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稚嫩的手,拨开参演的人,舞台前帷幕没有拉开,外面已经人声鼎沸,尹阳吸了一口气,定下心踏出帷幕,尹书记就在嘉宾席上,他果断跳下舞台挤进了前来寒暄的领导里。
“爸爸,爸爸。”尹阳抓住了尹书记的袖子,正接烟的男子手一晃,周围的人都因为他唤的两声安静下来。
尹书记低头看着儿子,抬手示意周遭的人先等一等:“什么事。”
“我有话和你说。”尹阳仰头望着父亲,眼底有一团火。
“嗯?”尹书记对儿子一向严苛,却不是一个完全不听孩子说话的家长,他把尹阳带到一旁,询问:“想说什么。”
“爸爸,苏幕蝶她。”
听完儿子的叙述,尹书记一时不知要如何教育儿子,孩子有问题到自己面前寻求解决,是每个家庭都会发生的事情,但有一点他必须告诉尹阳:“儿子,你爸爸的职位,并不是给你假公济私的遮羞布。”他抬手压上尹阳还羸弱的肩膀,作为他尹向的儿子,绝对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更不能挟父以令他人!
尹阳在他强烈带有暗示的目光下,眼睫半垂,复又抬起:“我该怎么做?”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又是裁判又给参赛者做参谋。”尹阳面露失望,尹书记微微一笑,低头与儿子平视,用极其平缓的声音,字字斟酌后说:“儿子,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高厂长选你代表糖厂比赛的那一刻开始,作为裁判的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拿奖的。”
不能拿奖。
可是高厂长就是为了拿奖才把自己推出去的,尹阳到底是尹书记的儿子,小小年纪又早慧,父亲话里有话,他仔细琢磨很容易就懂了,他突然对父亲展颜一笑:“爸爸,我懂了。”同时瞥了一眼帷幕背后探出来的脑瓜。
在自己眼里一向有点内向的儿子突然露出一点就透的聪慧,甚至欢喜的跑开,直到尹阳都跑远了,尹书记的手还未收回,他欣慰又无奈:“有个妹妹,竟变化这么大。”
孩子一回到后台,高厂长马不停蹄上来打听消息:“尹阳,告诉高叔叔,怎么突然跑去找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尹阳摇摇头,高厂长换了个说法,又问:“那爸爸有没有给尹阳打气,争取拿个第一名啊。”
“爸爸说重在参与,我还听递烟的叔叔说要选认识觉悟高的。”尹阳说完,好像受到惊吓,连忙捂住嘴巴,怕大人责怪一样,眼神似有若无的瞥向某人后就跑开了。
高厂长顺着孩子刚才的视线看去,糖厂最漂亮的领读正拿着稿子做最后的准备。
认识觉悟高的。
“嗨!”他怎么糊涂了,张蓉月的事跟铜钱一样没脚四处走,高厂长马上去找领导,想要把苏幕蝶换下来,却被一口否决。
领导说:“都要开锣了才换角,早干什么去了,人既然好好在那边,那就给我准时上台。”
高厂长哑巴吃黄连,唯有连连点头,拿不到荣誉,自己怎么做年终工作汇报,到时候上头又会怎么看他,情绪低落的高厂长整个文艺汇演都蜷在椅子里,盘算着要如何挽回损失。
他一动脑筋就口渴,水喝多了便要跑厕所,也就是这档事儿,让高厂长意外看到了一场好戏。
苏幕蝶抱着一叠东西,恭恭敬敬的递给一位刚从厕所出来的白发领导,这位领导高厂长认得,畜牧局的,领导扶了扶眼镜,仔细看完第一页后,示意苏幕蝶和自己到前面说话。
“他们一家倒是很会借我当台阶使。”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垫脚石,高厂长更加怄火。
这一怄火,肚子又涨了,他又要回厕所,突然,副厂长喊着话,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干瘪的脸上仿佛喝了太上老君的神仙水,容光焕发,他一来就拔高嗓子道:“老高,赶紧,外宾来了,说要见糖厂的领导,大领导都找你呢。”
高厂长一听外宾,大领导两个字,膀胱的尿又给憋了回去,赶紧跑回剧场,他又要撞大运了。
因为外宾到来,整个剧场都沸腾了,剧场全员出动才躁动的人压下去,汇演前三名不重要了,关注点都在考察团身上。
“这位就是糖厂的厂长,高先生。”翻译用日语给外宾介绍,外宾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斯文人,他先和高厂长握手,又仔细打量他,然后叽里咕噜一通话。
白脸翻译说:“高厂长,松田先生想看看你们厂的砂糖,他在日本主要做蔗糖精加工的。”
“看,随便看。”一位市里的领导大方表示,高厂长配合点头。
另一个外宾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奖状和一个奖杯,白脸翻译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围过来的领导说:“是这样的,糖厂职工子弟参加了电视台的精工杯比赛,经过评委和外宾一致认可,比赛有两位第一名,他们是按照约定过来给第一名颁奖的。”
市领导看向高厂长,高厂长抖了抖衣服,精气神满满的站出来:“啊,我厂里职工孩子很多,请问是哪一个。”
白脸翻译字正腔圆的吐出三个字:“范小丫。”
高厂长差点当着领导和外宾的面掏耳朵,辛亏忍住了:“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过今天没来这里。”
“领奖拍照的事情怎么办。”
“我可以代劳。”高厂长觉得他春天都来了,和外宾合影,肯定要登报的,只是,他还没高兴太久,一群领导里就有一个年纪小小的童声说。
“范小丫的妈妈在啊,妈妈代替女儿领奖也可以的。”
翻译转头就给外宾说了,外宾表示可以,巨大的光环转到了刘秀金头上,哐当,如几千道惊雷砸天灵盖一般。
整个人都晕了,她同手同脚上台,傻愣愣的接过奖状和奖杯。
“刘女士,高木先生说,你女儿很有天分,是个可造之材。”
“谢谢。”刘秀金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她像个提线木偶,大领导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拍照,和外宾握手,直到坐上卡车,凉风吹脑门才清醒过来,她抱着东西木讷的问工友:“我刚才不是做梦吧。”
同车的工友哄堂大笑,一个个夸她生了个好女儿,刘秀金眼眶微热,她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孩子,竟然给了她一生都没敢想过的荣誉。
“我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高兴,喜悦,暖心,骄傲的情绪在刘秀金心里沸腾,然后,到了家门口,兜头就淋下一盆透心凉的水。
她那个外宾说很有天分,刚才被工友左一句右一句吹捧的女儿,正赤着脚,在一根爆破的水管下面跑来跑去,嘴里还喊着:“下雨咯,下雨咯,洗衣服洗澡咯。”咯咯咯的笑声,加一身泥污,如同一把八十铁锤。
铛铛,来两下,满颗慈母心粉碎,刘秀金大吼:“范小丫,你这个死孩子,给老娘滚过来!”
玩得不亦乐乎的范小丫被吼得头皮一紧,正如所有孩子都逃不过雨天的水坑,她也不能免俗,但显然是一项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能让慈母窒息的骚操作。
这回,范达标也救不了她,因为看管不力,父女两个顶着刘秀金的机关枪,在客厅里被骂了整整十分钟,整栋宿舍楼弥漫着火药味。
“让炮火来得再猛烈些吧。”范小丫嘟囔。
“嘀咕什么,好的不学,学你爸。”一家之主骂道。
家庭弟位者,无辜的抬头,指着奖杯:“小丫妈,今天是个好日子。”
言下之意和一句万金油短语异曲同工——大过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