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个月,秦厌几乎倾尽毕生所学,从诗词歌赋教到人生哲理,只听说谢家长子风流成性,不曾想还是个天资聪慧的小神童,秦厌跟他讲的知识点无论有多复杂,他几乎一点就透。
后来秦厌想教他下棋,没想到对方棋艺甚好,回回杀她个片甲不留,很不给面子。她又不好翻脸,只能借口说:“夏日将近,蚊虫甚多,为师被咬得心烦意乱,所以不能胜。”
阿灿立即心领神会,没过几日,他去城郊外的山上砍了棵驱蚊的香樟树,动手打磨了一副棋子送给她,说要与师父再下一局。
她气得不行,说心情不好,不想下。阿灿又领悟到了,去厨房煮了一锅红糖水给她送来。
如此贴心的好徒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这做师父的。
秦厌无奈,只好说她已收山,从此不碰棋,让阿灿另寻对弈者。
阿灿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师父嫌弃阿灿,不愿再教阿灿下棋了吗?”
秦厌心想就你这样还需要人教吗?非得让为师下不来台?
为了克制阿灿内心蠢蠢欲动的棋魂,秦厌不得不给他安排大量其他活计,让他无暇分心。比如洗衣做饭打扫庭院啊,比如多做好事见义勇为啊,比如将国学策论孙子兵法抄个百八十遍啊。
这些日子阿灿也不到处招蜂引蝶了,一直恪守男德,不给秦厌添乱。无论什么事,他都办得很好。甚至还做到了察言观色,随时为秦厌候命。秦厌吃腻了甜的后,他会适时送上咸的。天气一热,会及时过来摇扇子。就连浴桶里的花瓣水,每晚都准时准点放好。
面对一个如此聪慧又懂事的徒弟,秦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很快发现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足了,仙客居内收藏的一堆书籍早就被阿灿背得滚瓜烂熟,有些难题没考倒阿灿,她自己便先难住了。
这怎么能行?身为师父,懂得不如徒弟多,以后她还怎么树立威信?
为了挽回印象,秦厌决定去传说中贤者如林的翰书院里请教高人,多储备些高考难题,立志把阿灿培养成上得朝堂下得情场对社会有责任有贡献的大贤人。
翰林院不收女学子,秦厌自然还得女扮男装混进去。入院第一天,她便碰见一场震惊四座的辩论大会。
正辨乃是翰林院出了名的高材生赵有才,反辨跟秦厌一样,都是刚入学的新生,一位眉清目秀的白衣书生,名叫沈复。
今日辩题:长生不老,是一件好事吗?
赵有才认为不是好事,他甚至还拿当朝国师秦厌举例,文绉绉地说:“昔有妖师秦厌祸国,蛊惑君心,甚至越权替圣上选妃,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还没人制裁他!这祸害遗千年,熬死了多少忠君之臣啊!沈兄还认为长生不老是一件好事吗?”
秦厌心想辩论就辩论吧,咋还拿她当反面教材?正准备站出来替自己正名,便有人先她一步说话了。
“当然是好事了。”沈复手摇折扇,一笑道,“听闻国师秦厌容貌甚伟,神明爽俊,望之俨然,连圣上都对他十分喜欢。如此美人,尚能容颜不改,长生不老,令龙颜大悦,复心亦向之。赵兄却无爱美之心,一口一口妖师祸国,难不成是因为有些人的妹妹参加宫里选秀落选了,对主审官怀恨在心,才如此诋毁,实乃小人之举。”
赵有才呆了一下,冷笑道:“别以为人身攻击就能赢得辩论,说我是小人,我看你沈复才是贼眉鼠眼,攀附权贵之流,我赵有才不屑与之为伍!”
沈复拍扇轻笑:“我可没提令妹落选之事,赵兄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办法。”
“你!”
秦厌正回忆自己有没有淘汰过赵家女儿,但这次选秀参与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凡姿色不错的,她都有点印象,大部分歪瓜裂枣还没送到她面前就被淘汰了。这赵有才的妹妹如何落选,她委实不大记得。
即便占尽优势,沈复也不骄不躁,继续不卑不亢地辨道:“赵兄莫要慌张,今日辩题讲的是长生不老,而非女子无颜便是德。也不必什么事都套上‘社稷’二字,显得小题大做了。我认为长生不老是好事,而且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好事,试问让赵兄抛开成见,面对一个长生不老的机会,你真能忍住不要?”
赵有才颓废地坐回位置,思考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恕我方才浅薄了。人这一生,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时间不是衡量生命的标准。比起长生不老,我更在意的是活着是否还有价值,又为社会做出了多少贡献。”
“敢问赵兄,你对社会做出了哪些贡献呢?”
“……”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复迎来了一场热烈的掌声。
所有人都在感叹这位新生的口才,连赵有才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唯独秦厌稳如泰山,没有鼓掌。别以为替她说话,就能赢得她的赞赏。这次她站在正辨那一方,谁说长生不老是一件好事了?她活着也很痛苦的好吗?
但秦厌并不打算站出来跟沈复一辨方休,因为她今天是来当旁听生的,这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堂堂国师被小徒弟逼得跑来翰林院求学,说出去多没面子啊。所以她得低调,低调。
翰林院中午管饭,而且食堂伙食不错。秦厌去排队打饭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折扇敲了一下,回过头,便看见沈复那张清秀谦逊的脸庞。
她挑了挑眉:“有事?”
沈复拱手笑道:“在下沈复,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秦厌刚想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不能暴露国师身份,于是随口编了个名字:“我叫王富贵。”
沈复愣了一下:“看兄台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想不到称呼如此……如此特别。”
“你也挺特别的,今日一辨成名,连赵有才都不是你的对手。”
“哪里哪里,在下侥幸辨过赵兄,却没能依然说服富贵兄。”
“哦?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服你了?”
“……两只都看见了。”
秦厌刚想说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还挺有眼力劲儿的,身后打饭的阿婆敲着大勺,不耐烦地催促道:“小郎君,你到底点不点餐啊,快点,后面还等着呢。”
“啊,我要酒酿圆子、红枣角黍、桂花糕、甜蜜饯儿、甜包子……还有雪花酥!”
“挺俊一小郎君,咋磨磨唧唧的,吃那么多甜食也不怕牙疼。”阿婆骂骂咧咧地将秦厌点的小食装给她,然后询问下一个,“你要点个啥啊?”
沈复愣了下,随即笑道:“给我来份和上位小郎君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