们吵吵嚷嚷作一团。
“我说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我一说话停不了口,问我身边穿高跟鞋的标致女孩,她的样子让我有点眼熟,“能说会道,外交部的女党员?”
“不,国家出钱让我们培育人才。”女孩说,“我们念师范大学,等毕业分配。”
“伟大的园丁?”我笑笑。
*“你呢你呢?”女孩们纷纷探头过来问,“你又是干什么的?”
“不好说。”我觉得词不达意,“反正不是热闹场中人。”
我的“谦虚”很让这些质朴的女孩们开心,告诉我她们过去崇拜英姿勃勃的女解放军,可被艰苦无比的训练吓坏了,以后才逐步倾心于满带高尚情怀贡献精神的教师。
我们都笑了。我告诉这些国家人才栋梁的女孩们。小时候我碰上国家的庆典,爸爸让我到天安门广场上,和一大帮朝气蓬勃的系红领巾小学生放鸽子,我看见城楼上严肃站立的国家元首,曾经深受感动,以为自己也要做政治家的,把国家治理得有条不紊。不过我懂事以后就一直被人放鸽子,放得我都烦了,知道原来是自作多情。直到现在,我爸爸还为我没当上国家领导经常惋惜。
“他自己倒参选了人大代表,我能不纳闷?”我说。
老夯那边一阵热烈的议论声。他在和两个戴眼镜姑娘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说文革后国内歌舞升平,蒸蒸日上,他早生几年就能把物流搞个风生水起。他是老手了,惹得这帮对文革毫不知情的女孩问个不停。我这边几个也挤过去听。
那个美丽女孩笑眯眯不说话,发现我在看她,冲我笑笑。
夜色和灯光下我瞥见她一张白净的脸,眼睫毛很长,双手搭在身前的手提包上。
我认出了她。
鼓师停手,指挥家回身鞠躬,台下响起雷鸣般掌声。高挑微笑的主持出来说尾场白。人群潮水般离座散场。我趁乱挤近小肖,问她那个我见过两次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蛊惑地斜我两眼,笑着不说。
我和老夯回程时说了很多愉快的话,夜里凉风习习灯光暖人。她的名字叫徐欣。
我朦朦胧胧在梦中醒来。窗外新一轮朝暾照着大千世界,太平无事。*我走下楼道去找民管办理以前忘办的烦琐手续,隔壁夫妇清早送小孩去上学。我和他们很熟,以前净拣好话说。我热情地打了招呼,叫他们闲来可以到我那里坐坐。夫妇点头笑笑,逗小孩一个劲叫叔叔好。
我办完手续交了钱,打电话给王夯让他替我到一个两个月前委托我办事的朋友收款,回到家趴在床上写小说,半天憋了几行字,快没耐心的时候,想起昨晚的事。我丢走笔,拉开抽屉翻电话本找小肖的号码拨号,她接了,问什么事。
我叫她陪我聊聊。我说我以前没考大学,就自以为功德圆满了,现在也不觉得后悔它以前怎样我知道现在变得怎么样不清楚。“师范大学是不是也缺乏我这样的人才?*贤达都没进去?”她听出我心怀不轨,告诉我师范都是些有本事有前途的小伙子,未毕业就端了金饭碗;*他们跟出色的女孩成双成对出入,升国旗仪式下面还偷偷牵着手。我听得很懊丧,有点晃晃悠悠。她问我对一个从珠海过来遇着伤心事正旁无所依的女孩有没有意思,我撒谎:“我买了方便面发现过期了不能吃,很不高兴,对什么也没兴趣了。”
我来到楼下停车场。阳光遍地的大街上人流汹涌,一对穿拉链运动服的中年夫妇在晨运跑步。我心血来潮,在停车场里跑出去,脚步稳健地绕过迎面走来的几个上班青年,一直跑过路边一队工人修路掘的半人深的坑。*我看过那些曾经大男人主义的豪壮男士到中年以后一身赘肉或者骨瘦如柴,我不想变成那样子,坚持跑了几十步,发觉曾经引为自豪的长跑废了。我的力气渐渐流走,一双腿窝囊地不来劲,全身的肉都耷拉下来了。我气喘吁吁挨在人工湖的护栏上,看着湖水出神等待平息。有好心的行人问我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忙。我摇头说跑步冲太快了,没事。
*拖着疲惫的身体上楼梯回到公寓,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电话铃响。
*老爸在那边问我怎么好久没回去。我不想说我闹得灰头土脸穷途末路的。不说他也知道了,他还问我有没有知法犯法,“别把自己搞完蛋了。”我说你少废话,“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电视在播新闻。有女士打电话呼救,出动了一车消防队到河边救起一条狗,她为此掏心扒肝感激涕零。我转台去看国际新闻。非洲贫民不可指数,政府派出担架队将没能挺住将近死亡的瘦小大人小孩担走――我拨电话去捐钱,因为钱包快告罄,我想捐几个面包钱,剩下的打算给自己买份保险。那边老占线,我拨了两遍没拨通,什么爱心也没有了。放下电话睡觉。
*天气渐热,街上涌现了大批穿背心裤衩的行人;清道夫挥汗如雨地在肮脏街道打扫;老美的电影趁火打劫搬上各大影院的银幕;曾在苏联任职现在在俄罗斯当政治干部的几位同志不畏严热过来跟我们国家领导谈话。一些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到我家做客,他们住下不久,业已生活得井井有条。我很会心,可做不到,多谢了他们的关心。我们神采奕奕地相互嘘寒问暖,聊了一会,他们才说再见。菜价上涨,卖菜大婶责无旁贷和市民吵吵闹闹。
*小肖打电话来告诉我她的母校师范大学举办五十周年校庆,在那里毕业的,还在念书的,去捧场的密匝匝齐聚一堂,好不热闹。晚上热心的校友在师范附近的餐厅开饭局,问我去不去。我却之不恭,受之无愧。答应了。
*那个豪阔出手点了一桌子菜和啤酒是我朋友,我和他过去一起潦倒穷困过,眼下他在跑药酒的买卖,收支稳定,日子不错。我喝了点酒,逐渐觉得自己不像样。那些体态轻盈的大学生围坐一堆,都衣着打扮很得体,我穿着打满皱褶的旧便衣,显得很落伍,相形见绌,一个弄不好让大家以为我其实特不正经就坏了。一位身着黑色礼服,肌肤脂白的女孩走进来。我听到小肖她们兴高采烈招呼她,知道是徐欣,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也在看我。
*女孩们声情并茂说晚会上献歌献舞的年轻人如何出色,仿宋祖英唱腔的戏剧女演员婀娜多姿引人入胜和顶绿帽子的军人满怀热情唱军歌,博得全场拍烂手掌的欢呼。我不说话喝着酒,大家笑时我也附和地笑。
*“在想什么呐?”
*“噢。”我回过神,“我在想,你们都是自愿跑去师范念书,将来育人子弟,没想过去当空中小姐女演员时装模特的?”
*“我们都是爱国人士。印象如何?”徐欣说。
*“都很好。”我恭维,“下一辈的孩子由你们一手执一手我很放心,老师都有牺牲精神鞠躬尽瘁思想可嘉。”
*“别夸别夸,经不住夸,我们也没你说的那么无私,将来要教不起没动力了我们就不等党的分配了,辞职找对象结婚。”一个女的说。
“不赖,逻辑上没错误,都是曲线救国的路子。”我说,“说起来我也特爱国,我服过兵役,还在等人打救,找对象你看我还行不?”
她们一阵嗔骂,徐欣也微微嘴笑着。
我还想再说,朋友又堵住我要对杯,乱饮了一顿,放下杯已经泛起些醉意。
*“你们都已经计划好以后都叫给人民点什么没有?全是社会责任感?那也不错,哎。”我问徐欣,“你教的是什么本事?”
*“不知道,不确定。”
*“为什么呢?”
“供不应求,有可能学的派不上用场。”她瞅着我说,“没准我还当治心理的,给挨批评学生说尼采说弗洛伊德。”
“这也是门学问。”我笑。
一位女生托着照相机走进厅里打断我们的谈话:“来合照,大家都站好。”
她们站起来走去列队。我不喜欢陪一大帮不认识的人照相,何况又是那么正经八百的高才子弟。小肖叫我时,我不愿了:“你们照你们照,我不上相,丢人堆里找不到在哪。”
“别走你过来。”她半拉半扯。
我装腔作势站好,冲相机笑。
“站好别动,要拍了。”
“跟你们站一起会不会显得我太矫揉造作了点?”我等闪光灯亮过后说。
“红花也需要绿叶衬托。”小肖碌我一眼,“你别一副挨批评的样儿好不好。”
“再来一张。”那女孩竖起一根手指。
我和小肖都停住说话,对着镜头假笑。
女孩走后,她们重新在饭桌坐好。*我憋了一通尿,到厕所站了半天,回来时那些女孩已经热情地聊起了另外的话题,见到我直冲我笑。
*“正说着你。”
*“说我什么了?”我坐下挺感兴趣问。
*“说你这人自在,无拘无束,不像我们整天紧张兮兮,吃力不讨好。”
*“其实都一样。”我笑,“你们有你们的好处。”
*小肖也掉脸问:“老没见你,你在哪工作?――你别喝太多。”
*“说不上,还没定下来。”
*“无业游民?”徐欣也问。
*“哪里,不能这么说,职业是谋生的手段,我也在谋生,不过没硬要自己找工作。”我板直身说。
*“你不帮政府分忧,退休了在家坐食山空?”我想说我不会的,以后我会自力更生,不吃社会救济粮,但脑里醉糊糊想不出哪个有力的例子可以供我说,唯有作罢不说话。
*侍应又端来一盘色泽很好的点心,我转过身让出空位给他上菜,看见有个男人在大厅登上台一惊一乍摇头晃脑,我瞧了会他比我还邋遢的打扮,又缠住小肖问:“台上扮土匪的是谁?”
*“新晋的歌手。”小肖说,“今晚这里有个舞会。你会不会跳舞?”
*“这我比你懂,我妈是舞蹈家,跳秧歌舞。”我不无自豪地比划着说。
*“算我看走眼了。”小肖问,“那你去不去来几段子?”
*“不跳。”我其实不会跳,“吃过饭不想折腾。”
音乐响起,有人离席走到大厅。光滑的地板在柔和的灯光下泛起淡黄色泽。结伴跳舞的对对男女舞姿优美。一时间大厅懊暖而温服。本来在一起吃饭的女孩也陆续和相识的不相识的男人成对登场,拉下我留在原位,我笑眯眯看了一会,没见到徐欣在厅上转,掉过身,这女孩还坐在这里。
*“你不去玩?”她问。
*“我懒得去。你呢?”我放下杯。
*“我也不想去。你在干什么呐?”
*“照镜。”我拿着盘子说,“我看自己有么有走样。”
*“看看。”
*我又站起来看那些转来转去的人自言自笑,“这家伙跟黄蜡像一样。”
*徐欣笑笑摇摇头。
*“哎。”我叫她。
*“什么事?”
*“你们国家栋梁是不是僧少粥多,无从捡选――你都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笑着又补充,“能做好朋友的,男的。”
*她想了一会说:“我也不清楚,投缘的吧。”
*“头扁的行不行。”我转不过弯,“像我这样。”
*她笑了:“不知道。”
*我也傻呵呵笑了起来。
*“她们说你这人挺真。”
*“不是真,是假,我没你们看的自在。”我醉趴倒在桌子上,“我想出名,志大才疏……耍手段,有人怎么说我?流氓……骗子。”
我和王夯在马路上走――他要去找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孩搭讪。我也动了心,闲来无事随他一起去,不久就见到一个形容枯槁神色憔悴的年轻女孩,相貌着实一般。我马上失去了兴趣,到街上溜达,今天是周日,到处都是人。我踱了半天,看着这个周即将上映的几个剧场海报出神。一个卖黄牛票的小贩走过来,我掉头往外去。
在一间士多店门前,我看见小肖和徐欣,还有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在聊天。我走过去:“好久不见。”
“是你?”徐欣认出我,“我们在买吃的回去。”
“买的什么?”
她举起来给我看看,放下:“我们也好久没见你,你怎么在这?”
“瞎转悠。”我问,“这位是?”
“我的舍友,张芷,刚到我们学校不久,认识认识。”小肖说。
我们握了手。我冲她笑笑,女孩点点头。
“你们这就回学校去吗?”
“嗯。”
“怎么走?我送你们回去。”我向徐欣使眼色。
“不碍事吗?”
“没问题,消磨时间是我本行。”
“真好笑。”小肖说,“你车还没有怎么送我们。”
“走路也可以。”
“算了吧。”
“那就再见。”我吹口哨。
“再见。”仨人走远。
“哎。”徐欣走出十几步忽然转过身看我,“你要有空可以到我们学校走走。”
*“我会。”
*“有什么话见面再说。”
*“好。”我点头。
*她定定地看我一会:“再见。”跟上小肖她们。
*“再见。”我笑着挥手。
我吃过饭走去师范时已经两点多钟。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站在川流于师范后门花团锦簇的男男女女中,没见到徐欣,我做到花坛边,等了很久,开始烦闷,想起老夯临走时告诉我贺前钧还有事和我商量,拍屁股起来走人。小肖在出口举头向四周张望。发现了我向这边走来,笔直迎上我。
“看见徐欣了吗?”我问。
“我替她来告你一声,她赶着上课来不了。”
“你消息挺灵通,我怎么不知道。”
*“嘁,你还什么事都知道?”
*我忍不住一笑:“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让你早些回去,别呆着干等。”
*“你说。”我忽然问她,“我去听课那里掺合掺合碍不碍事?”
*“要是你被撵出来那多不好。”
*“没关系,你带路。”我说,“主要是我好奇心作崇,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一勤勤勉勉学生,生活给我上课上昏了脑返璞归真回来检讨。”
学校里到处都是可恭可敬的人才在走动,我随小肖来到明亮宽敞的大课室后面坐下。徐欣正在回答提问,英气勃勃神情投入,隔得太远我半天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那些整齐排列的课桌还有嵌在墙壁上的大黑板使我不自觉想起以前被老师责骂失了方寸欠交作业依旧理直气壮的光景,还想起在同一间可是待过的同学朋友,那些年纪尚轻,对现实还没有什么奢望幻想的孩子如今忙忙碌碌于新社会,包括我。我想入非非之际,旁边小肖用肘子捅我一下时,我看到徐欣已经鞠躬走了下来,换上一位神情肃穆的老教授在说词。
接二连三几个相对逊色,兴奋又躁动的年轻人轮流着说了一大通话后,会场的人作鸟散状,小肖也起身随大流去了。
我动身走到第一排坐下,徐欣在这边收拾资料。
“干嘛来了?”
她侧过脸,看到我。
“没事,上厕所迷失了方向。”
徐欣笑笑不说话,又叠了一会。
*“在看什么?目不转睛的。”她瞥我一眼。
“看你。”我说,“我现在很为国家下一代担忧,聘请了你们这些长相美丽,两目传情的女教师,他们还能不能专心上课?”
“贫嘴。”
*“你别光坐在这里磨烂凳子,帮忙我叠好这些材料。”她等了半晌又说。
*我抽出一份一目十行看了一会,很腰疼,“我是愿意帮你,但我全都看不懂怎么办?”
*“那你别添乱子了,把你那份给我。”徐欣接过说,“我自己来,你去找找看有什么别的事干干。”
*“好吧,我看着你。”我索性托着腮说,“够我忙的了,目不暇接。”
徐欣笑着看我一眼,继续把纸张放进袋里。
“待会儿去哪?”
“哪儿也不去,下午还有事,去领补贴。”她捡起桌上剩下的笔纸。
我瞧着徐欣收拾:“你们平时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整天迷着书填字写报告?”
“不是,怎么这样想?”她说,“我们其实都挺闲的,临毕业没那么紧张。”
“有时间不找人搭搭讪,没见你谈恋爱。”我说,“眼界太高?”
“没那个意思。”她说,“是我妈妈跟我讲过我这种年纪容易受骗上当,没谈成。”
“你被你妈骗了,其实还有很多好人呐,别这么不近人情,把机会留出来给我们巴望巴望。”
“净教唆人,不理你。”她脸红了一会,放好最后一叠纸进包里,抬起头问我:“哎,你觉得我刚才上的课怎样?”
我想了想,说:“挺好挺道貌岸然的,还有接着你上去的几个朋友,都很气派很学问,喋喋不休。”
*“再瞎恭维吧你,你除了贫嘴还会什么?”
*“那我要怎样说,你教我。”
*“我也说不好。”她说,“照实回答呗。”
我坐着作思考状。
她想起什么,问我:“听说你没考进大学对吧?”
“不是没考进,是没考过,我辍学了。你也不用心疼我,我五谷不分现在也活得不错。”我说,“你看我们国家的脊梁还是由地地道道无个性无文化的大众顶住,厚道点说我跟你们高等人才都共同构成社会稳定因素,不分彼此。”
“挺行嘛你。”她斜着眼看我,“够得上我们学校任教老师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
*“那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办?政府不会顾此失彼?怎么样才做到人人都一点亏不吃。“
*“现在还不行,以后经济好起来丰衣足食人也跟着变好了,对谁都一样好,对谁都一样好。”我说,“其实大家都在努力,你没见有很多人还想和动物追求平等?”
*“不懂。”
*“不,你已经懂了,不懂你怎么跟我说话。”我借人家的话说。
这时广播响了,一个沉着的声音在通知。徐欣走过去把它关掉。
“到时候走了?”
“嗯。”
*“阳奉阴违一下不行?”
*“不行。”她笑。
“那我先回去了。”我说。
“再聊会。”
“你还是去吧。”我说,“我也有事。”
“那,拜拜,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常来。”我无所忧虑地微笑。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个本事,学什么会什么,懂相人的老师都说我天庭饱满觉悟高。”
*“像当和尚的料,现在呢?”她调侃。
*“说我俗,拼命往便宜找。”
我们在约好的日本餐厅坐下。我把穿西装打领带的侍应叫过来,点了好几道菜让他快点上。
“你呢你呢,想吃点什么?”
*“我随便。”
*“吃喝怎么能随便。”我又点了一瓶酒。
“你倒真会花钱。”她喝着茶,“我听说你是无业游民,花光了钱将来老无所倚怎么办?”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我搁出杯子让侍应倒酒,“政府需要这行当,我也想帮它点忙,货币流通没流出怎么有通入。”
*“要人人学你这样,政府才过不下去。”
*“不会的,以后国家富裕经济好起来,政府也会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