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借车,这可以说是赵建华记忆当中最难启齿的一件事,可这件事又是真实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的。
赵建华第一次借车是向大队书记借的,要办的紧要事是去公社开教师大会。生产队到公社的路程有三十里,倒不是说他怕步行,而是害怕迟到,只好勉为其难去借。
在借车对象上,他是摸排了三个人选。分别是:书记,赵老师,生产队会计。考虑到自己是第一次借车,一旦失败是会挫伤以后借车的积极性的。他认真筛选后,决定从书记身上打开局面。选定书记他的理由是他代表教学点去开会其性质就是公事,而书记是村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办公事找书记合理合情。相信书记也找不上个不借的理由搪塞他。
想好了他就大清早去了书记家。进了门,书记正坐在炕头吃饭,问他吃了没有?
他说吃了。
啥事?书记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要去公社开会,可没个自行车,怕走着去赶不到,赵建华如实说。
想借我的自行车是吗?书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赵建华点点头。
那就骑去吧!书记爽快应允,之后给屋里的老伴递一眼色。
书记的老伴心领神会出门领着赵建华去推车。书记家有两辆自行车,一辆新的,一辆旧的。书记老伴径直把他领到那辆旧自行车跟前说,你就骑这辆旧的吧,新的他还要骑上下队开会呢!
赵建华心想,这两口子还真是心意相通。不过有车骑就不错了,岂敢有挑肥拣瘦的想法?推着这辆旧自行车出门,赵建华已能感觉到它的健康有问题。首先这辆自行车它是独腿的,也就是只有一副脚踏板,另一边是光杆的。其次挡泥瓦与干链条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会让人耳朵受不了。
婶,你家有煤油吗?出门的当儿,赵建华忍不住问了声。
找煤油干嘛?书记老伴大为不解。
给链条滴点油,要不半道上断了我得推回来。
听赵建华这么一说,书记老伴明白了,进去取来煤油瓶子递给赵建华。赵建华滴上油,转动光杆脚踏轴,直到噪音减少到让耳朵能够接受的程度才停手。
之后,他骑上只有一副脚踏板的自行车去了公社。在回来的途中,除了自行车链子掉了三四回,总算勉强支撑着回到家。
到了期中考试,赵建华又为取试卷发起愁来。本来他是可以步行前往的,但考虑到步行会耽误学生的考试时间。没办法,他只好为难去借。书记的残疾自行车他是不敢再去借了,这回,他把目标锁定在他的前任赵老师身上。
这次,车借得异常顺利,赵老师一听他取试卷,二话没说从车棚里推出那辆被他保养如新的自行车交到他手里。这让他心生感动,不过这种感动在他还车的时候演变成了一种尴尬。
当时他借车的时候,赵老师的老伴不在家。而他还车的时候,赵老师的老伴回到了家里。一见他是来还车的,赵老师的老伴不高兴了。这个一身肥肉的胖女人吊丧着脸冲着赵老师吼了句,我一上午不在家,你就把自行车借给人了,我要是一个月不在家,你是不是把房子也借给人?
闻听此言,赵建华心中的那股暖流流淌得点滴不剩。他一声不吭地将自行车完璧归赵后,说了句,赵老师你忙着,我走了。
出于礼貌,赵老师客气了句,坐下喝口水再走。
不了,赵建华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历了这一回,他是再也没去过赵老师家。
时间不经意间到了期末考试,又要用车了。这一次,赵建华决定上生产队会计那儿去碰碰运气。他是黄昏时候去的,本意是借好了车骑回去明天一大早去取试卷。
到了会计家,他说明来意。会计刚要开口,他婆姨替他做了主,说很不凑巧,车胎烂了。没能如愿,赵建华只好扫兴而归。不过在出门时,他特意留意了一下支在院子里的那辆自行车。发现车轮胎好好的,不像没气的样子。再联想到会计那张通红的脸,他明白是咋回事了。瞬间,一股屈辱之气涌上心头。要是车胎真烂了,他说不定还会去另一家试试。但被谎言蒙蔽了一回,他向人借车的勇气顿然不复存在。带着这种屈辱感,他决定放弃借车以步当车去取试卷。
他取试卷的时候正逢冬季里最冷的三九天。天还没亮他就挎了个帆布包拿着个手电筒跑着去,跑到一半,天空就下起了小雪。来时,雪更大了,路滑走不快,他怕延误了学生考试,只好加快了脚步。不料,在快到学校时,他一步踏空从高坡上摔了下去。虽说这一摔没断腿断胳膊,可也把他摔得鼻青脸肿爬不起身。可想到等待考试的学生,他还是挣扎着爬起身。起身,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情,赶快来寻跨在身上的那个装试卷的帆布包。一摸帆布包依然在身,打开一看里面的试卷都完好无损。安下心来,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向学校。回到学校,脸都冻得发青发木了,可他顾不上取暖,取出试卷立即组织学生考试。
这次经历,让他萌生了买一辆自行车的迫切念头。但梦想离现实总是有一定距离的,而这个距离就是一辆自行车的价钱。家里的情况他清楚,靠家里的收入来给他买车是绝无可能的事。要买只能靠自己。他算了一笔账,自己的工资是每月十块,一年下来是一百二十元,这就意味着他一分钱不花要攒两年半时间才够买一辆新自行车。账算清楚了,剩下的只能是等待了。当然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但等待过后迎来希望的那一刻无疑是幸福的。
整整等待了两年半时间,赵建华走完了梦想到现实的那段距离。在春节来临之前,赵建华用自己攒下的工资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骑着新车从供销社回来,赵建华是一路唱着歌来的。可以说他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为出门办差发愁了。
这辆飞鸽牌自行车一直陪伴他走过了十五个春夏秋冬,车胎换了一只又一只,脚踏板换了一副又一副,可他仍舍不得把它换掉。因为这辆车跟他风雨同舟有了深厚的感情。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人们对交通工具的渴望已有八十年代的自行车提升到了九十年代的摩托车。这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也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潮流。赵建华也不例外,在九五年,正式成为公办教师的他顺应潮流买了一辆摩托车。
至此,那辆跟他建立了深厚情感的飞鸽牌自行车正式退出了他生活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