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
周正敲门走进了赵海川的办公室。
“书记,有新发现。”
“说。”
“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梳理了北区那几家老厂子的情况。”
“白县长那边接触的几个老板里,大部分都利欲熏心,只有一个叫王东的态度很暧昧。”
“这个王东开了一家机械配件厂,规模不大。”
“我们查到他的厂子是鑫茂集团下面一家建材公司的长期供应商。”
“鑫茂集团?”
赵海川的眉毛挑了一下。
白凯旋让刘志军去许诺,但真正能拴住这些老板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比如,一份长期的供货合同。
而这个合同,就需要刘志军这样的白手套来出面。
赵海川的嘴角,终于浮现出一抹真正的笑意。
“有意思。”
“这个王东既想拿白凯旋的好处,又怕跟政府对着干没好下场。”
“最关键的是,他的生意命脉还捏在白凯旋手里。”
“他现在一定很纠结。”
“书记,我们要不要主动接触一下这个王东?”周正问。
“不。”
赵海川摆了摆手,“让他再纠结一会儿。”
“压力还不够。”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了宣传部部长。
“喂,张雅部长?我赵海川。”
“对,有个事你马上安排一下。”
“从明天开始,县电视台、荣阳日报、我们县里的公众号所有宣传渠道,集中火力,宣传开发区北区的规划。”
“主题就是两个词:公开、透明。”
“把我们的规划图、补偿方案,都给我挂到网上去!”
“让老百姓看,让老百姓监督!”
“我们要营造一种氛围,全县上下万众一心搞建设!”
“任何想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破坏发展的行为都是与全县人民为敌!”
挂了电话,赵海川靠在椅背上。
白凯旋,我不仅要掀你的桌子,我还要发动群众,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玩。
……
电视里,是马卫国在宣讲会上慷慨激昂的讲话。
报纸上,是开发区未来蓝图的彩色规划图。
网络上,补偿标准一条条清晰罗列,下面是群众热烈的讨论和支持。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
“支持县委县政府!”
“就该这么干!公开透明!”
“那些想当钉子户发大财的,可以歇歇了!”
巨大的舆论压力,压向了北区那几家还在犹豫的工厂。
之前还串联在一起,叫嚣着“没有五个亿别想让我们搬”的老板们,现在都成了缩头乌龟。
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刺头,谁就是人民的公敌。
就在这天下午,马卫国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略带紧张的声音。
“喂……是……是马县长吗?”
“我是马卫国,你是哪位?”
“马县长您好,您好!”
“我叫王东,北区配件厂的那个……王东啊!”
马卫国心里一动,看了一眼手边的资料。
“哦,王老板,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王东,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带着一丝哀求。
“马县长我……我想通了!”
“我坚决拥护县委县政府的决定!”
“我愿意配合工作,明天……不,我现在就去签协议!”
“但是……马县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马卫国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王东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前几天,刘主任来找过我……”
“他说只要我带头闹事,把补偿价格往高了抬,把事情搅黄了……”
“事成之后鑫茂集团……鑫茂集团就会给我一份长期的合作协议,保证我的厂子十年不愁订单……”
“马县长,我就是个小本生意人,我怕啊……”
“我怕他们报复我……”
“我知道了。”
马卫国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地址。”
“啊?”
王东没反应过来。
“你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
“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方便。”
马卫国顿了顿,“也为了你的安全。”
最后半句话,王东立刻抓住了。
“我在……我在城南,我……我等您!”
挂了电话,马卫国没有立刻向赵海川汇报。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纪委书记钱东来。
“老钱,你亲自去。”
马卫国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两步,“带上录音笔和记录本。”
“地方要绝对安全,别在茶馆,把他带到开发区招待所三楼那个不对外的小会议室。”
周正点头:“明白。”
“要不要叫上警察?”
“不用。”
马卫国摆手,“我们不是办案,是接受群众反映情况。”
“吓到他反而不好。”
“你态度温和点,告诉他只要他愿意配合,县里会保护他也会考虑他的实际困难。”
“给他吃定心丸。”
“对。”
马卫国看着窗外,“但也要让他明白,这是他唯一的船票。”
“不上就只能等着淹死。”
钱东来立刻出发了。
马卫国这才拿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拨通了赵海川办公室的号码。
“书记,鱼咬钩了。”
……
半个小时后,开发区招待所,三号小会议室。
王东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攥着一个一次性纸杯,杯子里的水已经凉透,他一口没喝。
钱东来坐在他对面,不急不躁,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录音笔。
“王老板,别紧张。”
钱东来的语气很平和,“我们不是公安。”
“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你把情况说清楚。”
“赵书记很关心你们这些民营企业家的发展,不希望任何人用不正当的手段破坏荣阳县的营商环境。”
王东嘴唇哆嗦着,抬头看了一眼钱东来。
“钱书记……我……”
“从头说。”钱东来把录音笔的按钮轻轻按了下去,红灯一闪,“什么时候?”
“在什么地方?”
“刘主任,也就是刘志军,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你把记得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王东咽了口唾沫。
“大概……大概是十天前,晚上。”
“他打电话给我,约我在御景湾会所见面……”
随着王东的讲述,一个完整的阴谋浮出水面。
白凯旋的心腹,县委大管家,刘志军,代表鑫茂集团,许诺给王东的配件厂一份长达十年的独家供货协议。
前提是他要带头串联北区几家工厂,以污染、补偿标准太低为由,死扛到底,把开发区北迁计划彻底搅黄。
刘志军甚至暗示他:“白县长的意思是,不能让某些人把荣阳当成他一个人的天下。”
“你们闹得越大,县里就越被动,到时候补偿款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他还说鑫茂集团的背后是市里的领导,让我放一百个心。”
“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我的。”
“我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
“十年大单啊……我那小破厂,一辈子都指望不上……”
钱东来静静地听着……
“除了口头承诺,他给过你任何书面的东西吗?”
“或者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你们见过面的东西?”
王东猛地一拍大腿:“有!我想起来了!”
“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是鑫茂集团一个副总的,让我有事直接联系他!”
“他还说,那个副总是他亲戚!”
王东哆哆嗦嗦地从钱包夹层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钱东来接过来,小心地用纸巾包好,放进一个证物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