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渊阁并非位于高处阁楼之上,相反,它拥有一座比魔教地宫更加恢宏磅礴的地宫。
该地宫隐藏在皇宫地底深处,因此给暗渊阁镀上了神秘、黑暗、深不可测的色彩。
此更加说明了其与皇室的特殊关系。
据说,暗渊阁创始之人一代兵神陈舒逆痴恋当时的翼风国女帝,所以才甘愿创立暗渊阁为其巩固至尊地位。从那以后,暗渊阁便成为了历代王朝的“左膀右臂”。
可惜,有了暗渊阁,历朝历代依然未能逃脱走向灭亡的命运。
后来,翼风国还是被旭国所灭。
过了几百年,旭国又被岚国所灭。
七年前,旭国刚灭亡不久,暗渊阁阁主伶舟起就身染重病,即将油尽灯枯。
他在病床之上命人将下一任暗渊阁阁主带来。
天命师白婍默默站在他的窗前,仿佛雕塑一般。
她看着伶舟起嘱咐的那个即将成为下一任暗渊阁阁主的少年,就如同看到曾经的伶舟起被上一任暗渊阁阁主嘱咐的场景一样。
白婍怔怔的想,伶舟起是否也曾像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样,露出略显青涩的欣喜笑容,然后轻轻松松地接任暗渊阁阁主?
可惜,嘱咐终不是祝福,不用过多久,这个少年会发现,当初以为易如反掌的事,并不像春日出外踏青、与同龄打架、完成长辈布置的功课那般轻松愉快。
他会被重担压垮,心也会苍老,最后可能会变成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一般,无尽沧桑从饱含智慧的眼底流露,翻云覆雨的手也会无力垂下。
暗渊阁阁主伶舟起的目光几次扫过白婍,却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看在伶舟起眼里,便是倔强冷漠的女孩连看自己最后一眼也不愿意。
最终他只能露出一抹苦涩深重的笑容。
待新任暗渊阁阁主一走,伶舟起的咳嗽声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响了起来。
白婍既没有替他端药,也没有上前抚慰,任由咳嗽声将他的生命一点一滴的耗尽。
“白婍,你可有未了的心愿?”伶舟起突然问起。
伶舟起看着白婍,神情显得有些偏执,苍白的嘴唇微张。
白婍沉默着,依然不打算看他一眼,同他说一句话。
“我现在只剩最后一口气,你若不说,我怕是没有机会帮你实现了…”
白婍心中一恸,终于忍不住向他看过去。
伶舟起看到,她的眼神清冷如星,在里面找不到一丝为他即将要逝去而产生的悲伤不舍。
他顿时觉得心中的希望在这一刻扑灭。
他感觉喉中一腥,一口鲜血便那么吐了出来。
“没有,我没有未了的心愿,倒是该恭喜你,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白婍一字一句说道。
伶舟起嘴角的鲜血红的刺眼,一生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在这一刻竟然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可在我心中,始终有一件事无法释然……”
白婍望着他。
伶舟起费力从床头拿出一把匕首,并将匕首缓缓放置心口的位置。
“白婍啊,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白婍想了想,说出:“执著,狠厉,一往直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伶舟起轻声笑了起来。
“在你眼中,我跟那冰冷无情的神祗没什么两样吧…可你知道吗?白婍,我这辈子也有过私心,就是让你服下‘昙梦’…”
说到这,伶舟起再度咳嗽起来。
白婍苦涩一笑。
伶舟起咳嗽声平息,继续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想过让你服用昙梦,我已经见识过昙梦给历任天命师带来的痛苦了……”
上任天命师珞旖,她就是因为服食昙梦,一生都得不到心上人的爱。
最后她精神崩溃,自焚于暗渊阁藏书阁中,带着所有推算卜卦的宝典毁于一旦。
从那以后,暗渊阁再也培养不出真正的天命师。
“珞旖的那场大火让我坚定的以为,我不会再让我的天命师服用昙梦,不,应该是我不会再有天命师。”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在魔教渺生殿遇到了你,坚定的决心会随之动摇……”
伶舟起想要借助天命师的名义达到灭亡旭国的目的,而那时的白婍,似乎具备这种能力。所以,他让白婍成为了天命师。
陈舒逆创建暗渊阁之后,下一任暗渊阁阁主为了使暗渊阁千秋万代的存活下去,立下了一条规定:暗渊阁虽效命于朝廷,但它效命的这个朝廷,却并不是固定于一家一姓的朝廷。
暗渊阁只效命于天命所归的朝廷,而这一切都要按照暗渊阁天命师的推算结果来定。
暗渊阁自创建之初,便有一名天命师精通卜卦玄易之宝典,极擅推算未知变数,可知天命,从而知晓一个王朝的兴衰盛败。
幸运与不幸并存着,历代天命师必须服用一种特殊的毒药——“昙梦”,用来抵消因窥探天命而降下的天道惩罚。
白婍是暗渊阁天命师,只是与之前的天命师不一样,她“名不副实”,并不会遭受什么天道的惩罚。
让白婍服食“昙梦”是他的私心,一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加符合暗渊阁天命师的形象,毕竟,历代天命师都是长不大的幼童。第二,他自以为这样可以压制住她。
“我以为,服下‘昙梦’,你就不会长大,就不会面临无穷无尽的烦恼,就不会陷入情爱怨妒之苦,更不会让日渐膨胀的野心摧毁你自己……暗渊阁中,我已经见识了太多这种事了……我当时确实没有别的企图,更没有你后来所想的那么恶心……”
白婍落寞且悲哀地道:“那你现在又为何无法释然?”
伶舟起苦笑:“因为我最终发现,这样对你一点也不公平,你一点也不快乐……”
“你能原谅我吗?”
“……”白婍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是他愿意听到的。
“我愿意承受穿心之痛,以换取你的原谅。”
伶舟起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到了心衰力竭的时候,他凭借着仅存的微弱意识,举起匕首朝自己胸前刺入。
哪怕他即将死去,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利落快速,毫不犹豫,如每次向敌人出手一般。
匕首带着鲜血掉在地下时,白婍终于反应过来。
她冷若冰霜的神情逐渐瓦解,从嘴唇开始,微张,欲说还休。
接着,是眼睛,瞳孔放大随之紧缩,像湖岸漫上的潮汐。
她终于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恨自己的这双眼睛,它曾目睹多少次离别,最后都是生离死别。
它也曾注视着仇恨,罪恶,与不尽的悔意。
它使故人相逢产生误会。
它使爱意深藏不动声色。
它埋葬了心底的悸动。
它使人看起来如老去了一百岁。
她原本不敢,也不愿,用这双眼睛注视他。
那样,就不会亲眼看到挚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最后,白婍整张脸都被一种叫做认命的神情取代。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吼,她只是平静的朝伶舟起跪了下去。
伶舟起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她。
白婍沙哑的声音像生了锈:
“我从未后悔服食昙梦,我后悔的是遇见你。”
“对,我的确恨你,恨你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如此决绝……”
可伶舟起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瞳仁涣散,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凝固在他嘴边。
在他临死前,他会回忆起什么呢?
或许是少年时胸怀凌云壮志,背着一把破剑离开那一无所有的家,想要闯荡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重振几百年前至尊鼎盛的家族,却遇到了那个成为他一生执念的少女。
“如意谷……她……”
这是暗渊阁阁主伶舟起说过的最后四个字。
白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如意谷中的那位绝代佳人,应该是他一生中唯一舍不去、放不下的人吧……
待膝盖因冰冷而毫无知觉,白婍这才扶着床边站了起来。
新的暗渊阁阁主已经静候门外,等看到白婍跌跌撞撞走出来,便过去扶住她。
白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姜问黎,恭喜你,成为新一任阁主……”
七年后……
岚国有一深谷名如意,其地貌特殊人所罕见,无论寒冬酷暑,终年飘雪不止。谷中万物皆枯,一片荒凉凄清,独如意阁外有一片的梅花林凌霜傲雪。
听说,这个谷是当年翼风国女皇还是皇女时遭贬黜,与“兵神”陈舒逆初遇的地方,后来陈舒逆创立暗渊阁,助翼风国女王登上龙座,这个谷也改名为如意谷,归暗渊阁所有。
几百年后,也就是七年前,第七任暗渊阁阁主伶舟起把如意谷转赠给南宫姹芜,南宫姹芜成为了如意谷谷主。
赠君“如意”,不可谓不情深,可惜南宫姹芜并未体会到其中深意。
***
瀑布飞流直下,轰隆水声响彻整座山谷,银色的水珠飞溅在碧绿的植株上,随即滑入清幽的潭中。
一只黑靴踏在长满青苔的黑石块上。
只见水面上印出来人缓缓蹲下的身影,一身红色长袍,腰间束一墨色衣带,上面的刺绣很是精致。
随即一只洁白无瑕的手往水上一划,阵阵涟漪四散开来,待水波平静,一张夺人心魄的脸便显现出来。
潭中红鲤似也被这张脸惊艳到了,躁动不安的游来游去。
可石上人只是瞥了一眼,从潭中抓起一把碎石后起身就走。
石上人走到瀑布边的一个树林中,缓缓的站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中间。
石上人饱含深意的看了树林外一眼。
瀑布边,一群布衫大汉向树林走来,他们身形高大粗壮,手里还拿着铁锤大刀等武器,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武林中人。
此刻,他们尾随一红衣少女而来。
他们本是川南都督府里养的一群散客,平日里仗着都督府里的权势,没少横行无忌,可一个月前,都督府发生怪事,都督大人的一名小妾诞下了一个男婴后,一天后,川南一些村庄突然地动山摇,房屋倾塌地缝裂开,都督府也紧跟着来了一个奇怪道人,说都督大人新得的麟儿其实是天煞孤星转世,正是这名婴儿给川南带来灾害。
谣言传播出来,川南百姓请求都督大人将婴儿火焚,可就在火焚婴儿之后的一夜,都督府惨遭灭门之灾,全府的人死于非命,连武功盖世的都督大人也不能幸免。当时这群散客还在花楼销金买醉,逗留了一晚上没回都督府,因此幸免于难,可都督府却从此树倒猢狲散,一夜敝零。
这群散客便决定离开川南,走出川南要必经一条长长的峡谷,在这条峡谷上,有无数间客栈旅店供人栖身,也有无数个传闻奇谈供人消遣。
其中,“开山门,射青鸟”的故事最引人瞩目。
据说,在这片峡谷中有一个山谷叫如意谷,谷口被一块千丈巨石挡住,巨石中间劈开了一道裂缝,进谷的人便从此进入。
但没人敢随便进去。
因为,如意谷中建有一座融雪阁,阁中住着一个如意谷谷主。
在世人眼中,如意谷谷主是个极其神秘且了不得的人,几乎可以跟暗渊阁阁主媲美,据说她是一个可以倾倒天下男子的绝色美人,而且与暗渊阁颇有渊源,曾与暗渊阁阁主大战一场,落下个平局,使得天下第一的暗渊阁阁主也对其钦佩不已,将如意谷赠送给她。
但她却有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癖。
如意谷谷主不允许旁人随便进入如意谷,若有人要闯入,过几天那人的尸体就会出现在峡谷的路上。
但如意谷谷主又似乎非常渴望别人进入如意谷,因为她在如意谷出门的巨石上挂了一个关着青鸟的鸟笼,并扬言,只要有人能射中鸟笼,把里面的青鸟放出来,青鸟就会飞回她身边报信,到时候她将亲自出来迎接这个人,并承诺会替这个人做一件事,无论难易。
几年来,络绎不绝的人怀着各种目的来到如意谷,但真正能见到如意谷谷主的人屈指可数,那是因为,关着青鸟的鸟笼放置得又高又远,除非有人武功超群飞上巨石,或者箭术高超,不然根本就射不到鸟笼。
这群散客便是为了能见到如意谷谷主,一直逡巡在如意谷附近,然后遇见了红衣少女。
他们根本就没有那能力射下鸟笼,正在客栈里愁眉不展时,一个红衣少女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有人手捧的碗筷掉在桌上,手握的刀剑掉在地上……
这群散客也色心顿起,而且红衣少女样子单纯可爱十分无害,更勾的他们心痒手痒。
而那少女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毫无察觉到他们的企图,甚至走到他们身旁的空桌上,巧笑嫣然的对他们说道:“大哥哥们,我坐这你们不介意吧?”
她笑的那一瞬间,仿佛山花烂漫而开,迤逦而去的暖暖春光。
他们本就不是善茬,在川南时强抢良家女子的事没少干过,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阵,当即就决定要得到这个少女。
于是,饭后,红衣少女走出客栈,他们一大群人尾随着红衣少女走出,客栈的人看到这么一大群人跟了出去,纷纷同情起那个红衣少女,但没人敢跟上去。
这群散客来到瀑布下,发现一个人影也没有,有人纳闷道:“那小娘子的脚力也太好了吧,这么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长得这么漂亮,该不会是妖怪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
这时,有人低声说道。
“诶,你们听!”
他神秘的语调感染了众人,大家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雌雄莫辨的嗓音,飘渺的歌声,勾人心魄的语调,这一切组合起来,在这山间有种说不出的蛊惑意味。
众人情不自禁的跟着那歌声走入树林。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背对着他们站在空地中央,歌声便是从她嘴里发出。
“妙呀!林中高歌,如此有趣,真是世间尤物!”有人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
这群人看着那充满梦幻的背影,竟有些不敢上前。
红衣少女背对着他们,糯糯的声音传来:“传闻西海有海妖,上身为绝色美人,下身为鱼,专门以美妙歌喉引诱过往船客前来,并将其撕咬食尽,几位大哥哥迟迟不肯上前,莫不是担心我会是那陆上人鱼,将几位大哥哥啃食殆尽?”
她末尾的那个疑问故意用娇嗔的语气,十分魅惑,这群人哪里忍得住,簇拥着便走了过去。
“小娘子,我们哪是怕你呀,分明是小娘子太美了,我等凡夫俗子一时看得呆住了!”
“小娘子别失望,我们这就过来与你拉进距离,就算是来个肌肤之亲,我们也不会嫌弃你的!”
红衣少女听了怔愣一下,扭头娇嗔:“死相!明明是我该嫌弃你们呀!”
一群大汉哈哈大笑起来:“你嫌弃我们也没用啊,我们这就过来了!”
红衣少女眼中精光四射,低声道:“就是要你们过来!”
她展袖一飞,站到了一棵大树上,居高临下的俯瞰那些人。
那些人看着红衣少女眨眼睛飞到树上,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不妙,就算是习武多年的他们,也难以如此轻松的飞到树上。
这群人立刻慌乱起来,拔腿就跑,想离开这片树林。
“她会武功!而且还不低!”
“蠢货!这时候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红衣少女的声音悠悠从头顶传来,竟然变成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众人仿佛看到了晴天霹雳,震惊无比。
“我靠!你是个男人!”
但更令人震惊且惊恐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空地,绕来绕去像鬼打墙一般。
红衣少女看着这群人慌慌张张的在原地转圈,露出了戏谑的表情,漫不经心的将一头青丝束了起来,从旁边折下一根树枝绾住,顿时从一个清纯少女变成了俊美少年。
那群人发现走不出去也不走了,十几个人围成一圈做防备状,对红衣少年破口大骂。
“老子见过的变态多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
“是呀,身为男子却扮成女子妖娆献媚,丢尽我们男儿的脸!”
红衣少年恍若未闻,直到他们骂的口干舌燥停了下来,才一边无辜的眨眼一边说道:
“你们因好色落入陷阱,而我因惩恶扬善将你们困住,谁丢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