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荣不是在A城传媒吗?”
“是的,但这次,各家媒体都在合作。”
各家媒体都放下了成见,通力合作,只为互相保护,揭露黑暗。
李姐的人是冒充应聘者,联系了“黑中介”,然后被卖给了边境的“蛇头”。
整个过程,都被跟踪控制,每走一步,都会被盯着。
但好在,每一个环节,都有自己人,
各家媒体都有人冒死深入现场,为了拿到线索,拍回现场画面,
同时,他们互相掩护,互相帮助。
还记得那个夜晚,陈木荣眼里有着星光,
“为什么要亲身进入黑暗”
“因为那里的真相还在等待光明。”
星星之光,可以燎原,每个调查记者都有着这种信念。
血液开始沸腾,我不能辜负其他人的努力,我将素材带回了家。
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不分昼夜的开始剪辑,配音,写文。
我不敢闭眼,每分每秒都是受害者受难的眼神,都是同行热切的心。
我每天都按时把片子传给李姐,
如果不满意,深夜我还会重新修改上传一份。
我紧闭窗帘,手稿漫天,出租屋里都是吃剩的外卖和速食。
一周后,李姐敲开了我的门。
我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两眼乌青。
她激动的抱住我,
“安安,节目火了。”
06
节目火了,寻亲线索铺天盖地的涌来。
我们乘胜追击,做了几期被骗受害人的家庭回访。
其中有一期是未成年少年阿虎。
阿虎家贫,年少辍学,为了给癌症的妈妈挣医疗费,
被高薪诱骗去了缅北。
阿虎聪颖,很快猜到了处境,一路上,安抚同伴,扶老助幼,
还能抓住机会,好几次都差点逃跑成功。
但他一次次被抓回来,一次次被更剧烈的毒打,
最后杀鸡儆猴,被砍掉了手,
鲜活的少年越来越沉默,
录像最后,他衣着凌乱,满脸尘土,吊着断肢,蹲在地上微微发颤。
阿虎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共情,
我们找到了他的家人。
朴实的农村人受尽了苦难,
阿虎的父母空洞的看着镜头,
一次次的跪地作揖,
“求求你们,救救孩子。”
我在摄像头后哭成泪人。
血腥无情的画面冲击着视野,
求生,苦痛的本能触动了神经。
而父母的温情,家庭的呼唤又勾动了大众的泪腺。
这一期果然爆火了。
人民的力量无法想象,
警方开始联系我们,了解相关情况;
缅北的同胞联系家属,说可以在当地提供支持;
甚至有富商联系我们,可以提供雇佣兵,一定要把阿虎救回来。
最让人激动的是,诈骗集团有了压力,
他们主动联系我们,只要视频下架,他们放了阿虎。
我们立刻下架了视频,
阿虎回来那天,礼炮满天。
看着阿虎磕磕绊绊的向我们走来,绝望的眼里又点燃了亮光,
我和李姐喜极而泣,
我握紧了手里的笔,更为坚定。
当天晚上,我又一次满怀激情的打开电脑,
却被一个电话从天堂坠到了谷底。
林艺的声音又清又甜,
“陈安,你知不知道,
你拙劣的打码毁了所有你想保护的人,
游戏,结束了。”
07
我忽略了!
视频上,我刻意将部分卧底的同行作了加厚的模糊处理,
却正好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他们以此发现了大部分卧底记者。
还好,大部分记者在拿到录像证据后都撤出了卧底窝点,
在节目播出前,李姐也把视频传给了各家媒体,
各家媒体都发出了撤出通知。
但,仍有小部分记者在继续卧底,
我为我的过失自责不已。
“李姐,这次是我的疏漏,我会引咎辞职。”
李姐一夜未睡,一向妆容一丝不苟的她神色憔悴,
她对我挤出一个安慰的笑,拍拍我的肩膀,
“昨天晚上视频全部下架了,
除了受害人,所有人都打了码,我也忽略了,以为码都打得一样。
安安,这一次,是你画蛇添足了。”
她顿了顿,
“但我也有疏漏,要说责任,我的更大,
我会解决这个问题,你好好干。”
视频全部下架,所有人的心血付诸流水,
我惨白着脸,一言不发,正准备离开,
李姐又叫住了我,
“陈木荣没联系上,你有他的消息汇报一下。”
陈木荣没撤,我害了他?
我脚步一虚,差点跌坐在地。
当晚,我却收到了他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高兴,信息却给我当头一棒,
“安安,你家里出事了,
黑中介这边,我暴露了,不能亲自跟,
我给你准备了假身份信息,
在A区快递柜,密码123567,
这次,需要你上了。”
除了假的身份证件,快递柜里还有一封信。
我没想到,我没日没夜的做节目的两个月,
家里却变了天。
哥哥因为愧疚,疯狂给林艺物质补偿,各种奢牌包裙,很快入不敷出。
这个时候有家公司联系他,诱哄他适合做直播,砸了大量钱,给他买豪车,还给他开公司,
把他包装成成功人士,又骗他签了大量借贷协议,套取了大额贷款,
榨干了他的价值后,公司人间蒸发了。
哥哥成了职业背贷人,欠下了千万贷款。
为了偿还债务,爸妈变卖了名下所有房产。
还是不够偿还债务,爸妈准备回老家将老宅卖了,
神思恍惚间,出了车祸,爸妈当场殒命。
而哥哥,贷款未清,征信全黑,又被人哄进了黑中介,骗他国内无法找到工作,他只能偷渡出国打工。
陈木荣在黑中介看到了哥哥,
细细一查,
再联系上次我的事件。
觉得这家中介不仅仅是黑中介那么简单,
应该是大型复合链条的中介黑产业链。
我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
房门打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狐疑的看着我。
我推开她,慌不迭的进了门,又慌张的退了出来。
才几月不见,房间已经由素雅的现代装换成了田园的美式。
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没了,彻底没了,
我的家彻底没了。
我一直有一丝侥幸,我是在跟家里赌气,
等我闯出一番事业,我会回来打他们的脸,
那个时候,爸爸看我,会是骄傲,还是愧疚呢。
可我没想到,他们走了,我永远无法知道了。
我又去了警局。
爸妈的遗物无人认领,警察说,多方联系也无法找到我。
爸爸出事前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但我换了号码,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想对我说什么了。
爸妈身边还有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公证材料,他们解除了跟我的收养关系,哥哥的债务与我无关。
我已经没了眼泪,木然的盯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明明我有幸福的一家,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妹妹,
怎么转眼,就家破人亡了呢。
妹妹?我问警方,是否有联系林艺,
警方欲言又止的告诉我,
“她说这不是他爸妈,他们跟她无关。”
跟她无关,一股恨意点燃了我,我跟警方要了她的地址,竟是A市最大的别墅区。
09
眼前的林艺让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她头发高盘于顶,妆容考究,眉眼凌厉。
一身黑衣黑裤,干练利落,哪还有半分小白花的样子。
一时不备,她一脚将我踹在地上,踩在我的心口,她竟也会武术。
她嘴角带着三分讥诮,
“你们真是废物,
你是废物,你哥是废物,
你爸,你妈更是废物,就这么死了,
我都还没来得及亲自动手。”
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甚至大过了恨,我痛惜的望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她开始癫狂的笑,使劲的拽住我的衣领,
“为什么?
凭什么我要被他们抛弃,
凭什么要置我于险地,
丢了为什么又要找回来,
为什么要让我的义父死,
还死在我的面前。
他咬了我义父18年,
两次,他毁了我生活两次。
而你,凭什么在阳光下开开心心的长大,
白裙子,你知道我衣服上溅的是义父的血吗,
你又凭什么干干净净的长大,
你不配,你不配干干净净一身白,
我,也不配。”
说着说着,她竟满脸泪,脚上的劲儿松了,她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我爬起来抓住了她的腿,
“哥哥在哪里,
你放过他,放过他,好吗?”
她回转头,盯着我,盯了半晌,咧开嘴笑了。
“晚了。”
不晚,只要哥哥他还没死,就不晚。
拿着陈木荣准备的假身份,我顺利混进了黑中介。
依葫芦画瓢,我也拿到了押运哥哥的资格。
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哥哥。
哥哥被绑了手脚,蒙着双眼丢在在大货车的角落里。
高高大大,生龙活虎的哥哥俨然像一个破烂的货物。
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青紫。
我叹了口气,以他的脾气,不知挨了多少打。
我的手刚一碰他,他就开始颤抖,
我解开他的束缚,他嘴里竟然喃喃开始求饶,
“别打我,别打我。”
我的心像被突然捏紧,又倏尔放开,
我一向清高骄傲的哥哥,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待看清是我,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抱着头闭着眼蹲在角落。
在我不断的安抚下,哥哥断断续续的告诉我林艺是如何利用全家的愧疚一次次挖下陷阱。
“我不怪她,她只是在畸形的环境下变成了个怪物。
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帮凶呢?”
我告诉他,我会在边境线旁送他下车,
他只需要5公里,就能找到边防站,
我反复告诫他在热带雨林的注意事项,我不想哥哥再多受一分苦。
车静静的开着,我却越来越不安。
边境线上没有出现熟悉的警灯警车声。
司机小六直接给我们送到了安全屋。
当小六推搡着我,把我也锁进安全屋里时,我的不安终于落了地。
小六狞笑着把电话递给我,林艺的声音宛如地狱的恶魔。
“陈安,你不会真的天真到觉得你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卧底吧?
顺便告诉你,陈木荣也是我的人。”
她的笑声从电话那边传来,无比刺耳。
手里的电话被抢走,我还怔怔站在原地。
从开始,我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但我没想到,陈木荣,也是骗我的吗?
我攥紧了手里的钢笔,还好,我有plan B.
10
狡兔三窟,卧底记者从不会将宝只押在一处。
从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全身而退,而是要揭露国内的“黑中介”产业链。
我收集的资料,一份给了陈木荣,还复制了另一份传给了李姐。
境外的诈骗团伙无法摧毁,但境内的中介产业链可以。
我们一直都差最后一环,
如果从国内偷渡,是如何到的境外。
到了境外,又是如何到了园区。
这块资料只有幸存者的口述,一直缺少成型的视频文字资料。
报道出来即使无法给予黑中介毁灭性的打击,但一定也能弥补我们边防的漏洞。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的手心有些发烫,我想做这个事很久了。
这次押运,为了多一点路线资料,我带了红外线偷拍装置,可以实时将画面通过卫星信号传回国内。
小六搜身搜得粗略,只拿走了我的手机。
我再一次捏紧爸爸的钢笔,十八年前,他在黑砖窑里,是否跟我现在心情一样。
恐惧,又夹杂着一丝丝期待。
终于晚上,来了两个中年人,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好像是抢。
月光下,我们爬到了山上,边境线的铁丝网有一处40寸大小的破洞,
他们压着我们的头生生挤了过去,铁丝划烂了衣裳。
钻过去是一片荒山,半人高的草已经被前人压出一条小路,路的尽头停着几辆摩托。
摩托车上是缅甸人,我们被交接给了他们。
山路崎岖不平,摩托开得很快,高高低低,让人头晕。
突然,路上出现了一队缅甸军,他们穿着迷彩,拿着AK堵在路上,
我的内心燃起一阵希望,司机却开了过去,打着哈哈向他们塞了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
一个青壮的缅甸军人看了看我,我拉着他的衣服,对他连连喊“help”。
他却淫笑着摸了我的脸一把,放了行。
爬过一座山后,我们又被作了交接,被塞进了一辆面包车。
这次车上只有一个司机。
天快亮了,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山下了。
前面是一个急转弯,车辆开始减速。
哥哥却在我耳边耳语,
“我数3,2,1”
我开车门,你跳下去。”
我还来不及反应,
他数下了“3,2,1”
我被他一把推出了车,
我借着惯性滚了两圈,稳住了身形,
却听“轰”的一声,
面包车冲下了山崖,尘土飞扬。
“哥。”
我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11
我边哭边跑,我之前看过资料,偷渡这种情况,只有去国家大使馆,才有机会被救。
可我完全不知道这在哪儿,我只能绝望的向前奔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到了炊烟,这应该是一个小村庄。
一个缅甸孕妇和善的对着我笑,她比着手势,邀请我进屋喝口水。
我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进了屋。
我端起她给我的水,转身正要再次道谢,却看到她拿起了棍子,朝我的头重重一击。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边弥漫着烟草的味道,耳边充斥着熟悉的国语。
我苦笑着盯天花板。
没想到还是被卖了进来,哥哥真是白白牺牲了。
我刚要起身,一个一米九的硬汉拖着我的头发进了一间办公室。
旁边发出了淫笑,
“赵哥,这么等不急啊,
这小妞,是挺好看。”
办公室的门没关,他一把扯开我的衣服,我的胸暴露在空气里。
我瞟了一眼,领子上的针孔摄像头已经不亮了,没电了。
我的使命结束了,没有遗憾了,可以死了。
我恨恨的看着他,他的肌肉壮硕,眉眼锋利,一看就是一个好打手,不知打死了多少同胞。
“去死吧,杂种。”
我一个膝顶,将他撞翻,正准备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却握住了我的拳,将我又带入了他的怀里,
外面一阵哄笑,他带上了门。
我张口准备咬他,却听他在我耳边说,
“陈安是吧,我答应了陈木荣要救你出去,别特么瞎动。”
我瞪大了眼,没收住嘴,吻在了他的脸上。
我们双双尴尬得放了手,他的耳尖还有些微微泛红。
他叫赵欢,是实打实的缅北打手,他说是欠了陈木荣的人情。
他已经做好了周密部署,三天后就能送我到大使馆。
“不出意外,三天,你就能回国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意外。
11
我传回去的画面在国内引起了巨大轰动。
李姐为了增加故事的传奇色彩,将我的身世也爆了出来。
“为生者言,替死者权,两代卧底记者的生死路。”
节目一播出,立马挂上了热搜,引得了多方关注。
国内巨大施压让缅方压力陡增。
连外交部都为我的事做了交涉,要求缅方将我即刻送还大使馆。
国际惯例,两国纷争都需对记者予以保护,战时都不能诛杀记者。
本是好事,赵欢都不必为我冒险,
但诈骗集团却起了内讧,而国内势力要求即刻将我斩杀。
是林艺,她要我死。
林艺的人马上到了,他不能按照计划,专人夜晚送我走,必须立刻将我送到大使馆。
可现在,还是白天。
赵欢开了一辆吉普,亲自送我,
可我们还是在路上遇到了他们。
他们疯狂朝着吉普开火,赵欢只能横冲直撞的开着飞车。
我的心忐忑不安,但赵欢却一次一次甩掉了他们。
终于快到了,我已经看到了五星红旗。
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赵欢却告诉我,他身上有案底,无法进入大使馆,
他朝我笑笑,
“这几步,你可以自己过去吧。”
可“突突突”的枪声就在身后,我下去不就是活靶子。
他扬扬眉,亲手给我穿上了防弹衣,摸了摸的脸,开了车门。
跳下车,我疯狂的朝着大使馆跑去,
突然,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爆炸,
追了一路的枪声突然停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大使馆的安全区域,才敢回头,
原来,赵欢掉头撞了过去。
不远处,火光漫天。
12
我安全的回了国,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无数的陌生人都在机场等我,看着他们关切的笑容,我不觉湿了眼。
赵姐一把抱住我,
她说,我是她的骄傲。
她还告诉我,林艺也被抓了,据说警方掌握了她完整的证据链。
她被判了死刑。
李姐恨恨的说,恶有恶报,但我总隐隐觉得漏掉了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林艺,是在监狱。
隔着黑白栏杆,她仍旧高昂着头,没化妆的眉眼有些淡漠,嘴角还是挂着三分讥诮,
她的声音依旧又清又甜,诛心的话也依然又狠又准。
“你爱的人都死了,
活着也是一种惩罚。”
她顿了顿,嘴角又勾了起来。
“邮箱里,有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我的心突然很慌,我终于意识到了哪儿不对劲。
我没有拿到林艺的直接犯罪证据,更遑论完整的证据链条。
陈木荣,只有陈木荣才能拿到她完整的证据链条。
他用出卖我获取了她最后的信任,也给了她致命一击。
他是卧底记者,他不是林艺的人,他是人民的人,他一直都是,从未改过初心。
邮箱里是一段剪接视频。
陈木荣在经受各种酷刑。
电击,水牢,甚至凌迟
他一直盯着镜头,淡淡的微笑,
嘴里念念有词。
我反复看了无数遍,终于看懂了,
他在说,
“安安,活下去,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