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赵海川没有立刻联系市里。
他坐在办公桌后,将刘志军交代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脑海里一遍遍地过滤、推演。
白凯旋是主干。
钱卫东是保护伞。
鑫茂集团是钱袋子。
吴副市长……
是更上层的靠山。
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牢牢地罩在荣阳县的上空。
任何一个环节处理不好,都可能导致整张网收紧,将他这个破网者勒死。
他现在手里的牌,最锋利的一张,就是钱卫东。
动白凯旋,会引发巨大的反弹和博弈。
但动钱卫东,性质完全不同。
纪检干部,执法犯法,监守自盗!
这是任何一级组织都绝对无法容忍的底线。
而且,必须快!
必须绕开所有荣阳县的环节,用更高级别的力量进行降维打击!
他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云州市市长杨振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杨市长,我是赵海川。”
“海川同志,这么晚有急事?”
杨振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
“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和市纪委的同志当面汇报。”
赵海川的语气异常严肃,“事关我们荣阳县纪检队伍的纯洁性,证据确凿,刻不容缓。”
电话那头的杨振沉默了几秒。
纯洁性三个字,分量太重了。
“我明白了。”
杨振立刻做出了决断,“你现在在哪?”
“我让市纪委的孙书记过去找你。”
“我在县委办公室。”
“为了绝对保密,是不是可以请孙书记直接带人过来?”
“我们需要立刻采取行动。”
“好!我立刻安排!”
……
第二天清晨,阳光正好。
荣阳县纪委书记钱卫东哼着小曲,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昨晚和几个老板打牌,手气不错,赢了小十万。
虽然白凯旋最近被调查,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但想到自己纪委书记的身份,他又觉得安稳了不少。
天塌下来,有白凯旋顶着。
白凯旋要是倒了,自己大不了就是个监管不力。
只要那些核心的证据不暴露,谁也动不了他。
他泡上一杯上好的龙井,打开报纸,悠闲地呷了一口。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钱卫东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却看到几个穿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他有点眼熟,好像是……
市纪委的副书记孙明。
钱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孙书记?”
“您……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
孙明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钱卫东同志,”
“经云州市委批准,现对你进行立案调查。”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说明情况。”
嗡!
钱卫东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孙书记,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跟我们回去说清楚就知道了。”
孙明一挥手。
两个男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钱卫东的胳膊。
“带走!”
钱卫东彻底慌了,他拼命挣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
“我是县纪委书记!”
“你们没有证据!这是诬告!”
“是赵海川!是赵海川在搞我!”
孙明冷笑一声:“我们办案,讲究的就是证据。”
说完,他不再理会钱卫东的嘶吼,转身就走。
钱卫东被两个纪委人员死死架住,被拖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所有纪委的工作人员都探出头来,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威风八面的钱书记,面如死灰,被强行塞进了一辆挂着市里牌照的黑色轿车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干净,利落,迅猛如雷!
钱卫东被市纪委直接带走的消息,在半小时内就传遍了荣阳县的每一个角落。
县政府大楼、各个局委办、乡镇……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干部,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紧接着,就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如果说,之前县长白凯旋被调查,还只是让一些人感到紧张,认为那不过是高层神仙打架。
那么,纪委书记钱卫东的落马,则直接抵在了所有人的喉咙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新来的县委书记赵海川,他不仅要动政府这条线,连纪委这条监督的线,他都敢动,而且能动!
他的手腕,他的决心,他的背后力量……
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荣阳县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一时间,整个荣阳县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那些平日里和白凯旋、钱卫东走得近的干部,更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赵海川放下了周正打来的报告电话。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县城。
铲除了钱卫东这个扎在内部最深的钉子,就等于拔掉了白凯旋最锋利的獠牙和最坚固的盾牌。
接下来,才是真正指向白凯旋本人的总攻。
但这,依然不是终点。
夜深了。
荣阳县委招待所的一间套房,此刻被改造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
赵海川站在窗边,没有开灯。
他的身后,马卫国和县公安局长周正正埋头在两台笔记本电脑前。
“赵书记,对上了!”
马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刘志军U盘里的这几笔大额转账,时间点和鑫茂集团在南山风景区拿地的时间完全吻合!”
“收款人……钱勇,白凯旋的小舅子!”
周正那边也抬起了头,他脸色凝重,指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我们之前查鑫茂集团偷税漏税时,外围摸排到的一些资金流向,当时觉得奇怪,现在看,全都和这张网对上了。”
“钱勇就是个白手套,一个资金中转站。”
“这些钱在他账上过一遍,就洗白了,最后流向了几个海外账户和一些空壳公司。”
赵海川转过身,走到桌前。
桌面上摊满了文件。
这是刘志军用命换来的东西。
赵海川拿起一本笔记,翻开。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着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交易,一个个讳莫如深的名字,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时间和地点。
字迹时而潦草,时而工整,能看出记录者内心的挣扎。
每一笔,都是射向白凯旋的子弹。
“把所有证据链串起来。”
“资金流向做主线,项目审批、人事调动做辅证。”
“每一条线索都要有两个以上的证据点交叉验证,形成闭环。”
“明白!”
马卫国立刻开始操作。
“报告怎么写,”
赵海川的目光落在周正身上,“你比我们有经验。”
周正点点头,表情严肃:“重点突出白凯旋本人。”
“涉及鑫茂集团的,作为其利益输送的工具。”
“至于可能牵扯到市里……甚至更高层级的线索……”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
“另附一份线索说明。”
赵海川接过了话头,“措辞要谨慎,只陈述我们发现的客观情况,不猜测,不引导,点到为止。”
“就写相关线索有待上级机关进一步核查。”
周正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这一手太高明了。
既把烫手山芋交了上去,表明了自己没有隐瞒,又把皮球踢给了上面,避免了在不清楚上面水深水浅的情况下贸然扩大打击面。
这是请战,也是一种试探。
“好,我马上起草!”
凌晨四点。
一份厚达百页,逻辑严密、证据确凿的调查报告及附件出来。
赵海川拿起报告,一页一页,仔细翻看。
周正和马卫国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许久,赵海川合上报告,只说了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