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正在竹屋外等待，忽见乌烟滚滚，从窗缝上滑了出来。她的心骤然缩紧，提步看去，屋内已是红彤彤一片，火苗大有冲破竹墙，迸发之势。
想不到温良终是选择了这条路，以一场大火磨灭了他存在的印记。
秦厌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一旦下蛊人消失，天外村的疫病自然能得到缓解。
该是动身去接沈复的时候了，那条傻鱼竟真以为自己染了疫病，若非秦厌前来搭救，他怕是被卖了还倒帮人家数钱。
……
沈复是一只鲛人，他的父皇是海上鲛人族的族长，打小便十分宠爱他，可父皇从来不愿放他离开海域，去到凡人们的大陆世界。
父皇说，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那些凶残丑陋的人了。
沈复不信。
于是，等到一百岁成年那天，他第一次爬上岸，欣喜地看着自己的鱼尾，一点点褪化成两条修长的双腿。
沈复忍着针扎一样的疼痛，一步一步，像那些凡人一样，踩着粗糙龟裂的泥土，踏进繁华的都城。
走在大街上，那些凡人都用着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朝他们回之一笑，却不小心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凡人们没有笑，眼神越发的惊恐。
直到第一声“妖怪”响起。
人群开始焦躁不安，四处逃窜。
“是……是鱼妖！”
“鱼妖？我看是只鲛人吧！”
“相传海上鲛人族落泪成珠，这鲛人品相不错，可值不少钱呢！”
凡人们停下脚步，开始用一种贪婪的眼神打量着他。
沈复害怕地往后瑟缩着，张了张口，每次遇到海怪时都会用歌声征服它。可沈复忘了这不是大海，离开海水太久，嗓子已经干得发不出声音了。
沈复想逃，可他的双腿萎缩得连走几步都疼得心口揪痛，如何能逃得过那群身体健壮的凡人？
他被一支锋利的鱼叉刺倒在地，看见殷红的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涌出，而那些凡人仿佛鲨鱼闻见了血腥，疯狂地朝他扑来。
“传闻喝了鲛人血还能长生不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真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凡人说着，又朝他的小腹捅了一柴刀。
他疼得浑身抽搐，大颗大颗的鲛珠从眼里掉落。凡人贪婪的争抢着，在他的伤口上不断吸食着我的鲜血，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哪里是书上形容的高贵圣洁的人啊！
他们就是一群恶鬼！
贪婪、凶残、面目可憎……
可怜的鲛人皇子被放进一个狭小的鱼缸里，身体无法自由伸展，只能蜷缩着，伤痕累累的鱼尾将池水染得通红，连掉落的鲛珠都是血红色的。
一个手持鱼叉的凡人将沈复送到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房间里，为了向那个坐在帘子后面的贵人展示这鲛人的价值，凡人拿鱼叉狠狠刺了沈复的尾巴一下，他疼得立即挤出一滴血鲛珠，那凡人欣喜若狂地将其献到贵人面前。
“大人你可要瞧仔细了，血鲛珠！这可是传说中的血鲛珠啊！这个品种要比普通鲛珠贵百倍！”
“嗯。”久久，帘子后面才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有些沙，但不难听，和父皇那种常年发号施令的口气很像。
“大人既然看上这能产血鲛珠的鲛人了，那价钱嘛……”
“好说，你凑近点。”
“好！好！”
凡人刚将头探进帘子，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凡人身上掉了下来，那凡人剩下的身子僵直着站了一会儿，也缓缓倒了下去。
沈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凡人丧命，死得这么快，这么容易。
紧接着，他看见帘子后面那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不是没见过美男子，鲛人族个个天生貌美，他本人更是鲛人族第一美男子。可那位贵人……他的模样不止是俊美，一袭紫袍，面若冠玉，天生带着一股执掌乾坤的气势，虽然身形不高，但他每走近一步，沈复便感觉呼吸困难，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接着，贵人将手伸进池水里，抓住沈复的手腕，轻轻一提，沈复便被他抽离血水，鱼尾化作双腿，整个人浑身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不得不说，虽然沈复这些日子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但身子依旧是很美的，任何一个普通凡人看见了都会露出贪婪的目光。唯独这个人，那双平静的眸子，不带一丝杂念。反倒是沈复有些害羞地垂下头，耳边再次传来对方沙柔的声音：“别怕，我不是人。”
不是人？难道是真的狗？
沈复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用手帕无比温柔地替沈复擦拭着身上的血水：“我叫秦厌。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嗯？你不会说话？那我叫你小哑巴咯？”
“小哑巴，你是鲛人，应该回到海里生活。”
“等你伤养好了，我就送你回海里。”
“……”
沈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视线一片模糊，记忆中那位贵人的容貌，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渐渐的，贵人消失了，周遭的景物变回安济坊的小黑屋，他独自蹲在角落哭泣，眼里不断涌出漂亮的鲛珠，落在地上，积了一堆。
“富贵兄，今生你我无缘，报不了你的救命之恩，唯有来世……唯有来世……”
沈复呆滞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呼唤：“沈复，沈复……我来接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抬起头，恍惚间看见大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门缓缓倒下，撞在地上，激起阵阵尘埃。
一道光从屋外洒进来，紫袍贵人披光而入，俊美无双的面容，出尘的气质，宛如神明降临……
秦厌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沈复坐在一堆鲛珠中，眼眶泛红，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她觉得心里一阵烦燥。
走上前，还未开口，对方突然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富贵兄，是你吗？我临死之前出现幻觉，竟真的看见了你？”
大颗大颗的鲛珠哗啦啦从沈复眼里涌出，秦厌有些不忍直视，蹲下来用手捂着他的眼睛，柔声安慰：“别哭了，你没死，这不是幻觉。沈复，你的好友王富贵来接你了。”
“好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