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书杉夫妇便回到了李家老宅。
鹊娘站在门口，隐隐感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着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
苏昕扶着李书杉，灰梧扶着栖小凤，梨裳跑到前头问道，“爹娘呢？”
“小姐切莫着急，已经给长老院的老太爷传信了，现下，老爷夫人已经在屋内等候了，快些扶书杉少爷进去吧……昕夫人没事么？”
苏昕摇摇头，“今早看着夫君越发昏迷了，鹊娘快过来搭把手。”
昨夜，李书杉虽沉沉睡去，但面色却在无意中袒露了苦色，恰好灰梧赶到，一行人也不等到天色大明，便施法回到了李家老宅。
梨裳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外转来转去，总是不安生。
“梨裳小姐，先坐下罢，这老爷夫人都在，不会出什么叉子的，您先喝口茶？”
“鹊娘娘，我能不心急么，方才你是没见到书杉哥哥那脸色，我从没见他这样过，那样的皮肉伤应该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痛苦的，”说着看向了一旁无所事事闲来饮茶的苏昕，不由得怒从中烧，“倒是你！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苏昕不想搭腔，可在众人面前又不能给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小姑子下不来台，动了动唇，“我相信夫君的实力，小打小闹的，不碍事。”
“苏昕，你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嫂子你就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大家不过都是守礼罢了，尊称之后，谁也不会把你这凡人放在眼里，即便是做戏，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梨裳小姐你这话说的，呵呵呵，小昕夫人别在意，梨裳小姐就是这直性子，她现在是太紧张书杉少爷了。”
苏昕将茶盏一放，抬腿就往外走，“我自然是不会同夫君的宝贝妹妹置气，一室同堂的都是李家人，我这个外姓人在确实不太合适，所谓内不登堂，这点礼数苏昕还是该守得，苏昕不在屋里裹乱了，鹊娘多担待。”
说罢，苏昕便欠身退出。
“鹊娘娘！你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
“梨裳小姐，你就少数几句吧，这要让书衫少爷听到又该心绪不宁了……”
“啊，对对对，爹娘在跟哥哥运功，哥哥功力深厚，即便是昏迷了也是五识超人的……我不说话，不说话……”
阖室里就鹊娘同梨裳两位所在。
看着梨裳情绪不稳的样子，鹊娘想着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苏昕前后的差别太过明显，倘若自己都看出来，想必少爷也是有所感触的……
即便是不得而为之的逢场作戏又如何？真要两情相悦，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无论是命定眷侣，还是寻常夫妻，相守一生才是真理。
那样真挚澄澈的目光，已经在悄然黯淡了。
在审核期间，苏昕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鹊娘怀抱着疑问，灰梧亦是如此。
苏昕并没有围在李书杉的房前，反而在院子的凉亭之上，迎风远眺。
浩浩天泽，江碧鸟白，山青云燃。
她的背影好像染着一身晨曦，跃跃而升的初晨下，她好像涅槃成凰一般。
“发……生什么了么？”
苏昕的耳朵微微一颤，并没有做声。
“他伤的好像很重，你不去看看？还是，你怕他……”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呵呵，要是你觉得我在这也碍事，我再走就是了。”说罢， 苏昕便意欲转身离去。
灰梧立即展臂阻拦，近身处，又飞快的抽回手臂。
“不不……是我扰了你的心，我走就是。”
“灰梧，你，多大了？”
“我？”，灰梧一时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回答道，“七百多岁了……”
“七百？呵呵，七百啊……真是大我好几轮啊……”
苏昕不禁感喟，这就是痴长自己几百岁的僵尸啊……一言一行却仍旧跳不开命运的俗套。审核的顺序诱发栖小凤的代考，李书杉的挺身而出演变成病入膏肓的前兆。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么，枕江？
一步一步托我下水是么？
只要我实验的契机被干扰了，便不得不为你所用了，我，也就不得不陷入你的圈套了！
“夫人真的没事么？”
苏昕的目光一瞬阴寒。
“我能有什么事？呵呵，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么爱好天然，却偏偏躲不开这一世沉湎……”
“你说什么？”
苏昕的口气透着无奈，有包含着狠绝。
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一个看似温柔如水的人，在她起意成冰之际，不知在内心激荡起了多重的海潮冰啸。只是她那认真的性格，让人无法无视，更没办法怀疑。
这个决定，或许不会是多令人欢欣。
苏昕在凉亭之上，从日出待到太阳落山，从皓月等待朝阳初升，一天一夜，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一天了啊……”
“夫人……是在等什么人？”
苏昕笑笑，“我没有等谁，谁也不会来，只是无聊打发时光罢了，灰梧，我出去一趟。”，说罢，便径自下了亭子，往后门走去。
灰梧在后面紧追。
“夫人，夫人！”
“昕夫人！哎呀呀，可找到您了。”
苏昕一时惊诧，忙问道，“他醒了？”
“书杉少爷还在昏迷中，由老爷和夫人照看着，只是……”
苏昕毫不遮掩落寞，“这样啊……”
“昕夫人也要出去么？”
灰梧问道，“也？有谁出去了？”
鹊娘回道，“这不昨天下午小凤那孩子也昏倒了，梨裳小姐两边着急，老身叫她先回房休息着，老这么忧心也对她自己不好不是，可今早，梨裳小姐的瞳色变了……她非要急着看小凤的，发现……”
“他眼睛黑了是么。”
“哎呀呀，原来替考是真的啊，我说呢，这小凤的身体状况比起书杉少爷不知差了多少，啧啧，这两日要再不醒来，恐有性命之虞啊！”
苏昕一听，心中恍然澄明一片，“这，梨裳也知道？”
“原本替考就是极凶险的事，僵尸的身体靠自身修为滋养，平白丢了这么功力，又受了这么不明不白的伤，恐怕……”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灰梧惊呼，“梨裳小姐怎么不见了？”
鹊娘说，“这也是昨个儿的事了吧，我还没敢回禀老爷夫人，本来老太爷也该一早回来的，你看看这。”
“我现在就出去找找！”
苏昕不紧不慢地拉住顷刻动身的灰梧，“现在，也没什么动身的必要了，她这么大个人，自己应当知道轻重。”看了看鹊娘，又说道，“连羽冰没派人来？”
鹊娘一时不知道苏昕问话的用意，只得禀报道，“确实，不曾差人前来……昕夫人别误会了，这可能也是少爷的意思……”
苏昕摇摇头，“无妨……”，好像思考了好一会的样子，最后郑重地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睡了……灰梧陪我出去一趟。”
鹊娘想开口问苏昕的行踪，却也知道她这样明打明地把话说给自己听，自然是不想明说，虽然自己问了不会招来她的隐瞒，兴许她也会倾实相告，但鹊娘一瞬不忍，这姑娘就连保护自己的方式都选的如此微弱。
一个问题的防御，于不善虚假的她而言，同大开城门有什么分别……
想必，这半年来的异界生活也让这孩子筋疲力尽了吧，她只是习惯性不说，习惯性的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真正的她，却在时时刻刻受着冲击。
“昕夫人，好好休息。”
苏昕的双肩不禁一震，有些感激的神色不经意流出。
这位“守门人”甚至都不再问问自己这个“外人”的去向，在李书杉状况未知之地，苏昕早已失去了在李家的唯一保护伞。不再有同李书杉对外所演绎恩爱的相处，众所周知的虚假泡泡理应在这一刻尽数破碎。
哪怕她被鹊娘和灰梧白眼相待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都没有。
他们还是愿意尊自己一声“夫人”。
这样的信任与真诚是她之前不曾接触到的。
“他会没事的。”
苏昕留下这句话，便转身从后门而出。
她怎么能忘记自己的初衷呢？从一开始是自己招惹的，是自己怀相助的心接近了这个世界，接近了那云上之人的所在。哪怕，情不得真，念不得想，她都会一如既往的坚持，给予李书杉自己所能付出的力量。
自己这一生若是无欢愉无情爱，便就这样萧索寂寥下去吧……
不是第一次碰壁，也不是第一次求而不得了。
但至少，这一次是自己主动选择。
如此，便可安心了。
——昕昕……
今后，她也不会为自己的这一心求情问情了，她只会求一心安。
如果是为了别人的平安喜乐，她或许还能在挣扎着活几天，挤压出一些微不可见的动力。
与其说是他受伤让自己失望，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厌弃。明明是自己妄想求取爱情的对象，明明忌惮着他真心所向的对象，明明想不顾一切的表达宣泄自己的一腔热血真心，可到头来，她却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关心就输了；
如果表现出执着动情就输了；
如果变成自己曾经轻视嬉笑的样子，就输的透透的。
说到底，她自始至终都是在权衡利弊，这样的商贾贩夫的样子，配谈什么真心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