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发誓,她生平从未见过这么专横的人,被丢进车里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去开车门。
可没有用,车门和车窗无一例外地被锁得死紧,显然对方对她的一举一动,早有预料和设防。
而罪魁祸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车内光线并不明朗,可是就在刚刚,莹莹借着灯光隐约从伦廓中看出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只是,这个人与她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素昧平生,为什么非要阻挠自己。
不能乱了阵脚,莹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放平缓了一些。她试图说服他:“先生,我刚刚认错了人,我已经道过歉,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所以还请麻烦你放我下车。”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好心,文浚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让他冷峻的面孔有一丝危险迷乱的气息:“如果我说不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能因为今天天气好,不想看人自寻死路。”这人理直气壮,吐出这句,不由分说地发动了车子。
“你……要带我去哪?”莹莹蒙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如果阿良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文浚听若未闻,直接把她当成了空气。
车子拐了急弯,一脚油门开进了医院,他把她扔到医生面前,语气嘲讽又刻薄:“看看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莹莹瞪了他一眼,在医院亮白的日光灯下,才真正看清他,这个人眉眼漆黑,神情矜贵,经历了这场混乱,依然人模人样,衣冠楚楚。
虽然说,人不应该分三六九等,但眼前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和自己同一阶层的人。
医生也是个年轻男人,和文浚是熟人,他看了看莹莹,目光却落在文浚的手上,暧昧地说:“敢情我们文总文少爷大半夜把我Call来医院,就因为手被女人咬了?”
文浚给了他一记眼刀:“少废话,她脚受伤了,检查完她脑子后也顺便给看看。”
莹莹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她的脚受伤了?当时扭到的时候她一心只想往人群里冲,连自己都顾不上痛。
欧阳医生让她卷起裤脚。
莹莹将脚抬起来一看,果然脚踝扭伤,高高地鼓起了一个包。
那是非常难熬的一夜,在医院里折腾一番后,已是凌晨三点。
莹莹一瘸一拐地走在路边,这条路与兰桂坊全然不同,马路寂静无声,别说是车,这个时候几乎连个人影都没有,唯有路灯没精打采地亮着。
她心里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回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车声,文浚将车开到她面前,落下车窗,声音淡淡:“上车吧,女壮士。”
“不用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自己可以走。”
一方面,她是真的不想再麻烦他,另一方面“女壮士”三个字刺激了她。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做不自量力的事?”他用火柴划了一根烟,火光亮起时,
照着他格外幽深的一双眼睛,像一弯湖,他的脸部线条几乎可以用优美形容,火光熄灭后烟头便剩下腥红的一点,在夜色里忽明忽暗,格外妖娆。
“但是这与你无关吧。”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输。
“我说最后一遍,上车。”烟抽到了一半,他的耐心好像已经消失殆尽,几乎用了命令的口吻。
也许是被他骇人的气势吓住,莹莹最后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
莹莹来不及回自己宿舍,而是先去了男生宿舍,可是魏子良没有回来。
母亲总说,莹莹遗传了她的点死心眼,认准了的事,便会一条路走到黑。
莹莹一直在宿舍门口苦等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宿舍楼下值班的大爷早上看到她将自己抱成小小一团,缩在门口,说:“同学,这大清早的,你忤这干吗呢?”
莹莹脚上本来就有伤,蹲久了又麻又痛,可是,身上的痛都抵不过对阿良的担心。
这一夜,文浚也没有睡好,他抬起右手,眼睛定格在上面,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这只手被一块素色手绢缠了一圈,绑了一个结。
两个小时前,在医院处理完柳莹莹的脚踝之后,欧阳说给要给他的手也做个简单的消毒包扎一下,当时,他扫了柳莹莹一眼:“我看要打几针狂犬疫苗?”
莹莹显然也听出他在拐弯抹角骂她,她敢怒不敢言地把钱包里的钱都拿出来摆在桌上,文浚自然不知道这是她这一天卖花全部的收入,只听到她对欧阳医生说:“今晚麻烦医生了,这是我和他的医药费。我……先走了。”
然后便一瘸一拐又逃也似的离开了。
欧阳拿起桌上面值不大但整整齐齐的一沓钱,在手上拍了拍,心中不无感慨,文浚带来的女人竟然会主动付医药费,还真是头一遭见。敢情她还不知道文总是个什么身份吗?
她人一走,文浚也拒绝了包扎,只说小伤不碍事,就跟了出去。
香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个时间段一个女孩子走在街道上,自是不会安全到哪去。
文浚开车将她送回了学校,有趣的是她之前一直拒绝上他的车,可是车子停下后,她却没有迫不及待地下车,反而向他握方向盘的手微微俯过身,说:“麻烦把手抬一抬。”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像受了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确切地说,他想知道他她要做什么。
“别动。”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在他的手上包了一圈,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结。
马路上开过一辆摩托车,按说平时这个时间路上是不会有车的。有一瞬,刺眼的摩托车灯透过玻璃将他们车内照亮。
她微微低着头,垂着眼睑无比认真地帮他包扎着那个被她咬出来的伤口,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额前有两缕黑发滑落下来,将她本就白皙精致的脸修饰得更小了,仿佛还没有他一只巴掌大。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她的面容那样温良,眼神也是柔和的,与那个牵着他在混乱里疯狂奔跑的她,以及那个拼了命也要去寻找男友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他手背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被她细细包在手帕内,而他的眼神,也有一瞬就那么凝固了。
“包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不然会留下印子。”她缓缓地抬起头,说话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伤好了后,手绢丢了就行。”
见他没应声,她打开车门,风灌进来,将他吹得清醒了一些,她的声音在和着风声响起:“谢谢你送我回来,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此刻,文浚坐在家里豪华的卧室沙发上,咀嚼着这几个字——互不相欠。
一双漆黑的眸子,愈发深邃。
然后,他左手指尖一扬,扯掉了手上的手帕。
这是一方浅蓝色的手帕,上面绣着她的名字——柳莹莹。
他简单地叠成一个方形,整整齐齐地放好,去洗手间冲干净手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