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同连羽冰进了宅院,虽然是第一次来,却没有显得太过意外或者好奇,苏昕只是极淡然地跟在念枕江身后,念枕江一步,她一步,她一动,念枕江一动。
“我只听说,活死人的身世坎坷,并非宿命本子被写的传奇无物,但是这五识七窍都是先了凡人好多步,所以能看到体会到凡人不能顿悟的疾苦同悲伤。可经你这么一看,这消息还算属实。”
“明明自己就是,别老拿我说话。”
念枕江明媚一笑,“这种不愿受人编派的性子也真是像极了我,哎呀,昕昕,你可知我心下欢喜,你愿意同我一起,我真是欢喜的不得了。”
苏昕挑了挑眉,“哦,可我不欢喜,我也不喜欢你。”
念枕江先是一惊,而后大笑着出声,“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昕昕真担的起活死人的名号,引人入胜的本事早已深入骨髓了。我要是个男子,就你刚才这一番言论我早已产生了好奇之心,就更别说是乌童这种个顶个的情种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至后花园。
本以为皇甫家穷奢极欲,处处要显尽繁华,却没想到这小院子清雅别致。
碧天如水,一洗秋容净。
云风沉沉,唯有暗暗地泥土芳香。
红树白蘋,曲水亭榭。
要是没有一番功夫修整,绝对得不出这样的所在。
“你倒是清幽逍遥之人,一座亭子都能驻足观赏良久,李书杉那等人倒也配得上你。”
苏昕假装没有听到后半句话,直抒胸臆道,“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院子在初建之时,一定倾注了不少建造者的心力,这一草一木无不见其思念,情重。只是这样有意境的院子真说是乌童为你而建,我少不得又要对这个无信之人多几分钦佩。”
听到乌童的名字,陷入回忆的枕江被倏地拉回现实,问道,“乌童无信于你?”
苏昕整整袖子,随意地在凉亭的一角坐下,“怎么,他没同你说么,他用天赋那爪子挠了李家两位大僵尸,不知道旁人晓不晓得,我反正是一口咬定那伤口有鬼,诈问之下,乌童靖也承认了,说是昨日便把这解药送到李家来,我也就当他身为大僵尸还有点风度诚意,当即并没有把你们这命根子一样的天赋给泄露出去,可乌童不愧是风流浪子,真把我当一般的红粉佳丽哄骗,枕江,我这颗心可是很不舒坦。”
枕江只道苏昕是出自本愿才来一会结盟,不成想,却是乌童靖毁约在先,失望浸润心头,这人要不是发自真心同她站在一条船上,日后也少不得了逃走。
本来活死人就有嫌烦倦懒的特质。
因为的看得透,所以对于自己没兴趣没什么利处的事连碰都不碰。
他们这一生,并不是宿命写定的茕茕孑立,只是他们活的太从容精明,半点利处也不想平白被人沾了去。
这等自私自利还能活的如此闲适逍遥的,这天下除了天机山的几位,恐怕也只有活死人了。
“那还真是姐姐少嘱咐了,本来我也只想将灵音堡同李家的结盟打散,并不想真的伤了昕昕的夫婿啊!”
苏昕的敲了敲围栏,有敲了敲围栏,“你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枕江,你什么时候对我研究的这么通透了。”
枕江说,她只想打破这联盟。
也就是说,李书杉同连羽冰近来走的过近只是因为他们结盟。
凭念枕江的性子,她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吐露自己的大实话给人听?这话里话外肯定是让自己一颗心再放到李书杉身上,她这是还没玩够呢!
枕江挽着袖口,帮苏昕沏茶,“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想同你在一处,第一次邀约太过草率,昕昕不喜欢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是姐姐失了分寸,让妹妹看了蠢笨的笑话。这次,姐姐以茶代酒,想向妹妹投诚。”
苏昕一震,只觉得这话从何处听过,那话的主人刚刚还被自己抛弃的干净。
“不敢,这字眼我听着沉重。”
“哈哈哈,看来你早已想明白。”
苏昕没有说话,只是喝着枕江递过来的茶。
她如何不明白,人心其实于她而言,是世界上定好明白的东西。皆为利来,都为欲往。枕江几乎不用多费唇舌,她只要告知栖小凤梨裳将有危险处境,这孩子肯定四五不顾的冲上前去。
这联盟都是多脆弱啊。
只需要勾勾小手指便碎的彻底。
“所以,你允了栖小凤给梨裳平安,却又欺瞒梨裳为这两人的平安献身于乌童靖,姻亲切断联盟,呵呵呵,不是我笑你,枕江,你真当李书杉舍不得,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而已,怎可与这天下平安相提并论,他要是因此从了你,就好像开闸的洪流,不到李家被碾压干净,就没个完了。”
“一个妹妹当然是不够了,大僵尸需要人类原始情感的慰藉,各种各样的情感源自于心,而对于心死的僵尸而言,这些情感已经不能够凭空产生,他们需要各种各样的凭依,梨裳无一就是李书杉的凭依之一,倘若失去了这一个个凭依,僵尸则变成了无情无爱的真正行尸走肉,只等消散于世间……”
她所说的,苏昕不是不知道。
正相反,她很清楚“活着”的这条法则。
行尸走肉,碌碌无为,生既是死。
僵尸本就是静止的生命置身于奔腾的世道轮回之中,众生轮回,生生世世,可他们却一如既往,望穿红尘。人走茶凉见的多了,一颗心也自然分不出酸甜苦辣。
并非佛家的放下,亦不是道家的开悟。
僵尸得不到救赎,因为他们早已麻木。
念枕江所想的,竟是消散这一缕缕枯魂老魄?她还记得李书杉曾说——枕江啊,这人不错……
念枕江转了转茶壶,叹道,“昕昕呐,你自然是看的通透,就连我也别想在你那里讨到半分便宜……可你也总是冷眼旁观,倘若你观察的对象要是一直待在情理之中还好,可要是他突然跳脱出来,走了感性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其实早已脱离了你的预计,李书杉其实比你想象的要看重你呢?”
“也只有你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诓了他妹妹,无非是想我来,现在我到了,快些放她回去吧。”
“哈哈哈,我诓她?你只猜想到了这果,怎会知道埋在李梨裳那里的因是副甚么模样?只怕现在我让她走,她都不会走了……倒是你啊,昕昕,你这般为他赴汤蹈火,他可知道?”
“他无需知道,我要的也不知感恩。”,苏昕扶案而起,“带我去见她,鬼知道你给她那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放着自己的亲亲哥哥不管,跑到你这来喝西北风。”
“不要这么亟不可待啊,这么着急把这个小姑子兼情敌的救回去,只怕谁都不会念你的好,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你放下了怎样的自尊与骄傲,背叛了自己原则和底线,屈尊降贵,来到我这……”
苏昕微微皱眉,她虽不喜欢被人铭记一笔笔,但更不喜欢念枕江的明抬暗贬。
“跟俗人呆的久了,你说话也变得无趣了。”
“昕昕,我很欢欣你来,这场游戏终于不无聊了。”
苏昕已经不想再听念枕江的告白了,故而,直接走出了凉亭。
弯弯绕绕,枝丫嫚回。
路痴苏昕在院子里随意乱逛,只要念枕江不阻止她,那这便是正途。
猜想在心中蔓延开来。
莫非,念枕江的天赋是指路?
“到了。”
随着声音响起,苏昕的目光集中在门前的红花前,一时刺心,便拍门而入,还没待找到人,便高声问道,“李梨裳!你真当我夫君颓败到需要你这弱妹舍身相救?”
还没问完,便看到大床上的一团龙凤。
苏昕径自无语。
“乌童,我没拦住她,可扫了兴?”
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苏昕留意那贴身的裙带官钗,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瞪向念枕江,这边有人欲霸王硬上弓,念枕江竟然还仍有自己悠游甚欢!
苏昕本就不在乎脸皮这一说,心中堵着事,也就先令自己顺心了算完。
她三步并两步冲进帘蔓,并不与床上的梨裳对视,一手推开乌童靖,双手便拉起梨裳到自己身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惯常做的一般。随后,她双手一拱,声音凌然的好像空谷幽泉,她说,“少帅,我家妹妹不懂事迷了路。”
完全不在意眼前的事实,只是自顾自地念着台词。
“扰了少帅清修,苏昕这就带人走,少帅好生休息。”
苏昕脚下利索,乌童靖也不是任鸭子飞走的人。
“你这是,完全无视本帅的好意啊,本以为是青春萌动的小姑娘,怎么假话张口就来,半点不带羞涩,真枉费本帅的一番信任。”
听到刺耳的词汇,苏昕也不再遮掩内心的怒火。
“信任?怎么,这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能担的起少帅这份凭依,请少帅务必带出来给苏昕开开眼,我可活了二十年,都没见过信任的模样。”
“你这是埋怨本帅没有将解药奉上?”,乌童靖无奈的挠挠头发,“本来是想给啊,可是你看,李书杉一个僵尸公子,逍遥快活的很,他喜欢的时候就可以左拥右抱恣意人间,不喜欢了又可以正人君子做派,只看看不动手。”说罢,意有所指的看向苏昕,“这世间的好事都让他摊上了,我这心里吧还真不太舒坦,不过你放心,这女娃娃本帅是真心想娶的,绝对不会亏待了她,她从李书杉那里得不到的,本帅都可以给她!”
梨裳在苏昕的背后胆怯的拽着她的衣摆,目光只垂直于脚尖。
枕江纳罕,这可是一只修行百年的僵尸,竟然胆色气度还不如苏昕这个凡人……
难道,这就是活死人真正的气势。
让他们,无惧于阴阳,更不怕生死。
无所持,无所爱,亦没有恐惧与烦忧……
可苏昕怎么看都不想城府深沉的人,她才活了不过二十年,竟然能够同自己一较高下,自己的所思所想竟然在她面前如无物?
真如那书上所言……
活死人,不以生命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