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尘宁的特殊申报,殡仪馆批复了:遗体告别仪式前,可以换上家属准备的服装。
冷藏库里,老陈的躯体冰冷而僵硬,陈尘宁想帮老爹换上新买的白衬衫,一个人操作起来有点难。
“我来帮你。”站在陈尘宁身后的杨芭乐说,说完她撸起袖子用酒精消毒一下手套,就上前帮陈尘宁扶住老陈的躯干。
人家女孩,伺候自己这已经是死人的爹——这让陈尘宁的心抖了一下。
芭乐还穿着结婚的新衣服,领口还别着民政局赠送的玫瑰花。
自己居然让人家女孩干这个活儿,陈尘宁喉头的哽咽不已,自己只能硬生生地忍住,咽下去。
“芭乐。”一切收拾的当后,陈尘宁望着杨芭乐说,“对不起,谢谢你。你怕不怕?”
芭乐看着陈尘宁,把额前碎发归置整齐,说:“没事!”
在杨芭乐的帮助下,老陈体面的、衣衫整洁的躺在遗体告别仪式的花丛中。周围站了一圈人。
各式人等,各怀心事。
老汪不时的抬手摘下眼镜,擦拭眼眶,他青白色的脸上其实看不见一滴泪。
汪师函很晚才赶到,爱文悄咪咪的跟在汪师函身后。
爱文的气场,果然带出一种傍上大款的感觉,身上羽绒服品牌陈尘宁一眼看出,是羽中爆款。
正是这款羽绒服,爱文跟陈尘宁提过自己很喜欢很想买,陈尘宁也在JD旗舰店里搜到,并加了购物车,但是一直没给爱文下单。
这牌子从不打折,七万多一件确实很贵。陈尘宁也靠工资生活,除非买房等大事,一般也不跟家里开口要钱,这衣服——他确实没舍得直接去结账买单。
现在着看来,也许就是“没给女朋友清空购物车”这件事,让爱文去另外找了给她买单的人。
陈尘宁看只看了一眼爱文,随即把视线移开,他和芭乐对视了一下,杨芭乐回报以微笑。
被看了这一眼,爱文的焦虑值瞬间就拉满了。
爱文死死地瞪着杨芭乐,和杨芭乐胸口那朵红色鲜艳的小红花——那是结婚登记专用的绸子花。
按照流程,观礼人员向遗体行礼,做最后告别。
随后哀乐起,完成仪式。
就在这时,音响卡了。
磕磕巴巴的音效,一首哀乐曲子不能完整播放。
还没等陈尘宁说话。
汪师函先跳出来,指责工作人员道,“怎么搞的,这家人办白事没给你们加钱吗!这仪式办的是什么质量!这么差!”
爱文在一旁拉拉汪师函的衣袖,“人家就是缺钱,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间不等人,殡仪馆的排期一个接着一个,都是生生死死的普通人,连给家属的最后告别的时段,都是卡死的。
陈尘宁看着花丛中父亲老陈那苍白的脸,心想:哀乐音响都和自己过不去,这是天要绝我吗?!
“我来看看!”杨芭乐袖子一卷,用手腕上的橡皮筋把马尾辫扎成一个团子,简单利索好干活。
可能是殡仪馆的阴气太重,音响线路短路并且被电流烧焦了,除非现在就有备件可以更换,不然一直半会儿是修不好的。
工作人员已经过来催促,嘱咐下一个仪式排期很快要上了,音响能修就修,修不好就拉倒吧。
杨芭乐也有点着急,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她额角头发居然渗出了小小的汗珠。
“滋~”爱文从鼻子里出了一股歪气儿,“这丫头这么主动,还是没修好呵。”
“嗯。”杨芭乐用手背一抹额头,坚定地望向陈尘宁,说,“你要不介意,我就来一段。”
“什么?”陈尘宁没反应过来。
只见杨芭乐从琴匣子取出吉他,不插电,略略思考,弹指指法下,一首命运交响曲从她指间迸出。
交响曲第二乐章,凶残阴暗的命运中,号角音调召唤被命运踩在脚下的主人站起来!
陈尘宁记得一句话:吉他是小型乐团。
聋子贝多芬说的。
比起哀乐的悲怆,命运在这冰冷空旷的遗体靠别大厅里,蜿蜒环绕着陈尘宁,音符苍劲,阳光苍凉。
陈尘宁惊诧于杨芭乐在这六弦吉他上飞扬的手指,曲子没有终点,节奏预兆着征途,奋斗与死亡环环相扣。
死者不瞑目,生者不放手,都在路上。
时间卡的正好,泪目。礼成。
“这不好吧,在这种环境下,她这是弹的什么啊。”爱文酸溜溜的声音在乐句终了的时候传过来。
芭乐看都没看爱文,她把琴收起来,语调平和地说:“C小调第五交响曲。”
“呦,今天真多亏了你啊。”老汪叔上前说,同时还偷偷地瞄了一眼爱文,旁敲侧击地测试说,“妹子,你和宁宁,啥时候恋爱的,啥时候领的证啊?”
陈尘宁听见老汪叔的话,于泪花中快步上前,牵起杨芭乐的手,吻了上去。
老汪见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杨芭乐握着陈尘宁冰冷的手,她感受到陈尘宁口中的血腥味,和他心中的咸苦。
她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刻,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刚刚挂掉护士台转接过来的电话,那是板砖打来的。
板砖在电话里只是简单的告诉陈妈:“陈总的告别仪式很顺利,宁宁长大了。嫂子,您好好休息。”
陈妈用插着留置针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任凭泪水浸湿了白发。
陈妈不让自己哭出声,怕吵到临床的病友。
因为特护病房太贵了,陈妈早上自己签字,转到了普通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