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缪像是没听出钟知声语气里的疏离，径直走到病床另一侧，将果篮放在柜子上，顺势提起带来的保温桶，笑得温婉：“听说老师胃出血，我特意请教了营养师，熬了您最爱的莲子百合粥，加了点山药，养胃又安神。”
她说着便旋开保温桶的卡扣，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清甜的香气裹着热气漫出来，莲子的绵香混着百合的微甘，细细密密地钻进鼻腔。
钟知声原本垂着的目光抬了起来，落在那碗盛得满溢的粥上。
米粒熬得开花，莲子胀得饱满，百合瓣泛着莹润的白，连粥油都透着细腻的光泽。
钟知声眸色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费心了。”
许心窈手里的勺子顿在半空，指尖微微发凉。
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许心窈的心里。
她看着那碗莲子百合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五年婚姻，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为了照顾钟知声的胃病，她特意报了营养师课程，抱着厚厚的教材啃到深夜，记满了整整三本笔记，每天清晨五点准时起床守在灶台前。
小米粥要熬够四十分钟，南瓜粥得用文火慢炖出胶质，杂粮粥要提前泡好所有食材才能保证口感软糯；她甚至会细心地把粥里的杂粮碎磨得更细，怕他消化不舒服。
可她从来不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莲子百合粥。
那些她以为的细致入微，那些她倾注了全部心意的付出，原来从一开始就踩错了方向，像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
钟知声从来不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喜恶。
她端上小米粥，他会安静地喝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尝试新学的杂粮粥，他依旧是同样的表情。
她曾以为这是他性格内敛，直到此刻才明白，或许只是她从未走进过他愿意敞开心扉的世界。
无论她花多大力气，做多少事情，他总是那样，不点头也不摇头。
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可是……林缪却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们之间，到底互相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是在实验室讨论课题时偶然提起，还是在某次单独相处时细细聊过？
在彼此交换最喜欢的粥品口味时，钟知声会不会想起，家里有一个人为了他的胃，五年如一日地琢磨养胃餐？
许心窈越想，喉咙里就越像堵了团棉絮，连带着胃里都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刚才还觉得温热的空气，此刻却凉得刺骨。
就连刚才钟知声挽留的话，都像是一把回旋刀，正中眉心。
他挽留的，到底是真心在意她，还是只是习惯了有人围着他转？
林缪像是完全没察觉许心窈的失神，拿起另一把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钟知声嘴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老师，您尝尝看，我特意控制了火候，粥熬得很稠，温度也刚好，不会烫到嘴，百合我提前泡了三个小时，莲子去了芯，不苦的。”
她的手递到钟知声唇边，姿态亲昵又自然，仿佛这样的投喂本就是常态。
钟知声的目光在她手上顿了两秒，随即微微侧开脸避过她的手，声音依旧淡淡的：“我自己来就好。”
他伸出手，从林缪手里接过勺子，指尖相触的瞬间，林缪的脸颊飞快地红了一下，又很快掩饰过去。
许心窈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闯入者。
她带来的小米粥还放在桌上，冒着微弱的热气，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那些她清晨五点就爬起来熬煮的粥，那些她小心翼翼控制着火候和温度的心意，在林缪精准的了解面前，瞬间变得廉价又可笑。
她不了解他，一如他不了解她。
她不知道他喜欢莲子百合粥，就像他不知道她其实不吃香菜，不知道她每次熬粥时都会偷偷在自己的碗里加一勺糖。
可他和林缪，却能轻易地知道对方最喜欢的口味，甚至连细微的偏好都了如指掌。
“师母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林缪转头看向她，笑容依旧温婉，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您看您这来回跑也辛苦，这里有我照顾老师就好。我跟着老师做项目这么久，早就摸清了老师的饮食禁忌和喜好，肯定不会出岔子，您放心回去忙您的事就行。”
许心窈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眼眶却莫名有些发烫。
她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的酸涩，拿起自己带来的保温桶，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好，那我先走了。”
她没有再看钟知声，也没有再看那碗莲子百合粥，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病床上的人是否有挽留的动作，只是攥紧了保温桶的提手，快步走出了病房。
关门的瞬间，她似乎听到钟知声想说什么，却被林缪的声音打断，后面的话，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走出医院大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许心窈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才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工作室的地址。
出租车停在工作室楼下，许心窈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她不能让自己沉溺在这种沮丧里，工作室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那些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未来，才是她真正的底气。
推开工作室的门，江叙和其它几个人正围在工作台前讨论方案，看到她进来，立刻招呼道：“心窈，你回来了？你朋友那边怎么样？”
“没事，脱离危险了。” 许心窈没和他们说得太详细，只说是一个朋友生病了，需要去帮忙。
许心窈把保温桶放在角落的储物柜上，那里还放着她昨天没吃完的全麦面包。
她强迫自己扬起笑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桌上的设计图：“继续讨论刚才的方案吧，客户下午就要初稿，这个配色还得再调整一下。”
只有在投入工作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忘记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只记得自己是许心窈，是这个工作室的负责人，是靠自己能力立足的设计师。
钟知声喜欢什么口味的粥，林缪如何照顾他，都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江叙看出了她眼底的疲惫，悄悄把一杯温好的牛奶递到她手边，低声说：“要是累了就先歇十分钟，配色我们已经初步定好了几个方案，你等会儿再看。”
许心窈接过牛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