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岚刚刚生,我就抱过她,那天她爸阿勇出门躲债,是我开车把她们母女从医院接回家。长大以后一直她叫我舅舅。到米兰接她,舅舅当然义不容辞。她一见到我,远远就扑过来,抱着我叫我舅舅。当年的小女孩,今天真的已经长大成人了。
岚岚个头几乎跟我一样高,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她刚一上我的车,就开门见山地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她问我跟她妈妈究竟啥关系。她瞪着调皮的眼睛,一脸挑衅的神态。我想,她这个问题,一定是憋了好久了。
“我跟你妈妈的关系吗,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在越剧团是同事,舞台上的搭档,她演祝英台,我演梁山伯“。我就敷衍她一下 “小孩子,你问这些干嘛?”
岚岚等着我继续往下说,我却沉默以对,无以为续了。岚岚妈妈年轻时的种种镜头,开始在我脑子里回放。往事不堪回首,回首满面泪流。
从机场出来,八道的高速公路上车流如潮,我开着我的大奔,载着小玲的女儿岚岚,匆匆忙忙往巴塞尔方向奔去,我们必须在第二天一早赶到米兰。
五号高速公路上的车,一辆辆都像在赛车,我在慢速道开130公里,我左侧的快速道上,那些疯狂的赛车手们乎乎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岚岚沉默了,可能感觉被我冷落,她在闭目养神,不再理我了。车里的气氛,渐渐有些沉闷。
岚岚父母,都是我的发小,她妈妈小玲,还是我越剧团的同事。岚岚出生时,还是我开车,把她一家三口从医院接出来的。而我每次回国,也是他们来机场接我。
我有有十多年未见岚岚了,十年多年前她还是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那时她正在准备考上音,为此,玲玲在常熟路租房,长住到了上海,岚岚每周去上音的声乐老师家里上一节课,每周的学费都要花掉好几千,由阿勇支付。
那阵子我在上海工作,一有空就去看她母女俩,带她们去城隍庙吃小笼包,还有什么其他节目?全都忘了。
几天前的夜里,我突然接到小玲的电话,十几年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还真是陌生了,我几次问电话那头的女声,你是谁呀? 直到逼着她说出: “你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是小玲呀 “。
这些年来,日月如梭,世事多变,为了谋生,东突西窜,几乎没有时间回首往事,小玲突然冒出来,让我顿时打了个激灵,把我带回到了几十年前。
没错,是她的声音,银铃般的清脆,每个音符都饱含着激情。我好像是欠这个小师姐一笔情债,看来,还债的机会到了。慢慢的,一幕一幕的想起来了,是欠她的,是该还债了。
小玲说她女儿岚岚要去意大利米兰,参加一场重要的演出,时间非常紧迫,因为新冠疫情的阻碍,上海直飞米兰的飞机突然停飞了,只好先飞到德国法兰克福,然后转去米兰。可是没有当天转机去米兰的航班,乘火车她又不会转车。
小玲怕女儿出意外,耽误了大事,也算是操尽了一个母亲的心,她知道到我在法兰克福,就不揣冒味地打电话。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打扰过我的生活,今天竟然为了这件事,找上门来。
我是岚岚的舅舅,这个忙是必须帮。我当即答应开车送岚岚去米兰,我算了一下,从法兰克福开车到米兰有七八百公里的距离,中间要翻越阿尔卑斯山,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可我是岚岚舅舅,这个忙是一定要帮的。
岚岚告诉我,她要去参加一场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演出,作为一个唱西洋歌剧的专业演员,一生如果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能够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登台演出,那绝对是值得骄傲一生的。
岚岚妈原来是温州越剧团演员,跑半辈子龙套,没能红起来,为此遗恨终身。女儿岚岚如果登上国际大舞台,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登台表演,拿回剧照给姐妹们看看,能挣回个大面子,打个大大的翻身仗,这对她来说,那一定是她毕生的愿望。
走进机场,穿过团团的接机人群,我远远就看见岚岚,她身穿米色的大衣,长发披肩,左顾右盼地在等人,她的轮廓很像当年的小玲,只是更加丰满,更加成熟。
“ 舅舅! ” 岚岚上来就给我一个熊抱,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像所有歌唱家一样,岚岚胸围开阔,身子凹凸有致,一个成熟的外甥女,抱上去很有质感。
岚岚三五岁时,我几乎天天到她家蹭饭,我坐在她家的客厅里的沙发上,跟小玲说话时,岚岚常常会悄悄地爬到我的背后,伸出两只小手,突然蒙住我的眼睛,然后问我 “ 你猜我是谁?“ 。
从法兰开车去米兰,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走博登湖,经过瑞士苏黎世,还有一条路是走巴塞尔,经过瑞士洛桑。不管哪条路,最后都要翻过阿尔卑斯山。
一想到要翻越阿尔卑斯山,我就心有余悸。那还是我做学生的时候,刚刚拿到驾照,花了八百马克买了一辆n手的大众车,带上几个铁哥们,就要去意大利玩自驾游,
我那次翻越阿尔卑斯山,圣哥达隧道还未通车,我在圣哥达山的盘山公路上迷了路,在山脊转来转去,找不到下山的路。天黑了下来,那是个夏天,山顶却到处白雪皑皑,要在阿尔卑斯山上过夜了。想想那次遇险我都想哭。
圣哥达隧道通车后,我高高兴兴又开车去意大利玩,一路上我听着音乐,哼着歌,穿过19公里长的圣哥达隧道。
它曾是世界第一长的隧道,现在它还是排在世界第五名,今天的第一名为挪威洛达尔隧道、第二名为日本的山手隧道、第三名为中国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第四名是中国锦屏山隧道。
我那次过隧道的第二天,就是2001年10月24日,圣哥达隧道就发生撞车事故,那次事故死伤惨重,全世界为之震惊。之后隧道封闭了几个月,害得我回程又得翻山越岭,爬上山脊,历经艰辛。
岚岚看我吞吞吐吐,说话不像艺术家圈子里人那么痛快,于是就闭上了眼睛,默念她的歌词去了。慢慢地她好像是睡着了,她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厚厚的围巾遮盖住了半张脸。
岚岚露出的半张脸,看上去皮肤细腻,五官流畅,倔强的嘴角闭得紧紧的,真像她的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岚岚爸爸跟我算是铁哥们,也是邻居,我们小时候,一起干过许多坏事,我们三人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我俩都追过小玲,这故事说起来有点长,你们也没有耐心听,简单地说,就是我捷足先登了,但是后来呢,阴差阳错,小玲却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