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林敏解开头发甩掉高跟鞋换下窄身裙，一系列动作下来，又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水。
本来以为人生会在今天迎来转机，谁知道却遇上这么一个瘟神，实在是晦气得很。
这口气实在是难以平复，林敏索性换了身衣服，出门健身去了。
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两个多小时下来，已经接近黄昏。肌肉虽然充血酸痛，林敏心情却畅快不少。
她打开储物柜准备拿换洗衣服洗澡，一旁的手机却正好响了起来。
电话是她的发小薛丽打来的，一接通就埋怨她说：“你干嘛呢，给你打一下午电话了。”
“刚做完运动，准备去洗澡。”林敏回答道，“有什么事吗？”
薛丽懒懒地说：“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啊？让你陪我吃饭，你陪不陪？”
这语气，分明只是想找个饭搭子，随便是谁都可以。林敏说：“你老公呢？叫他陪你啊。”
“他出差去了。”薛丽说，“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林敏报出地址，放下手机就去洗澡了。
等她洗完澡，估摸着薛丽也差不多该到了，便迅速收拾东西下了楼。
谁知道她下到街口，才收到薛丽的消息：“我出发了。”
林敏不由得叹了口气。
果然不该指望任性娇妻能守时。
放下手机，林敏转身走进了旁边的星巴克。
这个时间，星巴克人不多，但因为附近有好几幢写字楼，还是有三两名顾客带着电脑坐在里面，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林敏买了杯美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目光落在那几名打工人身上，不由得失了神。
换作从前，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对坐在星巴克里的打工人流露出羡慕的情绪。
曾经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如今她求职无门，竟然连工作都成了奢望。
她眯着眼睛，呆呆坐在那里，正任由焦虑沮丧的情绪一寸寸地将她吞没时，包里的电话震动起来，将她从消极状态中拉了回来。
薛丽嫁人后，和老公住在南区的别墅，过来这边倒也快。
林敏走到路边，还在张望马路上的车流，一辆宾利直接停在她跟前，响了声喇叭。
车窗降下来，林敏朝车内望了一眼，见到一名熟悉的精致贵妇，才上了车。
林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又换车了啊？”
薛丽说：“今天另一辆车送去4S店保养了，只好开这辆咯。”
林敏转头看她一眼，“委屈你咯。”
薛丽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目间不无得意。
薛丽自小和林敏一块儿长大，自幼外貌出众，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前两年风风光光将自己嫁了出去，老公是个四十多岁的企业家，二婚，与前妻育有一女。
当年薛丽从名校建筑系毕业，也有一腔雄心壮志，立誓要闯出一片天，想要成为和她偶像扎哈·哈迪德一样杰出的女建筑师。
但是建筑行业相当地磨人意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画图纸，枯燥而寂寞，却鲜难看到明显成就。就算是男人，不到四五十岁也难出头。
如果是一般的人也就算了，为了将来，忍受着当下寂寞又如何？
偏偏薛丽从小到大都是个出众的美人。
这世上，越是美丽的皮囊，面临的诱惑也更多。
苦熬了几年后，自知貌美的薛丽渐渐耐不住寂寞，也熬不下去了，索性转行做了别墅销售人员。没几个月，便在售楼部遇见了她现在的老公。
用薛丽的话来说，她是遇见了一生的灵魂伴侣。
两人相识后，男方又是香奈儿又是迪奥的砸过来，薛丽高姿态没两天，这位男士又送了条满钻的Tiffany钥匙项链，薛丽感动得直接答应下来确立了男女关系。
再之后，香包名车钻石，男方在她身上投入得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两人便携手走进了民政局大门。
短短几月，薛丽就摇身一变，从别墅销售变成了业主，从小职员变成了阔太太。
“你怎么了？”大概是因为林敏有些沉默，薛丽问，“怎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林敏转头对着车窗照了照自己，“这么明显吗？”
车窗倒影里映出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以及身旁薛丽精致的妆容和通身的珠光宝气，仿若两个世界的人。
“那可不。”薛丽说，“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林敏顿了顿，忽然说，“实在不行，我回老家开网吧去吧。”
薛丽听了，险些一脚刹车将车子刹停在主道上，“林敏，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咱们那个小县城要什么没什么，你回去干嘛？还开网吧，你怎么想的你？”
林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她可能真的别无选择了。
“你啊，也不知道在倔个什么劲。”薛丽说，“那制作人有什么好当的？游戏行业就跟当初我在的建筑业一样，女的是没有出头那天的。所以你累死累活图个啥啊？你长得好看，又有学历，找个有钱人嫁了，像我这样，不是轻松很多吗？”
林敏没说话，转头瞥见薛丽放在手边的包包，拿起来看了一眼。
一只没见过的新包，爱马仕蜥蜴皮Birkin。
薛丽瞥了一眼，说：“我老公送给我的备孕包，怎么样，好看吧？到手可不便宜。他说等我怀上了，会帮我集齐稀有皮的BKC，当做我的待产包。”
林敏听得出她是真的开心，是发自肺腑地觉得对现状满意。
“这么贵，能不好看吗？”林敏说。
“贵怎么了？我值得。”薛丽说，“只要你想，你也能拥有啊。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男人真的不错，你好好考虑考虑，人家又有钱，脾气又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林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薛丽知道她在笑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不就长得丑了点矮了点吗？那不重要，男人最重要的是有本事，可以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
“我暂时不考虑。”林敏按了按额头，说，“你让我安静会儿吧。”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林敏跟薛丽的择偶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走向了两个极端。
薛丽的择偶观从高富帅，筛到了只剩富。
而林敏，则是沉迷工作到连理想型都逐渐模糊了。
可想而知，薛丽介绍给她的男人，除了有钱……也就剩有钱了！
林敏当时一看到那人的照片，脑子里就冒出个念头：和这男的一起出门，会不会像女儿带着得了老年痴呆的爹？
“行，丑的你不喜欢，我这还有一个不错的，比之前那个高一点，经济条件方面差不多，就是离过婚。”薛丽步步紧逼，好像今天必须要敲定林敏的终身大事才肯罢休，“不过这年头，稍微有点阅历的男的，有婚史很正常，优质男大家都抢着要，像我们老杨也离过婚，一点不妨碍我们感情好。听我劝，找个人嫁了，吃穿不愁，更不用担忧什么工作不工作，像我介绍这俩男的，随便一个都能给你相当富足的生活，到时候给你爸妈在老家买两套房也是轻轻松松。试想一下，你自己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达到这样的条件？一辈子吗？”
……
类似的话，这两年薛丽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过。
大概是薛丽看出她状态不好，压力过大，想要趁机一举说服她。
可是她越是如此，林敏越是觉得心惊。
吃过晚饭，薛丽把她送回家楼下，她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
而薛丽还在后面喊她：“林敏，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想明白了就给我打电话！”
林敏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这短短两个小时，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法想象，要放弃做游戏，跟一个五十岁的老家伙同吃同住，甚至睡在一张床上忍受他腐朽的体味，还要为了满足他繁衍后代的需求而肌肤相亲……
这种种光是想想就令她作呕的背后，就只是为了少奋斗几年，提前过上超越自身能力的高质量生活？
想清楚，想明白？
林敏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想不明白。
……
夜深，林敏又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一次站在了GDC大会（的会场上。
只是这次的会场有些奇怪，布置不太像商务会场，反而更像是婚礼会场？
林敏正疑惑，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敏循声望去，转头就看见了薛丽。
薛丽一手挽着她老公，身后领着两个各有“特色”的男人，兴奋地冲她招手，“林敏，快，我又给你物色了两个好对象，你随便挑一个，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敏又生气又窘迫，回过头，却发现原本大会会场竟然真的变成了婚礼现场，而她正挽着那个陌生中年男人的手站在台上——
林敏一下子惊醒过来，满头是汗。
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天花板，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她一脚踹开搭在身上的空调被，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再回想起刚才梦里的情形，却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至此，林敏无比确定，薛丽口中的那种生活，这辈子她都无福消受。
然而眼下这样的情形，难不成，她真的只能回老家去开网吧？
她有些出神地思索着出路，手机震动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等到洗漱完拿起手机，才发现收到了好几条短信，打开一看，全都来自于肖波！
“老同学，我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呗。”
“林敏，你不要理于飞，他就那个德性，博飞的大方向还是我说了算，我是真的非常希望能够跟你一起共事的。”
“你还记得以前我们一起玩过一次游戏吗？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游戏的，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制作人。”
“我看中的是你的个人能力，你缺少的经验我可以一点点带你，只要你愿意来，我保证我们能合作愉快！”
林敏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高中那次和肖波玩游戏。
那时候都已经快高考了，肖波和于飞依旧跟他们的游戏难舍难分，还因为上课玩游戏接连惹怒了两位老师，林敏实在是看不下去，主动向肖波和于飞提出了挑战。
她从小在游戏厅长大，各式各款的游戏她都能轻易上手并且快速通关，是那些经常流连于游戏厅的小混混都要拜服的高手。只是她不像肖波和于飞，进了高中当然是以学业为主，游戏也碰得少了。可是现在，她觉得是时候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了。
于飞根本没不屑跟她对战，肖波倒是欣然接受。两个人相约一个周日，林敏第一场就输得落花流水。
“我好久没打了，没活动开。”林敏尴尬地说，“你让我找找感觉。”
结果一连打了几场，林敏竟无一例外，通通败下阵来。
于飞在旁边冷眼看着，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林敏回头瞪了他一眼，肖波却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呢，没想到你玩游戏也这么厉害，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游戏打得最好的，有两场你都差一点就赢了我。”
“输了就是输了。”林敏挫败，说，“我承认你游戏的确比我玩得厉害。”
肖波笑了，说：“在玩游戏这件事情上，我就不谦虚啦！”
林敏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时候肖波眼睛里闪着的光，那是真正热爱游戏的人脸上才会出现的神情。
因此昨天看见肖波，林敏震惊之余，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的的能力。
她相信肖波绝对会是一个好老板、好伙伴，更何况他之前一直是Unico的头牌制作人，有他的指导自己多年的制作人心愿触手可及。
如果能跟他共事，一起做游戏，那不仅能解开她当下的困境，对她将来的事业也一定会很有帮助。
可是……
只一瞬间，林敏脑海中就又浮现出于飞那张欠揍的脸。
这张脸一出现，林敏立刻什么心思都没了，想了想，但还是点开微信，通过了肖波的好友申请。
时间已经是凌晨，她简单翻了翻肖波的朋友圈，正准备丢开手机继续睡，微信上却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正是肖波。
“林敏，我是认真跟你说的，眼下正是国内游戏产业发展的鼎盛时期，虽然我们都还年轻，可是这样的时期或许就这么几年，这样的机会不抓住可能转瞬就过去了。咱们在外企做了多少好游戏？制作名单第一个永远挂的都是外国人的名字！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来自己干的。你当不了制作人不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你是个女的吗？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合作一把试试呢？我对你非常有信心，希望能收到你的回复。”
林敏看完这条短信，一时怔在那里。
肖波句句陈情字字恳切，更重要的是，他说得对——眼下正是国内游戏产业如日中天的时期，她却已经生生浪费了半年时间，难道还要再继续浪费下去吗？
林敏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手机。
……
十分钟后，林敏重新打开肖波的聊天框，认真地敲下了回复——
“教练，我要当制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