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兴云喜欢得不得了,话音未落,便又灌了一大口,满脸惬意地喟叹一声。
见他大口大口喝着,好像真的不一样。
郭夫人迟疑地端起一碗酸梅汤,摸了一下,竟然真是冰凉的。
酸梅汤常见,她方才就看出来,这东西应该是酸梅汤。
可这又不是冬日,他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也没冰。
她便以为,程清端出来的酸梅汤,应该是热的。
即便是热的酸梅汤,喝下去应该也很是解暑。
却不想程清家的酸梅汤,这么冰凉。
郭夫人试探地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一扫满腔的热气。
她有些惊讶地望向程清,“程妹子,这么短时间内,你这酸梅汤怎么会这么凉爽?”
现在这种天气,只怕这些酸梅汤,在进水里泡个三五天,都没有这么冰凉吧?
程清故作神秘,“这个就是我的独家秘方了,我可不能告诉夫人。”
郭夫人笑了笑,也没往心里去。
“这酸梅汤,确实好喝哎。”
“暑天喝上这样一碗酸梅汤,真是舒服。”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起来,不住口地夸赞起来。
陆远见此,拿起一碗递给陆小小,自己随后也端起一碗酸梅汤,喝了起来。
冰冰爽爽的,在这个时节,当真是应景。
喝下去,确实让人舒服。
陆远有些讶异地看了看程清。
程清注意到他的目光,方才还有些得意的笑容,顿时变得腼腆起来,还有些害怕似的。
陆远顿了一下,只夸了一句,“好喝。”
程清等了几秒,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陆远追问,这么凉爽的酸梅汤,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是真回答不了。
陆远不问,那就太好了。
她也不想过问,陆远为什么不追问。
有时候,当个傻子也挺好的。
人人喝了一碗酸梅汤,暑气一下子消散不少,大家伙都变得更有干劲儿起来。
程清跟他们说,厨房里还有很多酸梅汤,她都放在井水里冰镇着。
若是热了,想喝了,便自个儿去取。
大家高兴地答应下来。
“还是跟程姑娘做事享福,每天都有好饭菜,现在还有这么好喝的酸梅汤。”
“是啊,我们可算是捡到便宜了。”
“从来没想过,干活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郭夫人等,都是满脸红光,不住口地夸奖程清。
这些话,倒不是客套。
而是真心实意。
当初郭夫人找到她们时,她们只是想着,若是能每日给她们一个窝窝头,让她们饿不死就好了。
可没想到,如今的日子,竟然比以往,快活了几百倍。
“你们这么说,真的是客气了,我没给各位工钱,还要各位不停地做工,如今这些都是应该做的。”程清连连摆手,愧不敢当。
郭夫人却道:“她们说的是实话,若非程妹子,我们早就饿死了,更不要说现在有住的和吃的都比以前好太多。”
“是啊,这世道生存最不容易,多少人都易子而食,咱们现在这样,能够吃好喝好,那就是最大的工钱了。”
“没错,程妹子,我们不是跟你客套,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们家情况最难,老实说,家里的人,早就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有个最为瘦削矮小的女子,叫做阿英,她说着便哽咽起来,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郭夫人来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都准备上吊了,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阿英是家里的幺女,父母为了给她剩一口吃的,活活饿死了,大哥倒是卖力气干活,可是长久没饭吃,根本扛不住,没多久就累倒了,又染上了疫病。
甚至等不及阿英去请大夫,大哥就没了。
家里就剩下她一个。
在郭夫人去找阿英时,她已经饿了好几天,已然饿得头晕眼花。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可那活生生将人饿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扛过来的。
但无论如何,她都扛不住。
所以,她摸索着,匍匐着拿出一条腰带,想要将自己吊死,来个痛快。
正好那时候,郭夫人敲响了阿英家房门。
郭夫人跟她母亲见过几面,知道她母亲和阿英绣工都不错。
程清要找一批人,她便寻上门去,这才误打误撞救下了阿英。
她将阿英带去了自己家,先给她吃了些东西,才带着去见了程清。
这几日,住在程清家里的时候,她大多数都很沉默。
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看着程清家端上桌的饭菜,她甚至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会出现幻觉,一下子从地狱到天宫。
直到这几日,她精神才缓过来。
如今想起来这些事情,她对程清和郭夫人,都是心存感激的。
“好了,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些了?你现在好好的,这不是已经好事吗?”郭夫人小声地安慰着阿英。
程清闻言,都有些恍惚。
她知道,干旱许久,大家的日子肯定都不好过。
但一则,她手里有点钱,二则镇子上好像还维持着基本的太平。
虽说粮食少,但县衙也在想办法赈灾。
她原本以为,这次的干旱,没有那么严重,对民生没有那么重的影响。
却原来,同在一片天空下的日子,也不一样。
阿英家就住在镇子上,可她家人丁不旺,过日子本就捉襟见肘,紧巴巴的。
根本没有承受风险的能力。
所以,一出事,他们家就最先遭了殃。
可是,这个时代,有多少像阿英一家人一样的人?
百花镇上有,附近的十里八村,只会更多。
不知道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饿死在自己家里。
时局不易,现在能有一口吃的,勉强饿不死,便已经是侥天之幸。
若是遇到个人,可以施舍自己两口饭菜,那简直是再生父母。
是以,郭夫人和阿英等人,给程清干活,那是心甘情愿。
她们在屋里待着,风吹不到日晒不到,每日就只是缝缝补补,做些手工,就可以吃喝不愁,心里都别提多高兴了。
程清和陆远也都不是为难人的人,她们在陆家,做什么都很自由。
陆远虽然不爱说话,却也从来没有看不起她们,让她们受气。
这样的日子,对她们来说,已经是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