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文浚帮忙操办,秦淑雅的丧事办得还算体面。
结束后,老刘和莹莹好好坐下来吃了顿饭,去的也是体面的餐厅,老刘一个劲地往莹莹碗里夹菜,小小的碗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可她几乎没有吃几口。
她一言不发,神情近乎麻木。
老刘几次欲言又止,一顿饭吃到最后,才把那句话说出来:“跟我走吧,莹莹。”
莹莹双眼迷惑地看向他,像是没有睡醒。
“住到家里去吧。”
“家?谁家?”
“莹莹,爸爸对不起你,以后让我照顾你。”他迫切而又示好地补充道。
莹莹像终于听懂了一般,摇了摇头,漠然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了。”
如果她妈还在这个世上,得知柳开明已经结婚生子该有多伤心,她会怎么取舍,莹莹光想一想都觉得钻心般疼。
而今她不在了,这是她二十几岁生命里最大且永远的缺口,这个缺口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填补。
她也不打算被填补。
“那你有什么打算,以后一个人怎么生活。”
“这不需要你管。”莹莹口气不善。
老刘搓了搓手,还想说什么,莹莹抢白:“这么多年,你想起过我妈吗?深夜里,你有没有过不安?”
“怎么会没有。”男人叹了一声,眉梢深深的皱纹对着莹莹欲语还休地对莹莹诉说着岁月对他,并没有她想象的温和与宽容。
“你欠我妈的,你已经还不起了。你欠我的,我也不需要你还。”莹莹放下筷子,站起来,“这顿饭算我请你。”
是的,现在的她没有妈妈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离她而去了,从今以后,她只是一无所有,是一个孤儿,可是她从来没有过要将这迟来的亲情和陌生的父亲与余生捆绑在一起的打算。
从来没有。
虽然九龙城的房子已经回不去里,那里到处都是妈妈的身影,她在狭小昏暗的小房子里看报纸,洗手作羹汤,母女俩分享一只涂满辣油带着故乡味道的酱板鸭。
没有了妈妈,没有了那份相互依偎,再大的世界,也无聊透顶,也再小的房子,也空空荡荡。
不久后,在文浚的安排下,莹莹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搬进了文浚海边的小洋楼。
曾经,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带她妈离开九龙港,住进一个像画报里那样有窗的面朝大海的房子,可如今,当她真正搬进这个房子时,心里竟没有一丝欣喜,只剩下荒芜一片,像冬天风中的荷塘。
那段时间,她时常一个人静默哭泣,有时从梦中醒来,枕头是湿的。
然而,当文浚向她走过来,当他指腹的温度攀上她的眼睛时,她的泪便流不出来了。
而关于文家兄弟这场轰动全城的订婚 ,文浚没有和她解释任何,可能他压根就觉得没必要和她解释吧。
只是偶尔路过报刊亭,还是会一眼看到订婚的新闻出现在各类报纸杂志,标题醒目,夺人眼球。
莹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以前她不知道文浚于她是怎样的存在,可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已经订婚了,他迟早会和另外一个人结婚。
她还是接受了他的安排,虽然在那个年代的香港上流社会的男人没有几个真正从一而终的男人。然而秦淑雅从小教她自尊自爱、礼义廉耻,遇到这个人,她好像把一切都丢了,包括她自己。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很少照镜子,怕看到那个陌生的,让人生厌的自己。
她像一只抽丝的茧,一丝丝的冷,一丝丝的恨,将自己紧紧地困住。
之后的日子,莹莹没有再出去摆摊卖花,因为文浚不允许。
他对她控制和保护几乎密不透风,饶是如此,莹莹心中的安全感还是与日俱减。
她总觉得文浚有一天要弃她而去,她也这么问过他一次。
那个时候,她原本清亮的眼睛里,笼着厚重的一团白,哀伤在她眼底像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这不像文浚曾经认识的那个女孩,那个倔强的、坚韧的女孩徒经变故,不哭亦不闹,满目空洞哀伤。
就像一只抽走了灵魂的瓷娃娃。
文浚心里一痛,修长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眉心:“那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的。从第一次遇见你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一生,哪怕用绑的,我也会把你绑在我身边。”
说着,他低下头去浅吻她的额头。
然后是鼻子、嘴,一路向下。
莹莹的小手攀着他的宽阔的肩,生涩地回应着。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仿佛生怕碰碎了她。
他的亲热让她想起如同风暴的那一夜,她忘不了带给她恨与掠夺的,是这个人;然而同样的,给她爱与温存的,还是这个人。
他与她像柴与火,树与藤,就这样缠缠绕绕,一起燃烧着。
窗外是风平浪静的海,天,在厚重的帘外,黑了又白。
过了两日,刘嘉树出现在院子里,自从住在这里后,文浚就和她说:“以后你不想见也不该见的人就不要见了。”
不该见的人指的是谁呢?
莹莹没有问。
也许是她的前男友魏子良,也许是别的其他人。
她这样想着。
他用一幢楼为她圈出了他认为安全的生活区域,请了佣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或许暗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在这里,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似乎无需学习,无需工作,无需与任何人交往,只有他是她的帝王,是她唯一需要讨好和臣服的人。
而刘嘉树的出现给这偌大的房子带来了生机,他在楼下大声喊:“姐姐,姐姐。”
莹莹在天鹅绒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大衣,走下去,惊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文先生告诉我的。”刘嘉树嘴角弯起来,唇边有一圈细细的绒毛,笑容在阳光下明亮耀眼,“他让我有空多来看看姐姐,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又把里面的各种东西一股脑拿出来,瓜子薯片糕点之类的摆了一大桌,嘴上说的:“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吃零食,我各买了一点。放心,你住在这里的事我没有告诉爸。”
这小子,倒是很会讨人欢喜。
莹莹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虽然她与他口中所谓的“爸”丝毫也亲近不起来,可是对面前这个姐姐姐姐叫得顺口而亲热的弟弟却又半点也没有办法疏离。
他好像轻易就能撞进她心底柔软的地方。
莹莹从小就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隔壁家的那对兄妹,哥哥总是带着妹妹上学,妹妹受人欺负了,他就带着一帮子兄弟,将对方胖揍了一顿,之后就再没人赶惹那小姑娘了。还有同学家的弟弟那个脸圆圆的小胖孩,长得别提多可爱,让人一见面就想上去捏一捏。
所以与其说,她默许了刘嘉树的走近,不如说,她开心于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虽然他们姐弟之间隔着十几年的空白,可是他还是来到了她身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