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对杨芭乐,并不是陌生的地方。
杨芭乐曾经的家,就在辽西那浓黑色的采石场旁的镇子上,父亲母亲每天都上矿,在矿洞里工作面上搏命挖石头。
爹妈每天下矿回来,耳朵里鼻孔里都是黑色尘土,黑色沁入皮肤里了,怎么洗都洗不掉。
靠着永远洗不干净的指甲缝和掌纹,爹妈就是这样一块钱一块钱的挣,把芭乐养大了。
镇子上靠着采石讨生活的人们,肺都不好,大家猜测和采石的工作环境有关系,但是不采石,人们哪有饭吃。
芭乐妈已经咳了十几年,终于咳到吐血住院了。
不久后的冬天,采石矿坑塌了,芭乐爹那天正好在矿上,他被落石砸断了腿。
家里一下子没了收入,两口子为了芭乐上学,决定不治了。钱只出不进,只能可着孩子用。
这种贫困的局面撑不了多久的。妈没熬过那个冬天,先走了。爹也就跟着去了。
而杨芭乐,则刚刚完成冬季的艺校中考。
邻居纷纷议论说,这女娃子命硬,这老两口子要是不抱养这女娃,至于这么辛苦上矿采石挣钱吗?至于死这么早吗?
芭乐葬完爹妈那天,中考放榜,她考上沈城音乐学院附中。
芭乐把爹妈的破房子抵押给亲戚换了点钱,说是抵押,芭乐很清楚地知道亲戚不再会归还这房子,然而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抵押房子的钱还是不够沈音附中的学费,直到有天她接到一个叫“蔓枝”的姐姐的电话......
从那后,芭乐拎着一个箱子,走出了辽西。
一晃眼,芭乐已经离开辽西十几年了。
这次从辽西出差回来。杨芭乐和小山,二人都各自有些心事,话都没有以往多。早上七点,芭乐给小山做好早饭,注视着小山吃完,准备送她上学。
小山吃好饭背起书包,转身直接问道:“你恋爱了,芭乐?”
芭乐听后,站在原地发呆。
小山也没有继续追问,她背起书包出了门,出门用电子手表给陈尘宁发了条短信。
“我跟你去辽西,为了不让你抢走我小姨;但是今天,我又怕我小姨抢走了你。”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纯的情话。
陈尘宁收到了,但觉得没啥可回的,不稳定的青春期,不打扰她,就完事了。
芭乐正在家中收拾碗筷,门又从外面打开,小珊探进脑袋,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可什么都没说。”
芭乐站直身体,用抹布抹了一下小山的鼻尖,笑了。她看着这孩子:小山啊,真是纯情的,不打自招的少年啊。
小山再次出门后,芭乐呆呆站了一会儿,走进自己的房间,她轻轻的自言自语道,“姐,我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有,我有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给领导开车、写文、安排活动,是安稳的那种,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春天沈城天亮的越来越早,陈尘宁被窗外枝头上的鸟叫吵醒了。
“醒了吗?”陈尘宁看到自己手机上提示有条新消息,芭乐发来的。
陈尘宁本来还想继续睡,他一看见这个熟悉的胖妞的头像,笑就溢了出来,也不困了。
手机上显示:杨芭乐“对方正在输入……”停顿,“对方正在输入……”
陈尘宁等了很久,对方“输入”了半天,却一个字儿都没有发过来。
“这个胖妞在纠结什么修辞么?”陈尘宁自己对自己说,已经睡意全无。他心想,这个壮实的姑娘,会修电路、会弹吉他、爱钱、一往无前、三观在线、还会穿那个绑带儿的鞋,这会儿倒是矜持了。
陈尘宁去洗脸、刷牙、整理床铺,等他一切收拾停当后,他再瞄一眼手机,看到依然没有新信息发进来。
陈尘宁刚想算了不等了,突然一条“今天中午有时间吗?十一点?”‘叮咚’一声翩然而至。
心里好激动,陈尘宁咽了下口水,直接把拨了电话过去。他不知道也不想管杨芭乐接起电话时做了多少表情练习,她有多慌张。
“喂。”杨芭乐刻意要回答的不惊不喜。
“喂,我是陈尘宁。”
“知道是你,干嘛直接打给我。”杨芭乐还是要“端着”点回答。
“打字太慢了。”陈尘宁说道,他觉得杨芭乐的声音通过电波调制解调后,有点低有点烟,挺入耳,“芭乐,你约的时间我不太方便,今天我有点忙。”
“哦,没事儿,那我们再约。”杨芭乐一听,就想挂了电话。
“你听我说,我上午十一点要去给我妈送饭,我妈身体不好住院了。我妈不爱吃医院配餐,得我做。”
“哦,这样……”芭乐说,“那,饭我来做吧,我做好给你带出来,阿姨喜欢吃什么?”
今天天空很蓝,云很淡,空气清爽,这个上午居然有了点鸟语花香的感觉,在医院门口,陈尘宁看见杨芭乐走向自己。
芭乐的头发披散开,用发卡别住一个低马尾,她这乌央乌央的发量十分惊人,马尾比头都大。最让陈尘宁挪不开眼的,是芭乐那张很耐看的又一言难尽的脸,细长眉眼。
“做的什么好吃的?”陈尘宁接过芭乐手里的保温饭盒,开心都写在他脸上。
“按照你给的菜谱,都是阿姨喜欢吃的,茄瓜肉丝,荷塘小炒。”芭乐说。
“太谢谢你了。要是我妈吃不完,我就全吃了。”陈尘宁和芭乐并肩,他邀请她说,“走,一起进去吧。”
“不了不了,你进去送饭,我在门口等你。”芭乐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打个电话。”
陈尘宁一笑,说“好,等我。”
芭乐感觉自己没等多久,陈尘宁就已经拎着空饭盒回到自己面前。
“这么快就吃好了?”芭乐问,“味道还好吗?”
“那当然,我们都吃光了,连饭盒都给你刷好了。”陈尘宁碰了一下芭乐的手臂,然后转身看看住院部楼上,他悄咪咪的对着陈妈病房的窗户,打了个笑笑的响指。
当然陈尘宁没有跟杨芭乐说,刚才陈妈嘱咐了:“儿子啊,头发长点了好看。现在这个世道男多女少不好找对象,你能连蒙带骗地跟姑娘领了证,那么加油再生个娃!
“生完了,难道带着一起烤串谋生吗……”陈尘宁心里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