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昕,你知道人的心,是什么?”
小苏昕抚着自己的心脏,奶声奶气地说,“人的心是跳动的,不跳了人就死了。”
“哈哈哈,所以,心是什么呢?”
“心是人的命……”
“对哟,这才算是好回答,昕昕啊,心是人的命,你只有把自己的心搞明白了,保护好了,这一生才能顺顺当当,幸福快乐的……还有啊,这别人问的问题就要好好回答,不然的话就是对别人的不尊重,明知不说不行,说的含糊不清也不行,一定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不然就会误了别人的路。”
“可是,爷爷,我怎么知道心在想什么呢?又怎么知道谁会伤它呢?还有啊,你说我这这么小,别人问我问题我回答的对不对我自己怎么知道呢?万一我真的说清楚了,反而是一个错误的答案呢?”
“这啊,就要看你自己的积累与阅历了,你的问题,别人的问题,总有一天你都会明白的……人虽然做不到全知全能,但等到了一定的时间,你自然都会明白……可也有时候,人在问问题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听别人的回答信别人的回答,可能只是为了说说话,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这时候你就得分的清楚了……”
“那我看不出来……别人想怎么样,不直接说的话,谁会懂啊……”
“你会懂的,都会懂得,昕昕,你很聪明,冰雪聪明……”
长大以后,苏昕发现,爷爷没有骗自己,也确实骗了自己。
他没骗自己,自己是活死人,对很多事会比一般人看的通透明白,先知先觉。
可他又骗了自己,心是人的命,这是好回答却不是正确的答案。
对活死人来说,心并不是他们的命。
念枕江是僵尸,僵尸并没有心跳,可她仍旧在“活着”不是么?
而她自己,虽然心还跳着,却几十年如一日行尸走肉一般茕茕孑立,不知为何而往,又不知该为何而终……
她一直都琢磨自己这颗心在想什么?能使它感到快乐的活法到底是什么?不停的追寻不停的实验,悦动的爱情,不规则的友情,繁杂的亲情……可每每只有失望。
她并不快乐。
——那是因为,你都是被动接受这些情感啦,你自己主动一次,说不定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在毛毛的提议下,苏昕答应了父母安排的相亲。
寻常惯性抵触的选择,心血来潮的选择一次,或许会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怀抱着这样的期待,苏昕来到了李家,见到了令世间女子动容的冠玉君子,结成夫妻,过着令人艳羡的光怪陆离的生活,僵尸,道士,阴阳鬼使,那些为人所传颂的,向往的都在她的脚下实现着。
可她还是不快乐。
无论是僵尸,还是凡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利欲诉求,都在自己追求的轨道上孜孜不倦的前行着,相较之下,苏昕仍是那个异类。
她不想要力量,权势,名望,利益,美色,才华……一切一切别人为之而乐的她不动心,她真正动心的她自己又不知道。
仓促的半年,好像原地不动一样。
只不过,是一场粉墨登场的闹剧罢了……
是不是不该在这继续浪费时间?
可她还有必要继续追求自己真正的心声么?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
——小姑娘,你要明白,有些事你以为你懂了,其实你还没完全理解,其实你只是知道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切身明白。
——你放心,我不会自杀,放弃,那种懦弱的事我干不出来。这选择是我自己做的,福祸相依,苦乐参半,我都不改初衷。
——怕是你现在还不知道僵尸世界真正的样子吧,只靠着对亡者的思念是不能坚持下去的,我听过太多的决心与誓言了,可到头来都是空口白话。
——就算今后我们要面对种种劫难与挑战,睿智如他,聪慧如我,又怎会落败于那些为人所熟知的既定陷阱。如果,我把这一场相遇变成不输的爱情,我又为什么会后悔?
与西和的对话在脑海中径自飘过,那些曾经的誓言诺言都好似一缕清风。
勇气,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它在的时候,人就好像能手可摘星辰一样,可它一旦失去了,就会变成蜉蝣一般。
——我现在喊你回去,你也不肯了吧,昕昕?
乌童府宅门前,只有灰梧同苏昕的身影。
——毛毛,我还是没放弃呢,这是不是自己我进步呢?寻常遇到这种诱敌深入的陷阱,我们早抽身而退了……呵呵,现在,我这样飞蛾扑火,这样明知故犯,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几分真心呢?我可真是,把底线抛却的干净啊……
苏昕知道这一切都是念枕江的局,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眼看破的骗局。
她笃定小凤对梨裳的真心,又笃定李书杉的责任,最后她最笃定的便是自己的不放弃……
“哟,这不是苏昕妹妹么,真是好久不见。”
念枕江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苏昕会来一样。
“我还真是意外,我以为你会自己悄悄的来呢,怎么,怕了?”
灰梧察觉到一些异动,一路上苏昕都沉默不语,可越到乌童靖领地之内,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难耐。
她为什么会来找乌童靖?若是为了书杉……难道她知道些什么?只是凭借活死人的身份?
“这要是能让我感到害怕,我可能会敲锣打鼓三日不绝,谢枕江夫人大恩!”
枕江鹅毛般的睫毛一张一合,“苏昕,你也快到极限了吧……可你的性格,也不会啊,多个人多张嘴,你也不想局面变得麻烦是吧?”
“有我灰梧在,你休想伤害夫人!夫人,快些回去吧,现在不是会友的时候……”
“友?”
“友?”
二人异口同声,萧瑟的枝丫下,尤为诡秘。
枕江率先笑起来,“还真是头一回听,友人?朋友?挚友?呵呵呵,好像我们哪一种也不是……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没睡醒么?”
笑颜如花的枕江一时愣住,稍作停顿又欢欣地说道,“昕昕,真是一如既往的冷库无情呢?哎呦,你看看你那想要杀人的目光,得亏李书杉没赐牙,这要是把怪物再变成怪物,不就是于世难存的大魔障了?恐怕,整座茅山上的道士都下来都不定能平息呢……”
“整座茅山?”,苏昕略一沉思,反问道,“五百年前?”
“哦?你这是被有心之人点播过了?既然如此,我只能重新估量未来的局面了,万一被你跳脱了,我不就没得玩了?”
“我不会逃,你尽管放马过来。这你很清楚不是么,我今天来这,你也很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是啊,苏昕,我很欢欣,你确实坦率机敏,可就是太直接了,让人忍不住多给你垒几座南墙……这灰梧小哥怕是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吧,就这样带着别人的一颗真心身犯险境?你也真是自私……”
灰梧无法动弹,他好像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枕江笑看着灰梧脸色的惨淡变化,一字一顿道,“你想的不错,我,也是活死人。”
“你……”
“我本来是不想这么快暴露的,我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一段时间的,毕竟你是一个很得力的棋子,放在苏昕跟李书杉的身边,总能推进出一些我喜欢的乐趣,要怪就怪你暴露的太快,苏昕不喜欢无谓的痴缠,而我,不喜欢乐趣消散的太快……”
枕江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身为红瞳僵尸的她,虽然养尊处优,可要顷刻间抹杀一个四级僵尸真是易如反掌。
僵尸等级的压制,活死人身份的压制。
灰梧面对的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比试。
他看向侧前方苏昕的背影,纹丝不动,似秋山无情。
“你……从一开始就是假装的?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李家?从一开始就伙同皇甫家想致李家满门于死地?你知不知道皇甫家当权僵尸界会天下大乱!”
念枕江的红瞳绽放出妖冶的红光,周身仿佛都燃烧着杀戮的火焰。
苏昕没有回答。
面对念枕江喷薄而出的杀念,灰梧没有防御,反而呈现出一种任人宰割的无谓感。哐啷一声,他将自己的兵刃扔下。
苏昕一惊,只听背后的声音徐徐传来,“如果这是你真心想要的结果……千百年来,凡人也好,僵尸也罢,谁都没有好好待你们过,若是这样,若是搅得天翻地覆你心里能快慰点,也好……”
“真是郎情深厚……真可惜了你这痴情郎,你难道不知道,僵尸是有心死心,活死人是没心冷心的?那心窝子里就是千年寒冰,跳的全是虚假,动的全是险恶……你怎么不细瞧瞧,就把自己的一颗真心给出去了,啧啧……”
“因为,她就是我认定的命定眷侣……”
久久不闻声音再起,念枕江挥袖一舞,散去了层层迷障。
“真是耗费我一番功夫,他竟任由你这路痴带路,难道完全没有意识到你走的路都是错的?”
“你诚心见我,我又何必麻烦,路,你自然会铺。”
“呵呵,昕昕,你果然倦懒。”
这一切本就是念枕江的邀请函,从栖小凤莫名其妙的要求代考开始,这一切都是由枕江起笔的缘由。苏昕要是连同类的意图都看不穿,也不用担着活死人这个名号了。
她只管漫无目的的走,枕江的修为远在灰梧之上,哪怕她打造好迷宫重重,他们也不会意识到深陷其中。
看着昏迷在一旁的灰梧,苏昕的双瞳仍是静水无澜。
“这小伙子真是凄惨,那样的真情告白要是让我听了去,当即就要飞奔向他,哪像你,生离死别仍是没事人的模样,真真让人心寒。”
“奇了,死人之心也会寒冷?”
“罢罢罢,心情不好就喜欢同人拌嘴,我不同你费时间,这人我给你留下了,你要怎么谢我?”
苏昕冷哼一声,“明明是你留下的传信鸟,却要我来报恩德,枕江,你也真是会打算盘。”
“我们彼此彼此,”说着又一挥袖,灰梧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你倒是跟我说说,怎生将想逃的心掩去,又变得积极应对了起来,昕昕,你不喜欢弱者,不喜欢无谓,李书杉这两条都占了,为什么不放手呢?”
北山苍茫,杨槐分烟。
云鹏际落,月蚌中开。
萧索的西风吹拂着苏昕早已及腰的长发,心海翻腾,哪还记得这许多的因果。迷蒙中,好像只有那如牡丹花绽的红衣,烈焰红尘,杜鹃啼血一般,跳着一曲曲哀婉。
“呵呵,或许我也只是为求一隅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