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各路领导，王校长把我们叫到他的办公室。他的意思是今天是教师节，男同志都尽兴了，可女同志却受了冷落，现在他要前缺后补。之后，王校长拿出一箱饮料要招待两位女老师，我们四位男同志则继续喝白酒作陪。正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喝酒氛围中，我们渐渐步入了酒场中喝高说实话的阶段。因着领导和同志们都觉察到我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借着酒意，王校长主动问起我的心事，希望我吐露心声大伙帮我解开心结。
面对同志们的一片热心，我只好将自己纠结的问题毫无保留地摆在他们的面前。我先从自己的家庭说起，然后说到女朋友的情况，最后引出矛盾所在。
我的父母是农民。父亲上过高中，成绩好，可家里穷，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回家当了三年的民办教师。后来村上书记的儿子高中毕业也去当民办教师，但学校民办教师名额只有一个，两人只好通过考试择优录用。结果是父亲以落选者的身份卷铺盖回家。大学没上成，想当老师也没当长久，这成了父亲一生的痛。所以父亲才把自己曾经没实现的理想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我的女朋友叫刘芳，她是我高中到大学的同学，恋爱是在大学开始的，我学的是新闻专业。她学的是企业管理。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她是城里人，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大学毕业，她父亲托关系让她进了一家大企业。她又托人给我联系了一份晚报记者的工作让我过去。她也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我要是坚持当乡下的孩子王，我们两人就分手。
一方是自己的亲人，希望自己当一名吃公家饭的老师。另一方是自己的女朋友，希望自己丢掉这份到手的工作去闯世界。自己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伤害另一方。
将自己心里的矛盾公布于众后，我不无痛苦地大吐苦水道：“从内心来讲我是想到外面闯一闯的。一来可以实现自己当记者的梦，二来可以挽留住自己的爱情。但从良心上讲，我又不愿伤了父母的心。我父母这辈子不容易，他们省吃俭用供我上完大学，只希望我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逼着我回家考老师只是不想让我在外漂泊。现在我若丢掉这份工作，他们一定会伤心的。但我若不去，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至于感情的事情，我倒没多想，要是我们的感情经受不住地域或距离的考验，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听完我的诉说，同志们心中的疑惑解开，他们开始以身说法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先是王校长，他从当前就业的形势说起：“年轻人想到外面闯一闯也没错，可你丢掉一份稳定的工作去尝试一份前途未卜的工作难免有些冒险。这就像一场赌博一样，赢输的结果都存在。而现实中你的家庭情况决定了你不能去冒这样的险。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们，有多少年轻人意气风发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在竞争激烈的现实社会中，一个个被撞得头破血流，最后还不得去做一份不情愿的工作养家糊口。这就是生活，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留下来当一名老师，干平凡的工作，挣稳定的工资，让父母安心。至于婚姻，一切随缘。”
校长的话无疑说到了我心坎里，我的顾虑被他一语击中。我深知外面混不好毁的不仅是自己的前程，更是我父亲一生的希望。这样的赌注对我来说确实有点大了。
再听赵老的，他是通过讲述自己的故事来为我指引明路的。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在其独树一帜的吮吸茶杯的滋滋声响中饱饮了几口茶，直到让自己的干嗓子充满活力才进入到讲故事的情绪中。
“听了你父亲的故事，我是感同身受。我是老三届高中生，我干了十三年民办教师，也碰到了跟你父亲同样的情况。只不过跟我抢饭碗的人是村主任的侄子。不过结局不一样，当时他们也搞考试那一套，可我硬是不考，他们就单方面宣布辞退我。无奈之下，我媳妇拿了个农药瓶子去学校里闹。这样算是保住了我民办教师这份工作。村主任为整我，让我在村校里和队里的教学点两头跑着来上课，我每天来回要骑几十里路的自行车，可我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我现在每年拿国家的七八万块钱，退休了还有工资拿不愁儿女不养活，所以我的建议是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不要轻言放弃。”
大妈的经历更令人同情，她是以那种往事不堪回首的辛酸口吻来讲述自己故事的：
“赵老你参加工作那会好歹在本村子，我呢？想当民办老师可村里没有名额，硬是被派到二十里外的一个外村小学当老师。你知道这对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姑娘来说有多不容易。吃饭得自己做，晚上一个人不敢睡，只好找女学生陪我睡。回家骑自行车，来回要骑四十里路。有好几次我都坚持不下去了，是我爹鼓励我说，孩子，现在确实苦，可这好歹是一条摆脱庄稼人命运的路，坚持下去就会看到光明。为了能转正考试，我是早起晚睡的学，可底子差，没人辅导，每次考试都差几分，可我没放弃，我的想法是只要国家允许考，我就是做第二个范进也要赶在退休前转了正。到了九五年，国家好政策下来了，八四年前参加工作的民办教师无条件转正。转正那天，我跑到父亲的坟头哭了一个钟头。可以说，我这一辈子的梦想只一个，能转正。再看看现在的工作环境有多好，吃住不愁，交通便利，工资年年涨，听说年底还要补发农村教师生活费。我敢肯定将来的条件比现在还要好，你要放弃眼前到手的工作去外面打拼实在是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