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童澈做了一个特别暖的梦:外面下着大雪,而她躲在一个厚厚的大衣下面,紧贴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是叶之舟的手。童澈在梦里都能感受到她难以抑制的心动。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自己在说:“不要醒、不要醒。”
一阵骚动声传来,童澈惊醒,梦里的手像是瞬间抽走。她睁开眼,怅然若失,被子罩住整个头,恨不得再睡一觉。可突然又一个激灵,“不对啊,叶之舟昨晚牵我了!”
昨晚拿回来的花还摆在桌上,支棱棱地提示她:昨晚,她和叶之舟,确实发生了一点什么。
“啊啊啊啊啊!”童澈一回想他捏手的瞬间,激动得在被子里无声尖叫。一会露出头看看花,一会又躲进被子里偷笑。
宿舍的女孩们估计都看到花了,一会肯定要八卦她。该怎么说好呢?
没想到宿舍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根本没察觉到她的甜蜜的异样。“下雪了!下雪了!”女孩把窗帘一拉,窗外细细碎碎的雪花正在洋洋洒洒。
“真下雪了!”童澈生长在那个世界的南方,从未看过雪,她一下子想起来刚结束的梦。
想见他的念头在心里疯狂地拔节生长。
她跳下床,第一件事是给他打电话。他宿舍的号码早已烂熟于心,却是第一次打。她一遍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音,一边望着窗外,突然想不起打给他干什么了。
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童澈准备挂电话,听筒却传来声音。
“喂?”懒洋洋的,听着没精打采,是童雨声。
宋知华跟沈则谈恋爱的事情,连童澈宿舍都有人八卦,想必童雨声早就知道了。童澈不忍多问,迟疑了一下。
“谁啊,不说话我挂了啊。”
“等一下雨声哥,是我,童澈。”童澈赶紧抓住话筒。
童雨声没有任何起伏地问:“你啊,有事?”
“我、我找叶之舟,他在吗?”
“他……”话筒那头突然停了一下。童澈敏锐地感觉到那头似乎有什么状态。
“他怎么了?没事吧?”童澈连声问,对面依旧是一片黑暗。过了许久,终于听到叶之舟声音:“喂?”
“是我。”童澈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想到昨晚的事情,心里像掠过一道闪电。明明昨晚什么都没说,她却坚定地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至于具体是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
“嗯,我知道。”叶之舟在那头回应。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童澈有些紧张:“你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想到昨晚他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陪自己呆了那么久,童澈有些愧疚。
叶之舟轻笑:“我没事。你找我有事吗?”
童澈一愣,原本就是一时冲动打的电话,此时更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我就是想说……真的下雪了,初雪,你看到了吗?”
叶之舟看了眼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他发着高烧,刚从床上爬起来,穿得单薄站在电话旁边,身上疲软无力,差点站不住。
童雨声给他搬了一条凳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下雪了,他想,童澈肯定很喜欢看雪吧。
果然,紧接着就听到童澈在话筒里说:“你有空吗?我想跟你……一块看雪。”
童澈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又觉得唐突,赶紧补上:“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雪景特别美,但是我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想问问你。”
什么地方不能一个人去呢,又非得是他吗……童澈心里忐忑,担心被拒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她更加不安。
叶之舟捂住话筒,在一旁大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童雨声在一旁递纸巾,又很不解道:“你都这样了还看什么雪景?什么地方不能一个人,非得你陪啊。”
叶之舟咳嗽平静下来,他幽幽地看了一眼童雨声,放开话筒说道:“好啊,晚一点可以吗?”
声音从电话线传到童澈耳朵里,沙哑又温柔。童澈紧绷的表情一下放松下来,她雀跃地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吃了晚饭我带你去好不好?”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童澈不敢多留,怕自己再聊下去词穷了,更加窘迫,便迅速放了电话。
叶之舟挂了电话,无力地回到床上,身体烧得厉害,嘴唇苍白。童雨声给他到了一杯水,坐在他对面忍不住抱怨:“你不要命了?你就告诉她生病了去不了,能怎么着,一个破雪能有什么好看的。”
叶之舟吃力地抬起眼皮,喃喃道:“她喜欢雪,以前就总说想看雪。”
“以前?什么以前?”
叶之舟没说话。童雨声有些幽怨:“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平时那么坚定的人,一到她面前,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叶之舟看着童雨声,缓慢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因为知华的事情迁怒于童澈,但这件事,不能怪她。”
童雨声不语,过了一会才闷声道:“我知道,我谁也不怪,要怪就怪我自己没本事,比不得那院草呗,女神和院草,人家天造地设。”
语调酸酸的,像打翻了一万坛老醋。见叶之舟看着自己,童雨声倒不好意思起来:“你别管我的事了,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最要紧。不就是个吹了点风吗,怎么就病成这样了?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看,你别自己死扛了。”
叶之舟摆摆手,“没事,过会就好了,我自己清楚。”
他确实清楚,事到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早不比以前。那种晕眩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甚至任何一点小病痛,在他身上都会被成千倍的放大。
叶之舟无力地闭着眼,被一片黑暗笼罩。他想,会不会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一定要陪她做完所有她想做的事情吧。
傍晚,雪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学校四处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在黑暗中反射着莹莹的光。童澈早早地到了男生宿舍门口。怕叶之舟又给她穿自己的衣服,特意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帽子上镶嵌了一圈绒绒的大毛领,衬得她格外小巧玲珑,在雪地上像只雀跃的小狐狸。
她不时地仰着头往里看,进出的人不多,很快就看到叶之舟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出现。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大衣,童澈记得它的手感,又细腻又温厚。
“叶之舟~我在这里!”童澈蹦起来,忙着挥手。叶之舟带着笑朝她走过去。不知怎么,她觉得他今天的步子迈得有些迟缓了。是因为雪地太滑了么?
“你怎么还来等我了?”叶之舟轻声问,顺手抚掉了她毛领上掉落的雪花。
“我、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童澈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兴奋地说道:“听说西门开了一家涮锅,暖暖的,那个热气冒得呀!特别适合这种时候吃,我们去试试那个好不好?”
“好啊,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童澈听到这不经意的四个字,心里暗爽,又不敢被他看出来,赶忙低头快走了几步。等她再回头时,叶之舟已经落到她身后很远了。
她又快步走回去,这才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她眼神担忧道“你还好吗?”
“没事,走吧”叶之舟笑笑。他暗暗用力迈开步子,却发现身体使不上劲。直到突然被牵住了手,他愣了一下,见眼前的女孩笑意盈盈地仰脸望着他。
童澈拽住他的手,满脸认真地说:“那现在换我帮你。”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见他吃力的样子,想也不想,手就伸出去了。说完就掉拽着他埋头往前走。因为怕露怯,更怕他发现自己狂跳的脉搏。
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好一段,她突然发现手里汗津津的。原本只拽着他的一根指头,不知何时,自己的整个手掌都被他握在手中。
两人就这么拉着手走了一路。童澈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回头看,叶之舟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来。
叶之舟见她停下来,虚弱的脸上挂着笑意问:“就到了么?”
“马上就到了。你还好吗?”她没想到他虚弱至此,有些内疚道:“要不,我们不去了?”
叶之舟没松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又继续往前。“走吧,我也想看你说的那个雪景。”
他说话的时候,正好一片雪花落下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继而融化在他湿润的眼窝里,像一滴水,进了深潭。
那一瞬间,童澈突然觉得,就算他真的与小叔无关,就算他真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叶之舟……她也愿意跳进那个深潭里。
“前面左转就到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童澈下意识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她有些紧张,原本雪就薄薄一层,到了这个点,大部分的路面都变得泥泞,她默念着,可千万别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树枝子。
转过一个人迹罕至的路口,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亭子顶上的雪平平整整地铺着,四周被无数晶莹的琼枝环抱,安静地立在路灯下,发出莹白的光来。
她想起以前小叔给她买过一个八音盒,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纷纷扬扬的雪覆盖着一个小房子,两个小人儿静静地站在房子面前。而眼前,不过是把八音盒的罩子摘掉了。雪粒洋洋洒洒飘落在两人头上,白茫茫的天地间,她和叶之舟拉着手长久地伫立,谁也没有开口。
除此之外,就剩一轮晕晕的月,光辉交叠,像是有两轮,醉眼般迷离地看着沉默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童澈才发觉气氛过于安静。她轻咳了一声:“怎么样,我就说好看吧?”
“好看。”他笑着点头,是意料中的安静温柔。
“这么好看的雪,我可只跟你来看过,知华姐我都没说呢。”她有些得意地挑眉,看向叶之舟。也许是在雪色的照耀下,他显得分外温柔。
他也正带着笑意看着她,目光堪比今晚的雪色。
童澈捏了捏口袋里一枚硬硬的小东西,走到叶之舟跟前,调皮地命令道:“伸手。”
一枚钥匙扣放在叶之舟掌心,透明的圆形壳子里,晶莹的六角雪花不停洒落,宛若眼前的世界被浓缩进了掌心。
“送你了。这个可是我找了好久才发现的呢。”童澈故意夸大其词,其实也就是一次逛街突然发现,当即想要买下送给他罢了。“我管它叫‘初雪琥珀’,这样你每次看到它,就能想到今天的雪……以及今天晚上。”
没说出口的是,以及今天晚上的你和我。但她还没有大胆到能如此露骨。
叶之舟将钥匙扣攥在心里,笑着说:“真漂亮。”童澈期待他多说点什么,可他总是沉默,她有些小小的失落,
“我会想起的。”叶之舟低着头说。他把钥匙扣别在自己宿舍钥匙上,像逗小孩一样举给童澈看,“看,每天都会看到。”
童澈笑得眯起眼睛,“可别弄丢了!”
一阵风刮过,身后的树枝簌簌往下落雪,两人同时缩起了脖子,顶着一头雪花互相一看,又仰起脖子大笑起来。
很久后童澈读到一首诗: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她再想起此时此刻,那笑声像是冬日阳光一样,让她无所畏惧了。
“走吧,该回去了。”
好!童澈脆生生地应着,跟在叶之舟身后,踩着他踩过的脚印往前。她不断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韩剧里都说,两个人一起看初雪,爱情就会实现。
叶之舟会知道这层意思吗?
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吧……否则干嘛病着还来看雪。
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她突然停下来喊他:叶之舟,你要不要做我的男——
叶之舟转头,眼神却瞬间陷入惊恐。
一辆疾驰的面包车疯狂地冲过来,刹那间一道煞白的光闪过,来不及睁眼,只听得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隆。
“童澈!——”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撕裂了寂静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