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几乎是被文浚拖走强行塞进车里的。
一九九二年,香港,莹莹兼职了很多份工,从发传单的小妹到街边小食店洗碗工,辗转挪腾,休息日她便在旺角摆一个小小的卖花摊。
这是她做过最令人愉悦的工作,每一种花都有它独特的颜色、香味、花语,将不同的花朵加工、搭配过后似乎就有了不同的魅力。人们爱花,不仅因为它们鲜艳美丽,更重要的是融入人文的含意在其中,它们被赋予的意义。
花卉的颜色五彩缤纷,置身其中,总会让人心情也放松下来。
元旦的前一天,行人纷至沓来。
小情侣们穿得十分精神,开心地在莹莹这里选走一束花。
莹莹也开心,因为阿良说兰桂坊有大型跨年晚会,约她一起倒数跨年。
阿良的全名叫魏子良,是莹莹的初恋男友,为了这个约会,莹莹早早地收了摊,去他们常去的小食店打包了他最爱吃的咖喱鱼蛋。
她素白着一张脸,穿一条厚棉布裙子,孤身站在街口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魏子良:“对不起,莹莹,我迟到了。”
“没事的,我也才到的。”莹莹善解人意地将鱼蛋藏到身后,冷掉的咖喱鱼蛋就不好吃了。
与此同时,魏子良的身后冒出一个头来:“还记得我吗?”
莹莹一愣:“芷君?”
杜芷君是魏子良的朋友,据说打小就相识了。
莹莹对她不算熟,只是一年前经由魏子良介绍,有过两面之缘。
这天,杜芷君新烫了头发,穿着打扮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乍一看变化很大,莹莹几乎无法辨认出来。
眼见她光鲜亮丽的模样,莹莹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旧的棉布裙子,是母亲秦淑雅亲手给她做的,有一些年头了,如今被衬得十分寒酸。
魏子良并未察觉莹莹的小心思,小声对她说:“我见芷君没事就喊她一起出来热闹热闹,你不介意的吧。”
莹莹连忙摇头,三人上了一个小坡,往兰桂坊的方向走去。
入夜之后的兰桂坊永远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为了迎接节日,布置了巨大的舞台,电视台工作人员驾着偌大的机器在直播现场盛况,很多市民和外地游客挤在那里,等着倒数跨年,那盛景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也不为过。
莹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各种头发肤色的人,个个面带着喜庆,挤在高楼空隙之间陕长的街道上。
大抵也是因为人多,还有一些警员在现场维持秩序。
晚会进入新年倒计时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夹在酒吧与餐馆之间短短的一条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欢呼声沸反盈天,从上俯瞰像是一场暴动。
节日永远给人放纵的理由,更何况是这种辞旧迎新的日子。
也不知谁先开始喷射彩带,有人带头用打火机点燃了报纸,有人喷洒酒和汽水,更疯狂的人索性把自己手里的酒瓶、包包抛向了空中。
一切好像忽然之间失去了控制——
被重物砸到了的人哀号、尖叫,有人愤怒地还击了起来,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
伴随着倒计时结束的声音,有一个游人跌倒了,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仅有的理智尚存的人举起手来高呼,意图制住场面:“大家都不要再挤了,有人摔倒了”
没有用,声音几乎瞬间就被巨大的人声压住和吞噬。
莹莹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一度差点跌倒,又被身前结实的人墙挡了回来。自己才一站稳脚,她就迫不及待地大喊:“阿良,芷君,这边人多,你们小心点儿。”
半天没有回声。
莹莹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过头,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没有一个人是魏子良和杜芷君,显然,他俩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群冲散了。
莹莹顿时慌了:“阿良,阿良……”
她喊着男友的名字,声音被掩盖在满世界狂欢和混乱得仿佛末日的尖叫声里。
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寻找着男友,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一刻,她忘记了杜芷君,忘记了所有,哪里又还顾得上什么狂欢,一把拉住他的手奋不顾身地往外冲。
本来是她牵着他开始跑的,可男人腿长个子高,在跑步中很占优势,很快就跑在了前头。
那样多的人,那样喧闹混乱的场景,她不觉害怕,因为那只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一路上都用他有力的手臂挡开人流,保护着她,避免她被人撞倒。
两个人几乎用尽全力才冲出人海。
可是下一秒,莹莹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这个的人,傻眼了,他穿着与魏子良相近的衣服,同样个高,近看甚至比魏子良更加挺拔修长一些——
可他不是魏子良,是她在混乱里认错了人。
这个与她在数万多人里紧紧牵着双手逃亡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