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童澈反应,叶之舟迅速推开她起身,表情恢复严肃。“不闹了,本子还给你。”
童澈夺回本子,慌不择路地进了房门。不知为何,她不太敢翻看那个本子。
那原本是拿来抄错题的,在一次叶之舟辅导作业时,她无意间侧头一瞥,叶之舟低垂的眉眼便撞进了她脑子里。他的双眼皮微微上挑,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细长又浓密的睫毛随着他的每一句话微颤。
童澈看得入了迷,原本解题的手画着画着,变成了一个眼睛的轮廓,被叶之舟一记爆栗敲在脑袋上,童澈缩了缩头,心虚盯着作业本,可本子上好像到处都印着他的眼睛。
那眼睛好像一颗小嫩芽,落在她心头,一点一点地往上生长,让她时不时地心痒痒。
后来她干脆在本子上到处画,画他的眼睛还不够,还画他的侧脸,他的手,他的漫画人物。童澈草草地翻了一下,竟然每张纸上都画满了。
该死!
她把本子放进柜子里,又找了一把锁锁上。而后深深地吸了两大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又拼命告诉自己:“童澈,那是叶之舟,那只是叶之舟。”
她不知道的是,刚才的打闹中,本子里掉下一枚小小的便签。上面画着一枚戒指,造型别致,是一片叶子,托起一颗心形钻石。叶之舟把便签放在掌心,看了又看,最后偷偷塞进自己衣兜里。
直到自己心跳回归正常,对着镜子恢复好表情,又检查了一遍锁没问题,她才走出房门。
沙发和茶几被叶之舟收拾整洁,他正席地而坐,手里拿着童澈的作业本。
“本子藏好了?”叶之舟头也不抬地问。
童澈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个假笑的表情。不知怎么,梦里求婚的那段旋律竟然不分场合地在她脑袋里响起。为了调节气氛,她假装很感兴趣地问叶之舟:“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歌?”
她随意地哼了几句。叶之舟愣了了一下,脸上闪过不被察觉的惊讶,却又笑着问她:“这不会是你梦里听到的吧?”
“嗯,就这几句,其他的……”童澈不敢想其他的内容,“其他就没了”。她敏锐地发现了叶之舟脸上凝固了一瞬间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奇怪,连忙摆手。
“随便哼的,别在意。”
叶之舟恢复到平常的样子,脸上挂着浅笑,“听一遍就能记得,声音条件又这么好,不当歌手真是……”
童澈白了他一眼,“打住,你知道我最讨厌听这句话的。”
叶之舟做了个闭麦的动作,迅速打住。他知道因为父母的原因,唱歌是童澈的忌讳。只是刚才听她哼歌时,那熟悉的声线,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
算了算了,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拿着作业本靠近童澈。“你看看这个地方,基础公式又忘了?”他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手指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地伏在上面蔓延。
童澈顿时又想起了他举着戒指的手。
“所以,这里是要取什么?”
“取……取……”童澈望着他的侧脸,竟鬼使神差地突然张口:“叶之舟,你真的会娶我……”
“什么?”叶之舟抬头,两人一对视,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赶紧闭上嘴。
“你刚说什么?”
“没……”童澈脑子像被炮轰炸过,磕磕绊绊地说:“我说,帮我取、取一个酸奶……”
“你!”叶之舟顿时气笑了,“让你取最大值,你让我取酸奶是吧?”
“小叔……球球了……”
叶之舟无言笑笑,看向童澈的眼神像被窗帘过滤的日光一样柔和。
防盗门发出声响,宋知华的大嗓门隔着一层铁门都能听到。“小澈!爸妈回来了!”
宋知华进门看见叔慈侄孝的画面,顿时表情舒展了不少。
“阿舟也在啊,今天童澈没给你添麻烦吧?”
“小澈啊,”叶之舟起身迎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童澈一样,接了三个字:“可乖了。
“哼,她还能乖才有鬼呢。”
宋知华和童雨声一前一后进门,夸张的羽毛和廉价的亮片包裹着宋知华发福的身体,衬得她越发笨拙,浓厚的眼影在她疲惫的脸上晕开。在她身后是童雨声,原本就有点驼背,现在还背着重重的镲片包,让童澈想起那头憨胖怯懦的龟。
童澈撇了二人一眼,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升腾,让她开始烦闷。似乎多看父母一眼,就是对彼此的惩罚。于是她死死地盯着课本,默不作声。
“今天演出顺利吗?”叶之舟迎上去,一边帮着卸身上的乐器。
却见童雨声耷拉着脸,脑门上似乎还有点红肿,他端起茶几上的冷水,发泄似的咕咚咕咚吞了半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快别提了!”宋知华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又点了一支烟,缓缓开口:“被砸了,有人跟我们抢场子,还说我们的歌……又老又土……就干了一架。”
“绝对就是秦羽那帮人,故意的!”童雨声愤怒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镜,很是滑稽。童澈忍不住皱眉,翻出抽屉的红花油,沉默地摆在她爸手边,一边冷声道:“少动点气,多大人了还动不动拍桌子。”
童雨声垂着头不说话,宋知华抖抖烟灰,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她嗓子粗糙,但即便是这个年纪,却依然弹得一手好吉他。只是年轻的时候混摇滚圈,烟不离手酒不离口,脾气也暴躁,没份正经工作,跟童雨声厮混到一起,一个唱一个弹,到老了一个开面馆一个跑出租糊口,其他时间就混红白喜事、地摊歌手圈。
烟灰不小心飘到她面前。童澈眉头皱得很深,她紧抿着嘴角,努力装作学习的样子,不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可眼里的不耐已经很难隐藏。
宋知华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要不是咱们粉丝少,哪能让他窜进来闹事?得想个办法挫挫他们的锐气。”此时叶之舟递给她一杯水,宋知华一抬头,顿时眼里发光:“阿舟!你要不加入我们乐队吧?”
见叶之舟犹豫,童雨声也帮腔:“你又年轻又帅,贝斯又弹得好,上次帮我们现场伴奏,后来好多人问你要电话呢。”
“就是!你一来就是台柱子!”宋知华兴奋地手一抖,烟灰飘在地上。叶之舟摘了张纸巾,小心把烟灰擦掉。
他低着头,没有迅速答应二人,却听到童澈冷静又坚定的声音:“不行,他不能去。”
童澈依旧低头看课本,嘴上却一字一句。“爸妈,你们就不能不唱歌了吗?能不能找个正经工作,或者咱们就好好开面馆、开出租不行吗?”
另外三人顿时愣住,纷纷看向她。她没来由的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为什么一定要卖唱啊?把自己弄伤了还不够吗?你们知不知道学校的人都怎么说我?他们都说我是卖唱的女儿,没素质没教养。你们光顾着自己唱嗨了,管过我的死活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小叔能陪我,也要被你们拉去唱歌吗?”
童澈边说边委屈,眼眶逐渐泛红。刚转来的第一天,爸妈在街头卖唱的视频就发进了班级群里,从此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动不动被叫“卖唱的女儿。”在这人均“婆罗门”的校园里,异样的眼光,无端的嘲笑,恶意的奚落越来越多,“卖唱”似乎成了一个开关,随时能激怒她心里那头暴躁的小兽。
童澈抬头看向叶之舟:“我不管,你要是去卖唱我就跟你绝交!”
在叶之舟面前,她习惯了有恃无恐。
客厅里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后,宋知华反应过来,一手指着童澈,一嗓子吼出来:“童澈!”
叶之舟条件反射般把童澈拨到身后,童澈被骂得难堪,索性收拾书包,径直走向大门,撂下一句“我回学校了。”
叶之舟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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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市一中周日下午有自习,童澈沉着一张脸,焉头焉脑地进了教室。刚一落座,胖乎乎的同桌抬头,悄悄推了她一下。童澈随意一瞥,见她手上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
童澈对这些向来没兴趣,淡淡地嗯了一声,可同桌却神秘地拉住她,点了点杂志上一个男明星。“你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吗?”
童澈摇摇头,木然地看着她。同桌表情八卦:“像你捡的小叔啊。”
童澈一听这话,再次看向杂志时,却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她又想起梦里那个头发丝都会发光的叶之舟,喃喃道:他没有我小叔帅。
此时同桌突然兴奋地摇她,“你快看窗外!说曹操曹操到!”
童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竟然看到叶之舟的脸出现在窗外,正冲她打招呼。他站在走廊上,逆着光,夏日夕阳的余晖从身后包裹着他,给他高瘦的轮廓镀了一圈温暖的光,他就在光里向童澈招手。
在同桌又激动又八卦的目光里,童澈装作无所谓地走向走廊,实际上心里像揣着一兔子,
嘣、嘣、嘣。
“你怎么来了?”她看似随意地问,眼神却瞟着来来往往看向叶之舟的人。童澈心里得意地想,“这可是我小叔!”
叶之舟递给她几个作业本,童澈一看,却愣了一下。那几本作业并不需要带回学校,叶之舟是知道的。她迟疑地看向叶之舟:“你专门来给我送这个?”
叶之舟脸看向别处,嘴里嗯了一声。也许是夕阳映照在脸上,童澈在他脸上也看到了红霞。
看来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没有答应你爸妈。”他认真地说道。
原来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童澈一直堵着的心突然开阔起来,她仰起脸,笑容明媚地对叶之舟说道:“那我不跟你绝交了。”
叶之舟笑着在她的丸子头上捏了一把。“快回去上课,晚自习下课我来接你回家。”
好!童澈脆生生地应道。
回到座位,她再次抬头向窗外望去,叶之舟冲她摆摆手便离开了。
八卦的同桌顿时兴奋:“你小叔也太帅了,对你太好了吧!快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童澈还在忍着笑意,被同桌一把拉住。
“朝哪个方向拜能捡到这么帅这么好的小叔?”
童澈扑哧一声笑:“他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得到的。”
他是我十七岁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