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雨声坐下没一会开始昏昏欲睡,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童澈跟叶之舟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她眼神时不时瞟向他,而他岿然不动。
童澈莫名躁动,一会翻翻笔袋,一会又翻翻抽屉,终于成功地把手中的笔掉下桌,并眼睁睁看着它快速滚向叶之舟的座位下方。
她不好意思开口,暗叹了一口气,猫着腰钻下了桌,在逼仄的空间里去够那只笔。偏偏祸不单行,笔没捡到,却被台上的老师发现。“那位同学,上课你干什么呢?”
童澈一慌张,赶紧起身,脑袋却重重地磕在了叶之舟的大腿上,遇上了他那双清冷的眼,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童澈刹那间脸红得发烫,艰难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又笨拙地挪腾到木椅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四周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原本准备再挪回自己的位子,手臂却被身边的大手按住。
“别动了,先听课。”叶之舟低声说,又递过来一只墨绿的钢笔。
童澈老实了,四肢却如触电,有些僵硬地坐下他旁边。课桌见没有格挡,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时,童澈赶紧弹开。
倒是叶之舟,似乎连坐姿都没变过。
她忍不住往他摊开的书本上瞟,却发现根本不是英文课本,而是一本专业的建筑学教材。大学的课管得松,听不听全凭自觉。童澈不由地又想起童雨声那句话: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脸似乎烧得更烫了。
童澈实在忍不了,想起她凭空而来的学生证,无中生有的哥哥,思来想去,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学生证和行李的事,谢谢你。
她悄悄推过去,确保他能看到。自己却盯着黑板,强忍着不看他的反应。
也不知道怎么会变得这么拧巴……
童澈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他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微弱的沙沙声,像唱针走过唱片的沟壑,挑逗着她的神经。
不一会儿,本子被推了回来。童澈悄悄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看向上面写着的字,可紧接着却又泄气地合上了。
那上面写着:“与我无关,好好听课。”
冷得像一轮遥不可及的月。
这节坐立难安的课终于结束。童澈偷偷瞟了一眼身旁,见他已经迅速收好书包,低声开口:“麻烦让让。”
哦。童澈连忙起身。他侧身而过,留下几缕干净温暖的草木香。童澈吸了吸鼻子,突然无比怀念起任他随意揉捏的叶之舟来。
那个无论她怎么任性,始终对她笑意盈盈,最多是一眼无可奈何的宠溺的,她的小叔。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他没有去那个舞台,如果他、他们,根本就不碰音乐……
哪怕简简单单一起吃个晚饭也好啊。
童澈狠狠咬了下嘴唇,痛觉让她回到了现实里,现实是她依然坐在这个教室。同宿舍的两个女孩走过来,带着几分羞涩地问:“刚才你身边坐的就是你哥哥吧?真的好帅啊。”
“不是啊……”童澈话说到一半,猛然醒过来:“你说什么?”
“那天来宿舍就是他吧?这次没带口罩了,脸果然很帅。”
另一个女孩得意附和:“我那天就觉得这款的错不了,不过听说很多人追哎。你知道你哥喜欢哪种女孩吗?”
“他,不是……”童澈艰难地开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我小叔,他不再是我的任何人了。
可是为什么……
童澈顿时眼圈泛红,她狂奔出教室,却找不到叶之舟的踪迹。耳畔蓦然响起童雨声的提示: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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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宿舍旁果然有几栋红砖头垒的矮房子,却隔着宿舍大门。四周出出进进的都是男生,有的甚至还光着膀子拎着洗澡盆。童澈面目稚嫩,孤单单地站在大门口,免不了被来往的人上下打量。
“欸,那个女同学,站门口干嘛呢?这可是男生宿舍。”宿管大爷瞅了她好几眼,终于发话。童澈眼珠一转,“大爷,我是学生会的,去里边办公务。”
常听老童说学生会权力大,也不知道这招好不好用。
“那你登记一下,写学号啊,要查的。”
童澈才不知道什么学号,见老头推给她一个本子,她一看别人填的的数字,大致摸索出了规律,依葫芦画瓢也写了一个。
“好啦!”本子推回给大爷,趁他不注意,从大门缝里挤了进去,溜之大吉。
走近了看才知道,那几栋低矮的红砖房,不过是之前废弃的校舍。童澈摸不清具体是哪一间,却隐隐听到了不止一种乐器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到了最里间。房门紧闭,却关不住房内音乐的躁动。
童澈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几番,轻轻推开一条缝。只见逆光的浮尘中,几个少年完全沉浸在乐器的嘶鸣里。躁动的音乐冲击让童澈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最中心的叶之舟。他抱着贝斯认真又倨傲的模样,让她瞬间想到那个噩梦般的晚上。
他也是这幅模样,双眼轻闭,身体摇晃,台下是他狂热的信徒,弹指间狂奔着千军万马。
这样的他最后却毫无预兆地落入黑洞……
噩梦似乎就在眼前,马上要卷土重来。童澈的身体本能地颤抖。
不、不要!她狠狠甩了甩脑袋,又用力捏自己手臂,痛得龇牙咧嘴,终于冷静下来。
她再一次探向门口,见叶之舟已经移开了位置,露出身后的一组架子鼓。坐在鼓后正敲得酣畅淋漓的男生,竟然是童雨声。他手上虽然一刻不停地敲着鼓棒,可眼神却始终盯着另一个方向。
童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房间角落的键盘面前竟然还站着一个女孩,低着头,爆炸的卷发遮住大半张脸,手上的音乐来势汹汹。
宋知华也在?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玩乐队?!
童澈顿时心里一沉,这一刻右眼皮竟然突突的跳,刚甩掉的回忆卷土重来,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坍塌的舞台下方。
一瞬间竟然有点穿不上气来。
如果这真的是1999年,如果真的是爸妈年轻时候,如果他们一开始就不碰音乐,不玩乐器——那场噩梦是否能躲过?
激昂的鼓点像是踩在她心里,咚咚咚,心脏快要跳出来一般。原本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她,竟然石破天惊般找到了自己的宿命。
不能让他们在一起玩音乐!童澈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燥烈的音乐此刻显得不堪入耳,似乎就是悲剧的前奏。童澈一刻也不愿再等,着了魔一般急得直打转,最后眼神盯住到了烟雾报警器。
尖锐的鸣笛声在楼里响起,楼里除了叶之舟几个,没什么别的人。童澈躲在墙后,看着一脸惊慌的他们,又听说可能要被处分,心里乱成一团麻。
本来就是危旧老楼,警报一响,保卫处的人很快出现。原来这栋楼早就被禁了,这么一来,秘密基地被一锅端,以后这栋楼再也进不来了。
童澈清楚地听到童雨声的埋怨:“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又在楼里抽烟啊!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免费排练地儿,又让人给端了,让我找出来我非得揍他一顿!”
童澈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荒唐事。她从墙角走出来。
“对不起,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