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且看今天谁是谁的爷爷。”我反唇相讥,让大汉更是火冒三丈,只怕心里面恨不得把我撕成八块。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大汉向我扑来,我却如同泥鳅一般灵活的绕了几步,拉着阿芜的手脚底抹油,跑的飞快。
我师父就常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虽然我对上那大汉是吃不了亏,但是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我们这种出家人才不喜欢打打杀杀呢。
我拉着阿芜飞快的从大街小巷穿过,就像两只自由的鸟儿,欢快极了。只一点不好,那大汉显然是个受不得气的,竟然对我们穷追不舍。
“小兔崽子,千万不要落在爷爷手里,否则让你好看。”大汉气喘吁吁,仍然不忘叫骂道。
“那也要你追到我再说,傻大个。”我脚步不停向前跑去,还不忘回头冲大汉做了一个鬼脸。
看那大汉气的跳脚,我和阿芜笑的更欢快了。
③
现在想起来那样的欢快日子,就像是梦一般。翁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我想了想,竟然有些记不清了。
大抵是在那大汉穷追无果之后,急赤白脸的丢下几句狠话,大意是让我们等着,要扒了我的皮。
在大汉恶狠狠的目光中,我和阿芜笑的更欢快了。完全忘记了乐极生悲这个道理。
我和阿芜被大汉纠结了一群人在巷子里堵了个正着,虽然阿芜武功了得,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我不过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对上大汉一个人,我自然是不怕的。
可眼下我犯了难,我的目光从这十几个人身上扫了过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小兔崽子,你倒是挺会跑的。跑啊,怎么不跑了?”大汉狞笑一声,双手握拳捏的发出“咔咔”声响。
“阿芜这……”我调头看向阿芜,意思不言而喻。
阿芜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很坚毅:“公子放心,阿芜定然会护公子周全。”
阿芜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说出来的话如同吐出来的钉,一板一眼的。
哎,我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对上这么多人,还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阿芜需得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护得住我,自己肯定是要吃亏的。
算了,算了。
做人呢,最重要是讲义气。
阿芜与我情同姐妹,从小到大可没少替我收拾烂摊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挨打?
打就打吧。
大不了,大不了,我待会祈祷这些混蛋下手轻点。
就这样想着,心里倒也坦然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翁斐如同话本里面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阳光灿烂,可翁斐比阳光更加的耀眼,只一眼便照到了我的心底。
那一刻,我似乎懂得了阿爹口中所说的一眼万年是什么意思。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劝兄台还是适可而止。”他的声音犹如冬日里的风,带着几分凌冽之意。
“又来个不知死活的,我同这小子的恩怨,与你有什么关系?”那大汉怒目圆瞪,目光在我和翁斐之间来回扫射,随即又发出几声坏笑:“这小子生的细皮嫩肉的,莫不是与你相好?”
“把嘴巴放干净点,话不投机半句多,兄台既学不会好好说话,那便动手吧。”翁斐皱眉,声音冷如寒冰。手却半刻不停歇,“唰~”的一声,银芒出壳,寒光乍现晃花了我的眼。
只见几个转身,寒光在青石墙上来回飞舞几回,伴随着翁斐一声冷哼,那一束寒光又尽数收进了壳里。
太……太快了吧!
我下意识咽了口水,看着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群人,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翁斐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冲我点点头,转身便想走。
我刚想出声叫住他,话已到了喉头还没出的来,就被那躺在地上的大汉抢去了:“敢问英雄姓名,英雄仁义,我胡三儿今日受教了,多谢英雄留情。”
胡三摸了摸被刀背打的生痛的背,心里却不油然的对翁斐生出敬佩之情。
“英雄倒不敢当,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何至于此。”翁斐逆光微微回头,在一派光影明灭之间,我只能瞧见他英挺的鼻梁,以及不停开和的薄唇。
之后的事自然也是不能免俗,就如同话本故事里面的一般,英雄救美,被救的美人一颗芳心便完全落在了英雄的身上。
而英雄对美人也不是完全无意,他会带她跑马,泛舟,也会陪她一同捣鸟巢捅蜂窝。她闹腾时,他便陪她闹腾,她安静时,他便默默的看着她,眼睛里柔情万千。
所以,我以为那是爱。
④
在姜国,女子一生中有两件大事。第一件自然是成婚,第二件嘛,便是及笄。
我阿爹阿娘崇尚简朴,所以我们虽然贵为皇室,但并不奢靡。
但这次我和阿姐的及笄之礼,盛大的程度可以称之为这几年之最了。
阿娘常说,这世道女子不容易,也不过是做女儿家的时候松快两天。及笄了,便是长大成人了。
成人了自然各种各样的烦恼便多了。
……
我是在一片血光中迎来了我的十六岁,那一夜姜国的皇宫血流成河。
彼时我和翁斐刚刚认识三个月,我把他当成我的如意郎君,带他回了皇城。
明明他和我的家人们相处的那么好,他和阿兄一起讨论政事,也能和阿姐一同在擂台上比武。
他们棋逢对手,打的酣畅淋漓。
记得那天风很大,风声烈烈,吹的他们的头发都缠斗在了一起。
我站在台下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的眼神从淡漠到火热,以及我当时说不明白的,从翁斐眼中划过的遗憾之色。
可后来,他杀死了他们。
我那温软纯良的阿兄,死前眼睛还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他引为知己的好兄弟,亲手用剑捅穿了他的身体。要了他的命不说,连他的尸体也不放过,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
我的阿姐临死之前都还在顽强抵抗,可她再强也抵不过一群早有准备豺狼,她手下的兵被斩杀殆尽,被她打在床上躺了三天的那个参将,最后为她挡刀而死。
我是记得他的,他姓刘今年才十八岁,家中只有寡母,还未曾娶妻呢。
可他就这么死了。
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一场阴谋里。
阿姐最信任的人,少年将军顾谨之背叛了她,背叛了姜国。
是他把翁斐的铁骑放入了皇城,他们合伙酝酿了这一场阴谋。
而翁斐是谁呢?
他是齐国的太子,母族孱弱的中宫嫡子。他把姜国当成了他坐稳储位的筹码,当成了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在一群人的围攻中,阿姐的体力渐渐不支,她早已是遍体鳞伤,不过是凭一口气撑着,但她却不曾有半分屈服的意思。
翁斐说:“如荻,若你愿意予我为妃,我可保你一生富贵荣华。”
荣华富贵?!
谁稀罕呢?
翁斐真是小瞧了我阿姐,他以为人人都同他一般,他以为世人都如同蝼蚁,有谁不想偷生呢?
我阿姐向来是个骄傲的女子,如同灿阳一般热烈的人,教她委身于仇人,那比杀了她还痛苦,所以她选择了死。
她趁翁斐不备,从城墙跳下,鲜红色的衣裙在风中飘荡,如同折翼的蝶,却偏偏带了股决绝的味道。
那一抹红,从此便化成了血色的朱砂,刻在了我的心底,也刻在了翁斐的心底。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再也忘不了她。忘不了这个名叫宫如荻的女子。
从今以后,不管他再有多少女人,都抵不过他心上这一颗朱砂痣。
包括我。
可我,根本就不在乎了。
因为啊,我只想杀了他。
就如同他屠戮我的家人一般,我也要他付出代价。
我要他和我一样痛彻心扉,我也要让他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
所以,我活了下来。
我收敛了族人们的尸体,九月的天气,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发臭了,阿兄的身上已经有蛆虫开始蠕动,可我就似是看不到,闻不到了一般。
我帮阿兄擦洗干净身上的污垢,颤抖着手抚上阿兄胸口上的伤口,泪水不禁又从我的眼眶脱落。我木然的想,阿兄该有多痛啊?
阿兄的身体有异于常人,痛觉神经格外发达,他明明是很怕痛的。
我那才七岁的小堂妹,也死在了这一场宫变中,临死前手里都还紧紧的抱着我送给她的兔子玩偶。
明明上一刻她还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穿梭在我和阿姐身旁,她看着我和阿姐身上的衣裙,神情憧憬又羡慕。
“大阿姐二阿姐真漂亮,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璟沅长大了,也要像姐姐们这样漂亮。到时候啊,皇伯母也要给璟沅做一条这样的红裙子。要绣好多好多的花……”
她童稚天真的话言犹在耳,可她却永远停留在了七岁,璟沅呀,已经永远不会长大了。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流泪了,因为这两天我已经把这毕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在一夕之间,我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
我阿爹阿娘真是恩爱了一辈子,就连死亡都没能将他们分开,我阿爹到死都没放开我阿娘的手。
奈何桥头,黄泉路口,阿爹就这么牵着阿娘的手慢慢走吧,别回头了,来生做一对平凡夫妻。
如果可以,我还想做你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