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到家的这段时日，无疑成了这个家最为黑暗的时日。尽管他和母亲一如既往地用笑容面对病危的父亲，但一种哀伤的气氛还是笼罩在这个农家小院的上空。对于他来说，他所能做的只有每天放学回到家里去父亲屋里坐坐，陪父亲说说话。对于母亲来说，能趁家之有把凡是父亲想吃的饭食做出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吃下也只能是她唯一能够尽心的事了。除此之外，他们也开始偷偷为父亲的后事做准备。
人们都说，人死之前是有征兆的，在王学成看来，父亲死前的征兆就是对他做了后事的交代。
那天，是他放寒假的第十个日子。他像往常一样走进父亲屋里陪父亲说会话，发现父亲气色比以往红润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喝过药后，父亲在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把他叫到跟前对他说了这番话。他说，我这身体恐怕是好不了了，今天我给你交待几句，算是遗言吧！我走后，你不要大操大办，省点钱将来你还要找媳妇用呢?你妹子上高三了，如果她能考上大学你能供她你就供，供不了就让她回家劳动，将来你给找个好婆家也就完事了。我最不放心的是你妈，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将来你要有了媳妇别忘了娘，记着一定要善待你的母亲。
父亲一席话算是给他做了后事交待。王学成听在耳中痛在心中，眼泪早已噙满眼眶。他哽咽着说，爹，你放心，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妹子上大学，至于妈，我会好好孝敬她一辈子。
也许父亲要听的就是儿子的这几句话，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他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说自己累了想要躺一躺，可这一躺，他再也没能醒过来。
父亲走时脸上是带着一种安详的笑容走的。王学成知道，这是父亲对儿子一种信任的情感流露。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担起这副家庭重担，也相信儿子能够兑现他的承诺。
父亲走后，王学成并没有遵照父亲的遗言把丧事简单了事。为了能让父亲走得更有尊严，他借钱给自己的父亲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当然付出的代价是欠下了近五千元的外债。加上他先前给父亲看病所花的钱，这个家已是债台高筑。
屋漏偏遇连阴雨，在年后高考中，妹妹考上了大学。妹子考上大学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对于这家人来说，愁楚是远胜于喜悦的。原因就一个，妹子上大学的学费从何而来？借，凡是能借的地方都借过了。难题摆在了王学成面前，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儿子的愁楚，当母亲的和当妹妹的看在眼里也急在心头。妹子倒也想得开，说哥你学习那么好考重点都不是问题，可为了这个家你主动弃学，现在家里这么难，我好歹还念了个高中毕业，没学费我就不上了，出去打工挣钱帮你还债。
对于妹子的决定，母亲倒是能接受，她已经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割舍，何苦再差这一次。
但对王学成来说，这是绝不容许的，也是他情感无法接受的。他当即对妹妹发了火，说你一天想啥呢？哥就是到医院卖血卖肾也要供你上大学，哥上大学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你的要是再破灭，我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说完这些话，王学成去了屋外面，他是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让妹妹看见心里更难受。在外面的田地里走了几个来回，他做出了人生的第二次艰难选择，放弃代课老师的工作，做生意挣钱供妹子读大学。当然，他有此念头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原因的。
暑假的一天，他骑着自行车到乡上办事。在乡政府门口，他碰到了他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刘鼻屎。刘鼻屎肯定不叫刘鼻屎，只因小时候他老是鼻涕不断，同学们便给他起了这个绰号。绰号叫得时间长了，反倒把他的大名给忘记了。
当时刘鼻屎眼戴蛤蟆镜身骑一辆崭新的雅马哈摩托车载着一位同样戴墨镜的女子在大街上兜风。他把车骑得飞快，把油门加得震耳欲聋，看到他，刘鼻屎把车紧急制动停在了他面前。他正疑惑这个二货是谁，二货摘下了蛤蟆镜，他这才认出是他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刘鼻屎。
想想上小学时那个大冬天都不戴帽子一天不停吸鼻涕老受同学捉弄的刘鼻屎，到初中告别鼻涕一天不好好学习一门心思给女同学递纸条的他，再到现如今穿得人模狗样俨然一副暴发户模样的他，王学成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再看那女的，也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叫王兰花，是班上的班花。本来这个王兰花一开始学习挺好，可长期受到早熟男同学纸条的骚扰，没把持住，最终落了个和刘鼻屎一样没考上高中回家务农的下场。现在两人能混在一起，也没什么可让人感到意外的。
刘鼻屎不知是念同学友谊还是有意在他面前炫富，总之把他请到了乡上最好的一家馆子去吃饭。除他们三个外，刘鼻屎还叫了几个家在乡上跟他常玩的同学，算是搞了个简单的初中同学聚会。同学相见，难免要喝酒，喝了酒难免要谈天论地。在这个过程中，王学成了解了一个情况。刘鼻屎之所以能挣钱是因为他在倒腾买卖，有猪他收猪当猪贩子，有粮食他收粮食当粮食贩子。总之一句话，逮着什么东西赚钱，他就倒腾什么东西。短短三四年时间，他就买上了村里第一辆价值万元的摩托车。
一万元在当时是他十年的代课老师工资。自己工作十年抵不上人家一辆摩托车，这个现实深深触动了王学成，也造成了他心理的极不平衡。
想想小学那会，他是班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三好学生奖状贴了一墙。而他的同学刘鼻屎是班里的学困生，常常因为不专心听讲被老师揪起耳朵拎到门外罚站。到了初中，他一天勤奋学习流汗不止，而他的同学却一天变着花样干着给女同学递纸条的勾当。到了高中，他埋头在题海战里为鱼跃农门寒窗苦读，而他的同学已混迹社会学着挣钱的本领。再后来，他因家庭变故退学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没日没夜的工作才挣一年一千块钱的工资，而他的同学凭借混社会学来的本事走南闯北吃香喝辣一年挣他十年的工资。这该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
巨大的反差引起了他心理的极度不平衡。这种不平衡导致他喝了不多几杯酒就醉了。还在其他人尽兴之际，他提出了告辞。走倒不是因为醉，真实的原因是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觉得他留下会是一种对自己自尊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