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杉好像并不惊讶于自己的身份被戳破,反而十分平静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同苏紫萸说话。
他不禁看向这屋内的摆设,“想来也是,苏苏怎么能只同我一人来往,就算是苏苏情愿,这青屏苑的妈妈也是不会同意的,让我猜猜她为你安排了谁,是与我同日来城里的道长么?名门正派,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李书杉这哪还是猜,笃定的口吻只深深刺伤了苏紫萸。
这人从始至终的冷静,哪怕同美人温柔缱眷,也时刻保持的警惕。
难道真如那道长所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中的一个局,只是僵尸为了逃脱惩罚的手段而已?
半年以前,同时看到那一曲楚江之舞的,还有下山的茅山道士王遗风。
王遗风修为甚高,当时的他只介于凡人与仙人之间,只需要挑一个吉日,便可以飞升成仙,从此摆脱轮回之苦。
这天,他完成了成仙前最后一份功德,想着江南甚美,若是此时再不游览一番,想必今生今世都难得一见。
二十四桥难画,王遗风就这一次违背了自己处事的规律,他并没有选择寻常回茅山的路,反而选择了一条原路,这条路兜转过江南,再折返茅山。
他这一转,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当月十五。
英英有云,飒飒其风。
灯火阑珊处,正是伊人翩翩起舞。
青宇站在一旁还举着一壶酒,“师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世间果真还是太平盛世的好,也不枉我们这么辛劳。”
呼喊声连天,万民所望之处,正是一曲楚江。
“汉云楚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王遗风看到,那声音是从扁舟上传来的,帘蔓环绕,看不清人影。
青宇转着酒葫芦,“啧啧,我怎么觉得这声音这么耳熟呢?”
王遗风眉眼微闭,“或许还真是旧相识。”
“抛花球啦!”
“别抢别抢!”
这是画舫游江的必定环节,由花魁亲手抛出花球,抢的者便可以拥有会面的机会。
这青屏苑的花魁,因为身负楚江之舞的绝技久负盛名,相见一面比登天还难。青屏苑的画舫每月十五才会出现一次,机会难得,对于这花球,自然是人人趋之若鹜。
“这不是杨员外么,真是恭喜了……”
王遗风看着那人的模样,额头油光,眼神游离,虽然看上去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步子虚浮的很……
“师兄,走吧,再晚师父要说了。”
“嗯,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有办,你先走,我随后去追你!”
“哎!”
青宇叫不停王遗风,便也挥袖作罢,自己先走了。
王遗风几个闪身,见青宇走远了,便又折回画舫近处,随着画舫潜到了青屏苑附近。
“没想到,杨员外这等江湖手段都懂得!真让紫萸佩服!”
原来她叫紫萸……
王遗风猜得不错,这杨员外表里不一,是一个十足十的混蛋。这刚一回到屋内,便趁着姑娘不察下了软骨散。
想必这跳舞的姑娘的身段也不似深闺里的小姐那般娇弱,就凭杨员外这个体质,想要一时制住她,还是有些妄想的。就此看来,这人还算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想吃天鹅肉得动些歪心思。
“苏姑娘此言差矣,这沦落风尘的女子虽然一开始都是挂出了卖艺不卖身的牌子,可到后来又有几个清白的?不都是给自己贴金,欲拒还迎罢了,今天你若是从了我,想必今后也不用跳那折寿的舞,卖价只管比现在还要高!”
王遗风在窗外听着,只觉得这杨员外强词夺理,混淆视听,心中气闷的很,只想破窗而入,一剑结果了他这虚伪的假面!
稍一会,却听到那不柔不强,宛若空谷流泉的声音响起。
“确实,我也不必再跳了……扬风之慕,不束流楚,持此邀君,同心同路,看来都是骗人的玩笑话,若真是看舞的人都是似员外这般的污秽之物,紫萸确实没有再起舞的必要了!”
气息微颤,王遗风略一沉思,便破窗而入!
“你!谁!刺客,刺客啊!来人,快来人啊!啊……”
王遗风只觉得这人聒噪,便一掌劈晕了他。
他赶忙跑到床榻附近,扶起身体孱弱的苏紫萸。
“姑娘,姑娘!”
看着嘴角鲜红的血迹,王遗风慌乱地渡了些真气给她。
“都是些混账之人,姑娘又何必因此放弃生命……”
苏紫萸渐渐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过了一会她才辨别出眼前的人。仔细一看,竟是一位道袍肃立的道长。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看着苏紫萸口中未尽的血迹,王遗风猜想的不错,这姑娘当时是想咬舌自尽……
“人生不易,生命可贵,姑娘既然有舞楚江的勇气,又何怕这今后的人生,福祸相依,经过了这一难,焉知今后不会出现什么乐事呢?”
苏紫萸勉强一笑,那样不假修饰的真心一笑,竟让王遗风的心兀自跳动。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韶华顷刻而失,再好的美事要不在当下享受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道长开解的善人多了,渡的恶人也多,可是,我们……”,苏紫萸看着自己的手,“至少这员外有句话说的是真的,风月场的有哪个是干净的,那我们这些女子是善是恶呢……道长,你是解我的苦,还是渡我的恶?”
四目相对,只有流转不断的迷惘……
“我……”
“紫萸啊!哎呦喂,我的乖女儿你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
听到青屏苑来人,苏紫萸强撑着声音,“妈妈,我没事,只是员外有些醉酒,不若您先去传个轿子候着?”
说罢隐了隐咳嗽,悄声对王遗风说,“这是青屏苑的暗语,妈妈一会会上来收拾妥当,道长趁这个时候赶快走吧,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王遗风不好逗留,可面对这一时坚强却独自承担痛苦的女子,他有心里不忍,走到窗前,他又折回来说道,“姑娘声名在外,自然恋慕姑娘的人不在少数,今天出了一个员外,保不齐明天又会出一个谁,我这有句话想说给姑娘……”
苏紫萸看了一眼王遗风,心中的好奇竟犹如窜天的火焰一般,兀的腾空。
她敏感的察觉到,接下来,王遗风所说的内容,将关乎她的一生。
“或许你已经留意到了扁舟之上与你和诗的公子,王某不才,懂得一些奇门遁甲,更会看一些面相姻缘,姑娘倘若远离这扁舟公子,这一生都平安喜乐,无须王某解苦渡恶。”
苏紫萸略一沉思,只觉得后心阴寒。
经王遗风一提醒,那个好不容易忘了的脸盘,又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明明是灯火通明的暗夜,他的脸却看得并不分明。
苏紫萸在青屏苑这么多年,什么少年儿郎,俊俏颜面没见过,可就是一张并没有看清轮廓的脸,让她的心中充满向往与好奇。
可偏生这位举止不凡的道长又说,那个人,他于自己不祥……
苏紫萸并不着急赶人,又问道,“道长难道不知道,这青屏苑朝天下开门,只要是抢到花球的,只要是买通这上上下下,见我,根本不需要我的意思,即便那人是我命中的克星,可他若是好色多金的浪子,我自然拦他不得……”
“你可以。”
“哦?道长是想我天天上演自尽的戏码?”
王遗风挥手,苏紫萸感到自己口内的伤口正逐渐愈合。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某只是一算命的道士罢了……”
苏紫萸冷很一声,“不愿说便罢,不用向我扯谎,时辰也差不多了,道长快些走吧,妈妈就要上来了。”
王遗风顿了顿,只得转身离开,临推窗出去,他又补了一句,“知道苏姑娘英烈耿直,不会相信贸然王某的片面之言,若他真是寻常家的公子我也不会废话,可这扁舟上的,是贫道追了百余年的血人僵尸,呵呵,这句话,姑娘会信么?”
说罢便跳窗走了。
苏紫萸对突如其来的说明搞得有些惊愕。
她并非无知,不是没听过坊间的传言。
若是哪家姑娘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人都会说,这是血人来人间娶亲,要拿活人去献祭了。
血人僵尸,千年不老,靠饮活人之血为生,为了延续生命增强修为,他们会来凡间挑选陪伴自己千载春秋的夫人,世称——命定眷侣。
难道那日在自己画舫之下的竟是修行千年的僵尸?
“哎哟,我的乖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紫萸并没有直接搭腔,摆了摆手说,“我累了,妈妈,今后,您那看着办吧,若是今后还有这种闲是非,楚江之舞我也不会再跳了!”
“哎哟,我的乖女儿,这话说的……”,青屏苑的妈妈见枕江不愿再理,暗啐了一口,便转身对小厮说道,“来啊,快点把杨员外给抬出去,送回府,别打扰了咱们紫萸姑娘休息!”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
即便有人提点,有人提前告知,可听到那人再次登门和诗的时候,苏紫萸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叫人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