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身在后堂,并不知道前厅正酝酿的阴谋,呼啸的唆使东风。
“怎么都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怕生,又不是多大的事,有什么好躲的?”
听着李书杉有些戏谑的语气,苏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是名震一时的僵尸公子,家大业大,名望甚高,在这样的场合中是不需要束手束脚,只有别人屈就他的份,他何须去过度在意别人的心情。果真还是阶级不同,这就是出身的差距。
一个人待人处事的方式,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境遇而奠定起来。
富足优越的生活有时候并不会像人们所想的那样颓败一个人的精神,反而会像参天树一样,将人越举越高,扩宽人的眼界,深远其心胸,待人接物远胜一般。
哪怕苏昕自信凭借自己的心智能够模拟演化出自己闻所未闻的生活,却终不能够同李书杉天生富贵所能比拟的。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李书杉察觉到苏昕陌生的目光,心中不禁一凛,好像平地而起的高墙,强硬地将自己隔绝在外,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好像从此天涯路远……
“没事……有些累了,有些事能免则免,平白的浪费一些精力去处理,只会露马脚,我们只是秀恩爱不是么,点到为止。”
“什么,秀恩爱?”
明明是简单易懂的描述,听到李书杉的耳朵里,却那样生涩揪心。
苏昕疲惫的半合双眼,修长的睫毛闲适地抖动着,嘴角下沉,应付的口气随即传来,“好吧,随你,你现在要是想出门我陪你出去。”说着就要转身去开门。
李书杉一手拉住擦肩而过的苏昕,冷声道,“不用了,你歇着吧,外面阴气重。”感受到手掌缓缓而来的热度,他只得松手,又说道,“回家我会叫你。”说完,便转身掩门离去。
空旷的房间只留苏昕一个人,她面对着紧闭的门扉,好像通向那个人的路也被拦腰截断一般,心中的痛楚不可抑制地朝她席卷而来。
想要他真实的反映,而不是逢场作戏的笑脸……
想要他发自内心的喜欢,而不是一时沉迷的好奇……
想要的是他原原本本的表里合一,而不是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的冲动莽撞……
如果不是反应迟钝,其实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别人的心意。
喜欢,憎恶,悲伤,思念,就好像具有这些情感的自己一样,这些情感在自己身上就变成了接受器,接受着来自于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情感。
苏昕能感受到,能感受到李书杉日复一日一些微妙的差别。他的坏脾气,没来由的挑衅,仿佛都在印证着一个荒唐的假想,一个只有苏昕在梦中敢设想的奢望……
——李书杉喜欢她。
美梦成真的喜悦?终觅良人的激动?携手一生的欢愉?
都不是,在得出这个结论的一刹那,苏昕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悲凉与恐惧……
一个连过去都不曾放下的人,又怎能与自己有新的开始。这可是连自己的告白都不曾听完的人啊……想到初到海滨别墅的那天,李书杉强硬地制止了苏昕口吐真言。他拒绝自己的告白,拒绝自己的喜欢,拒绝尝试,拒绝开始……
从自己假托帮忙开始,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作合作伙伴来看。
一言一行皆出于场合的需要。
需要向僵尸,向道士,向所有观众证明,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僵尸夫妇,是众人艳羡的命定眷侣。打从一开始,这样的合作演戏就没有半点真情可言,生于虚假的相处又怎会结出真情的果实……这样短暂的搭戏,又有多少深入的了解……
没有根基,没有契机,便没有任何喜欢可言……不过都是相处的习惯,是习惯所诱导的错觉……
——昕昕,或许他是真的动心了也说不定呢?刚才,他不是做了与场景无关的举动么?他那样慎独的性格,是会做无谓举动的人么?
方才在众人之前,李书杉明明不需要过多证明,他的温柔与蜜意,多多少少画蛇添足,只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安抚梨裳?
——这些理由都很牵强不是么?他明明不需要在座任何人的认同,更不需要逢迎讨好任何人……昕昕,你还不想承认么?其实这样虚假的婚约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李家的权势完全可以为他找一个全权听命的食人……可能,他在见你的那一瞬间也……
“闭嘴!”苏昕一声爆喝,“你懂什么!这世界上有什么一见钟情!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他可能也是喜欢我的,可能也是因为心动才会统一我无聊至极的提议?哈哈哈,难道他生前也像我这般怪异,会检测自己情绪的脉络,会调整自己待人接物的表状?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懂什么!”
置身事外的人,永远会以旁观者的身份说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废话!根本就不知道当事人经历什么,只会熬着与己无关的鸡汤。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哪怕看过浩如烟海的书,见过人事繁杂的世面,也不能完全还原对方当时当是的处境,更无法体会在那样漫长的岁月磨砺下,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来对抗业障苦河。
谁都不知道,别人是以怎样的心境面临当下的人生的。
相处,就是两段人生轨迹的靠近,更是两种观念的磨合,千差万别的其实不是门户地位,而是各自历尽千帆的人生。
在对方毫不知情的过去,促使彼此活到相遇节点的原动力,这两份原动力是否排异,将会决定这缘分的存续。
眼下,正是苏昕的挣扎,
过去的重楼积压在她的心头,她不能接受这样不清不楚的开始,更不会允许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她宁可与李书杉一直保持并肩战斗的革命友谊,都不会一时妥协毫无根据的暧昧。
“他不懂,是因为你没有告诉他,他不懂,是因为你不说,昕昕,试着告诉他怎么样,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所思所想,他只有了解你才能靠近你,才能更好的判别自己的心意。你这样,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呵呵,告诉?我自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让我自己把刀抵到他的手里?你是不是疯了?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毛毛?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活的很容易?是不是觉的我应该再给自己加加码,试试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起死回生?你当我是神么?”
——昕昕,没有人想存心刺激你,试探你的底线,你又何必选择自苦,你既然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为什么不给的彻底一些,全身心付出也不会后悔不是么?
“我全身心付出,只为了一个不悔?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这么大的心,倘若我真的赌上这一切,那必须是一个只赢不输的结局,除此以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也不配让我全身心投入!我只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样也算错么……”
灰梧停驻在房顶之上,倾听着本不该被他知晓的秘密。
哪怕只是自言自语,却也让他觉得心疼。
他不知道苏昕短短的二十年到底经历过什么?不知道是多深重的疼痛负荷让她做出如今的选择……
原来她并非对书杉的过往一清二楚,也并非出于单纯的喜欢冲动,更不是豪气干云的出手相助,这一切只不过是她对自己的救赎与试炼……
活死人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苏昕的所思所想皆是异类,自言自语也出卖着她的真身,毫无意外,她就是掩藏于茫茫人海之中的祸因,症结。是道士急功近利的人梯,是僵尸苦苦寻觅的死士,更是散落三界中有志之士明察暗访的抹杀目标……无论她以前历经过怎样的苦楚,一旦身份被戳破,等待她的更是苦海无涯。
不是说,活死人眼观阴阳事,心有两副精明,人情练达,通宵古今,这样的人精定能逢凶化吉,躲避灾祸。活死人,肯定是顶点一样的存在,俯视三界众生,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怎会演化出这样的心境,倾吐着这样令人心碎的话语……
苏昕啊苏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怎样的决定?你真的是为了谋生而不是一心求死么……
“毛毛,如果,这一次,还不是能笑着活下去的话,这一生,还是算了吧……我真的好累了,重复无聊,复写悲伤,东躲西藏,这样的话,还不如遂了那帮人的愿,自行了断的好,终归,也会被他们说成,是人身事故……”
——嗯,我都会陪着你,可是,在那之前,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别这么看我,你可别说你没留意到房顶上的动静,那个僵尸可一直都在你的左右,他什么心思我也不用多说了吧,昕昕,这可是三角恋了,没关系?
苏昕不禁扶额,怎么有发展成了这样麻烦的关系,刚开始她不是极力避免过了吗?难道连她的那一巴掌也是画蛇添足?
有些错误的节点,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不一样的于事无补,走向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