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怪挠了挠光秃秃的发顶,在地上比划了几下,沙地上出现了一个法阵的雏形,宣邺看了一眼,豁然开朗。
对啊,之前滔桀说过,魔界之人有法力高强者可以溜出结界,他刚刚在四周查探了一圈,就这里的结界比较薄弱,想来就是通过那个洞出来的。小妖怪给他画的是一个高级传送阵法,可越界传送,结界有破洞,便可使用,但对施术者要求极高,法力低微的人阵法结到一半就再没辙了,这也是里面那些小魔物根本出不来的原因。
要问为什么不能把那个小洞破开,直接钻过去,这可是上古结界,能有这么一点破洞都需要他们魔界之人打很久很久才行的,况且神界之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查探结界,这个破洞应该就是漏网之鱼。
也幸好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宣邺现在才有办法进去魔界。
就在宣邺结好阵法,准备启动之时,那只小妖怪突然跑进了阵法,于是宣邺只能带着他一起过去了。
——
魔界四十二窟,以寒天窟为首,万仞窟,九焰窟次之。宣邺推算了一下,九焰窟关着的是滔桀的母亲,以魔君对宣邺的忌惮,应该是把他关在最厉害的那个洞窟才好控制。
思及此,宣邺便问小妖怪寒天窟在何处,说来也奇怪,小妖怪是妖界的,知道妖界同魔界交界的漏洞就罢了,居然熟知魔界地域。更奇怪的是,小妖怪居然会帮他,他居然就那么相信这小妖怪。
寒天窟冰凌遍地,化作一道道利刃,还未走进洞窟,宣邺便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小妖怪紧张的抓住了宣邺的裤脚,宣邺想了想,一把捞起小妖怪,让他立在自己肩头,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头。
小妖怪还是很怕的样子,但还是颤颤巍巍的在宣邺的肩头站好了。
越往里走,寒气越发逼人,宣邺顿时就觉得,这寒天窟莫不就是整个魔界寒气的来源和凝聚了。
洞窟的最深处,冰凌封印着一团绯色的身影,宣邺一急,脚下步伐就乱了,衣角被冰刃一勾,布帛撕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洞窟里格外刺耳。
宣邺稳住身形,轻巧的避开冰刃,行至冰凌之前,隔着冰凌看里面那人,如画的容颜透过寒冰不甚清晰,宣邺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封着的那人是如何精致的眉眼,如何好看的鼻唇。
掌心贴上寒冰,刺骨的寒冷自手心传自心里,冰的肩上的小妖怪一哆嗦,宣邺另一只手捂着心口,竟吐出一口血来。
宣邺正愁什么化冰咒,火焰术都没什么用,他连三昧真火都用上了,也不见寒冰消融半寸,就见那沾着血的寒冰冒出一缕缕烟雾,竟慢慢消融开了,那上面沾着的血不多,寒冰堪堪融了半寸便停住了。
宣邺摸了摸那块消融的寒冰,不曾迟疑,抬起手,捋了捋衣袖,露出手腕来,手中金光一闪,就要划破手腕时,小妖怪突然跳到了他的手臂上,宣邺怕伤着它,急忙收住了。
“你干什么啊?”
小妖怪黑漆漆的眼眸透出几分焦急来,翅膀挥舞着,宣邺看不懂,那小妖怪也不叫,连句鸟语也不说,宣邺根本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小妖怪一急,指了指宣邺,又指了指地上的冰刃,冰刃上闪着瘆人的光,宣邺知道,那是剧毒。他好像懂了这小妖怪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有伤口了可能会中毒?你怕我中毒?”
小妖怪点头如捣蒜。
宣邺摸了摸小妖怪的头,“可我必须要救他啊,你放心,我是九重天的太子殿下,我有护身阵法,这些伤不了我的。”
小妖怪还是死死的捂住宣邺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要宣邺割。
宣邺无奈,捏了个法诀,一个气泡圈住了小妖怪,带着小妖怪升至半空,它在气泡里扑腾着翅膀,却什么用都没有,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宣邺割了手腕,带着金光的血液缓缓流淌出来,宣邺举起手,血一滴一滴落在寒冰上,一缕缕烟雾自寒冰上冒出,寒冰一寸一寸的消融了,宣邺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寒冰只会化成烟雾,里面那人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宣邺感觉那寒冷渐渐包围了自己,他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牙关紧咬着,还差最后一点了,在这冰天寒地里,时间好像被凝固了,仿佛过了千年那般漫长,寒冰终于融完。
滔桀没了寒冰的支持,软软的倒下,宣邺眼疾手快的扶住滔桀,却因失血过多,力气不支,没站稳,手臂擦过了壁上的冰刃,钻心蚀骨的疼痛瞬间侵蚀了他,那么痛,他还是紧紧护着怀中人,还不忘为怀中人捏一个暖身法诀。
宣邺感受着滔桀一点点回暖的体温,欣慰一笑,这一笑好像用完了他的力气,他终于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那样向后倒去了。
滔桀睁开眼,冰刃淬着寒光,森冷无比,手指一动,触到一团寒冷,鼻间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某个想法在心中冒出来。抬头看去,是宣邺硬朗的下颌线。
滔桀一惊,猛然坐起身来,他慢慢将手探向宣邺的脖颈,只余微弱的跳动。滔桀突然就红了眼,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拉起宣邺的手,先看见他手腕上的伤口,他没想到宣邺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余光里忽的瞥见宣邺手臂上的伤口,他颤抖着手摸上那伤口。
这是……这是寒天窟冰刃所伤,三界剧毒……
只有一个人,只有他有解药!
滔桀不再犹豫,背上宣邺,转身时看见角落里的气泡,和里面缩成一团的小妖怪,想了想就把那小妖怪放了,小妖怪立刻扑腾着跳到了宣邺背上。
出了寒天窟,滔桀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突然旁边闪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了一礼,“少主!你……你……”又看了看滔桀背上的宣邺,蓦然一惊,“这是……太子殿下?”
滔桀眉头紧皱着,“他中了寒天窟的毒,我要去拿解药。”
铜泽也注意到了宣邺手臂上的伤口,“可是少主,解药在魔君那里啊,你怎么去拿?再说了,又要将殿下安置在何处呢?”
滔桀眉头皱的更紧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九焰窟。”
九焰窟的妇人见自己儿子来了,高兴的站了起来,却见儿子背后还背着一个人,那人垂下的手臂上冒着森森寒气,妇人嘴角的笑凝住了,眉心一蹙,“他这是中了寒天窟的毒?”
滔桀点点头,将宣邺在结界前放下,“娘亲,这其中太多弯弯绕绕,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先去拿解药,他快撑不住了……”
妇人沉吟片刻,喊住已到了洞口的滔桀,“雁行,解药在我这……”
滔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妇人,“娘亲,你说解药在你那里?”
妇人点头,眉目之间有几分犹豫,她看得出来,地上躺着的这个人对自己儿子很重要,不然也不会把他放到自己这里来,不然也不会不管不顾的要去找魔君拿解药。
“你可以先告诉娘亲,这人是谁吗?”妇人笑的慈祥,手中运起一团柔光,隔着结界挨上宣邺的头,柔柔的光慢慢包围住宣邺。
“娘亲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别用你的真气!”
滔桀刚走了两步,妇人便叫停了他,“先回答娘的问题,娘自有分寸,你别担心。”
滔桀垂下眼眸,慢慢蹲下身,伸手勾住宣邺的小指,“与我而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就像娘亲你一样,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他……”
妇人嘴角的弧度顿了顿,片刻后慢慢上扬,“这很好,雁行,这很好啊,娘亲一直希望能有一个人懂你,爱你,护你,再陪着你,可这些年,你总是为了娘亲四处奔波,也是因为我,你没有了自由,娘亲一直都希望有这么一个人的出现,能让你敞开心扉去依靠,去爱。”
妇人说完抬眸看向远处的洞口,眸中有一丝向往之情,“神和魔的寿命太长了,如果不能轰轰烈烈去爱一场,那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总为天下苍生,总为复辟大业,总为心底某种执念而活又要什么意义,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心没有归宿,到哪里都是孤独的,有一个人可以去爱真的很好。”
滔桀听着妇人的话,想起他同宣邺一起有过的三生三世,想起深深宫巷里,少年皇子执起他的手,问他怎么那么冷也不说一声,给他加衣服,加被子,带他去看七夕的灯会,给他安神香,护他,守他。
禾城的山水秀丽,青石板巷小雨落下,少年拉着他奔过一个个小水洼,紫藤罗花架下,少年捧着热乎乎的绿豆糕,甜香可以从夏天一直蔓延至冬天。漠北的大雪纷纷扬扬,他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雪落到他们头上,也算一起到白头了。
再然后,一场意外,他忘了那个一直爱他的人,少年沉默的温柔一点点浸润了他,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骄矜如他,后来人们也说他温柔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