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亦顿住脚步，背对着兰欢的脸上勾起得逞的笑意。
但转过身又是不动声色的儒雅随和，甚至带了两分善解人意的犹豫，“欢欢可以吗？”
兰欢瞪了他一眼，“你少给我以退为进，真不想让我帮你那你现在就走。”
真当她是傻子好忽悠呢。
迟亦悠然的笑眸瞧着她，然后施施然转回来坐下了，“那就劳烦欢欢了。”
兰欢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臭屁得不得了，迟亦忍不住笑。
他发现兰欢有的时候聪明得不行，有的时候又蠢得可爱。
比如上一秒她看出他的以退为进，他还寻思着她会不会戒备了，下一秒就乐滋滋地跑去把眼镜戴上，一点没有因为他的算计生气。
“你自己把面具摘下来。”
她戴好眼镜使唤他。
迟亦很听话的摘了，兰欢看着那张脸，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
迟亦扬眉，“怎么？”
兰欢撇撇嘴，语气略嫌弃，“真丑。”
即便隔着茶色的滤镜，也能看出那肿起来的半边脸，跟另一边的完美无暇形成强烈反差，就更难看了。
兰大小姐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就连身边的佣人也是精挑细选要看的顺眼的，这么丑的一张脸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迟亦：“……”
迟亦气笑了，被人嫌弃长得丑？这他妈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稀奇。
他张嘴想反问兰欢什么，结果话刚到嗓子眼就被兰欢一句话给堵住了：
“你别笑，更丑了。”
她的表情也确实更嫌弃了。
迟亦：“……”
行。
迟亦木着一张脸，“药箱里，第二排最右边的小瓶子，棉签你应该能看到。”
兰欢很轻易就拿到了，看了看手里的药和棉签，皱皱眉：“我没给人上过药。”
迟亦扬眉，“欢欢，你是想反悔？”
因为拿了药瓶让她不舒服了？
兰欢掀眸瞧着他，微微地笑，“我兰大小姐说过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
“哦，因为没经验，所以要是下手没轻重让你毁容了，你也得认。”
迟亦：“……凶巴巴的大小姐。”
除了兰欢大概也没人能对伤患还这么狠心绝情的了。
兰欢脾气不好，像是嫌他啰嗦了，一脸假笑：
“知道我凶就闭嘴，你再嚷嚷我会觉得你在嫌弃我，好心好意帮忙还被人嫌弃，这么伤我自尊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兰大小姐的自尊可精贵了，连兰正平时都得小心翼翼捧着。
她无辜地眨眼，却分明就是在威胁——
她不高兴了会不会做出点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迟亦望着小姑娘耀武扬威的小脸，眉宇的开怀简直不收敛。
他微微阖了眸，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嗓音低低哑哑，“来吧。”
兰欢用棉签蘸了药，小心地凑近。
她确实没什么经验，棉签的力道时轻时重，对迟亦这么个大男人来说其实也不太疼，反倒像是羽毛撩过，勾得他痒痒的。
因为凑得近了，鼻息间又有淡淡的香味传来，兰欢抿了抿唇，突然问他：
“你喜欢蔷薇？”
“嗯？”
“你给我用的熏香是蔷薇的味道，你身上也有蔷薇的味道。”
她觉得迟亦这个人，是蓝天大海一样的辽阔悠远，蔷薇着实不适合他。
西方的传说里，蔷薇原本是白色的，是恶魔的血滴在上面才染成了红色。
文学作品里，蔷薇顺墙而爬的城堡，是吸血鬼的领地。
诱惑，妖冶，不详，危险，病态，鲜血，死亡……
和蔷薇联系在一起的词都是这么的森冷。
她想不明白迟亦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花。
兰欢的眼睛一直盯着迟亦，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让她失望的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没什么波澜。
大概是因为眼睛闭着的原因，兰欢心想。
空气寂静许久，兰欢觉得大概是迟亦的什么隐私，也不强求了。
“你要不想说就……”
“我妈妈喜欢蔷薇。”
他突然开口了。
兰欢手上动作一顿。
迟亦的……妈妈？
她记得传闻里，迟亦的双亲都死在了海城那场轰动一时的大火里。
“抱歉。”
迟亦勾着唇，笑意模糊又带了点说不出的怅惋寥落。
“我小时候都跟妈妈睡，她身上的蔷薇花香特别让我安心。”
他主动跟她聊了起来，嗓音低缓幽远，语气里的怀念浓稠得让人心疼。
兰欢想迟亦一定很爱他的妈妈。
“意外发生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蔷薇的熏香是爷爷做的，后来习惯了就戒不掉了，日积月累下来身上才有蔷薇的味道，欢欢不喜欢的话我可能暂时没办法改。”
“没有！”
兰欢慌忙解释，顿了顿，咽下那些关于蔷薇不好的说辞，她浅浅地笑，“很特别的味道，我还挺喜欢的。”
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迟亦能明显感觉到兰欢的动作更轻了，他其实应该说两句话缓解一下气氛，但是脑子里划过的某些片段让他没了说话的心思。
他说他小时候都是跟妈妈睡，也没错。
只是她都把他绑在她香水味浓郁的衣柜里，他时常被那蔷薇的味道熏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听着衣柜外的某些声音睁眼到天明。
那幢房子被烧毁前，父亲为了讨好她，里面种了大片大片的蔷薇，他母亲特别喜欢。
最喜欢随手指着花丛里的其中一朵，然后捏着他的小脸笑着说：“妈妈想要那一朵，阿亦去给妈妈摘好不好？”
他在蔷薇丛里艰难游走，荆棘划破他的衣服划破他的皮肤划花他的脸，遍地夺目的红色他只觉得晕眩，所有的蔷薇都长一个样他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哪一朵。
辛苦找到一朵看起来开得最盛最完美无暇的，忍着疼乐滋滋地跑回去，邀功似的举到她面前，“妈妈，给。”
然后女人冷着一张脸抬手打掉，“笨死了！这不是我要的那朵！”
打的位置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刚好就在他被花刺划破的地方。
钻心的疼。
蒙尘许久的回忆突然被掀开，迟亦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兰欢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小脸绷得很紧，“我还是弄疼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