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宋老太爷看穿，几十年的宋府后宅生涯已经让她将演技刻入骨髓。
这不，一见门扉被推开，表情瞬间变得凄楚，而后抬起头看到来人的面容时，又故作掩饰的缓慢收敛表情，好似她在人前的淡然平静都是为了掩盖自己悲戚的内心。
她还真是不死心，宋老太爷摇了摇头，他居然被这么一个女人骗了几十年。
也是他太过轻视这个女人，以前因为偏见不怎么愿意见她，让她混过前几年，后来则是因为宋宣的到来，他怀着为卫大哥教养好后代的激荡心情，自然又没顾得上文氏。
不过，该来的都得来。
“老太爷，你今日来这有何要事？”文氏声音细弱，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自然是为了揭开旧人的旧事。”宋老太爷面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文氏本能感觉到不好，她搓了搓大拇指，垂首谨慎的没有选择开口。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宋老太爷苍老但不失浑厚的声音在文氏头顶上方响起，“文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我已经知道昔日真相，你真的没什么要坦白的吗？”
“老太爷，你在说什么？”文氏嗓音颤抖，“我不明白。”
“那文家人应该明白，文家一家子软骨头，想要撬开他们的嘴不难。”
文氏面色刹然一白，掩在袖中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我说，文家是侵占了士兵的屯田。”
她与文家有太多不能宣之于人口的事情，文氏把不准宋老太爷今日上门兴师问罪是为了哪一件，遂谨慎的选了罪名最低的。
宋老太爷本是想听文氏亲口认罪，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还有别的呢？”
“还有……”文氏小心抬头覷了眼老太爷的表情，“文家还强抢民家女子。老太爷，这些事情我也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才发现的，当时我也尽量去弥补受害人了，确实是不处置不当，所以你如今便是要处置文家我绝对不会为文家求情。”
文氏的算计宋老太爷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个蠢人，当剥开文氏母子的滤镜后，他便能更冷静的思考。
文氏说的这几件事情，都是文家所为，真要论起来，她受不到多少牵连，更何况她如今大义灭亲，已经足够抵消自己对亲戚的放纵之罪。
“文氏，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宋宣是谁的孩子，你需要我去亲自问问文家人吗？”
晴天一个霹雳砸在文氏心头，她哑然，张着嘴巴说不出话，那些已经尘封的记忆解锁，充斥她的大脑。
“你都知道些什么？”良久，文氏才找回声音。
“该知道的都知道，文氏，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是我问的第二遍。”宋老太爷今日并不是来求证的，他另有目的。
当初那场西宁大战，是卫环牺牲的战役，亦是他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战役，那场战役整整持续了半年，情况之惨烈，百年难见。
战场上的大齐朝士兵百不存一，出征时的十万大军到最后幸存的不足千人，边城几座城池被鞑靼的兵马破城而入，鞑靼人烧杀抢掠，如土匪过境般将城内的财物洗劫一空后，屠尽了城内所有生物。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与援军一同赶到受灾城池的那一刻，面前的惨象用人间炼狱已经不足以形容，人的尸体与动物的尸体都被切的七零八碎，散乱的堆放在城门入口处，尸块堆叠成一座两人高的大山，血色弥漫所有人的双眼。
他们知道，这是鞑靼人的示威，鞑靼人居无定所，物资匮乏，常年游荡在沙漠之间，觊觎富饶的中原久矣，以往与大齐的对战总是以败退收场，这次一举将大齐几座城池攻下，便彻底疯狂没了人性。
但这一场战役，大齐本不该战的如此惨烈，大齐名将辈出，在作战谋略与手段上，自有一套。
在战场上只要领队的将军得力，列好之前商量好的队阵，只知道莽干的鞑靼人并不是大齐的对手，但这次鞑靼人像是提早就知道了大齐的对敌策略，在大齐还没列队前，便找了队伍中最薄弱的入口破了即将摆开的队列。
而之后鞑靼的表现，则可以让他肯定，他们大齐有内应，鞑靼首领走的每一步，都恰好能挡住他们的下一步布置，最后鞑靼还当着他们的面摆出了他们刚开始想摆的队列。
但即便如此，最后获得胜利的依旧是大齐，虽然胜的惨烈，但终究是为大齐保住了颜面，皇帝为此才会有丰厚的赏赐，但也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皇帝对于战役中的疑点并没有深究。
那年之事，也让边城将领重新洗牌，新来的将领忙着争权夺位，也没有心思理会这种在他们看来并不严重的小事。
但宋老太爷却不能忘，这么些年他借着职位之变从没有放弃调查，他可以确定在他管辖的境内，并没有疑似鞑靼的卧底存在，事情一度陷入困局，直到他得知文氏与鞑靼的关系，他觉得文氏这里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或者说，你是怎么跟鞑靼人认识的？”宋老太爷眸光锐利扫向文氏。
文氏早就被吓傻了，她的心脏紧紧缩成一团，脑中思绪像麻线缠成一团，这么辛密的事情，宋老太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文氏迟迟不愿出声，不过是断定很多秘密她藏的足够深，时间过去那么久，老太爷无处找，即使找出来也早就没了证据，她有各种方法推脱。
但是这件事，便是没有证据，只需露个风声出来她就得死。
“老太爷，宣儿即便不是卫环的骨肉，但也是在你膝下承欢长大的啊，你就真的忍心让他背负那些罪责吗？”文氏伏身跪倒在地，低声下气的哀求。
“你还有脸说这个？”老太爷额角跳个不停，“你顶着我卫大哥的名头将我耍的团团转，真以为我不会计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