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云州市长杨振的办公室。
没有走常规的预约流程，赵海川是在市委办公厅一位副主任的亲自引领下，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办公室里除了杨振，还有一个人，市纪委副书记孙明。
孙明身形清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表情不苟言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没有客套，赵海川将密封的档案袋双手递了过去。
“杨市长，孙书记。”
杨振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赵海川，目光锐利:“钱卫东的事情，处理得很干净。”
“是市纪委的同志们雷厉风行。”
赵海川不卑不亢。
杨振不再多言，撕开了档案袋的封口，将里面的报告和附件全部取了出来。
孙明也凑了过来，两人一同审阅。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赵海川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知道，这叠纸的分量，足以在云州市乃至更高层面掀起一场政治地震。
现在，他需要的是杨振的态度，一个足以压倒一切阻力的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杨振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孙明则时不时地扶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愈发冷冽。
当他们看到最后那份线索说明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混账东西!”
杨振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震了出来，“一个县长，他怎么敢!”
孙明合上报告，看向赵海川:“海川同志，这份报告，你们有多大把握?”
“报告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份证据，都经得起任何程序的检验。”
赵海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实，“白凯旋在荣阳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
“他不仅腐蚀了政府系统，还把手伸进了纪检监察队伍，钱卫东就是他的保护伞。”
他向前一步，语气恳切，带着一股怒火。
“杨市!”
“此案不结，荣阳难安!”
“不只是经济发展受阻，更重要的是，整个荣阳县的干部风气、政治生态都已经被他带坏了!”
“老百姓看在眼里，寒在心里!再这么下去，党和政府在荣阳的公信力将荡然无存!”
“我代表荣阳县委，也代表荣阳几十万盼着天朗气清的百姓，恳请市委果断决策，对白凯旋正式立案!”
“移送司法!”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杨振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里那团不加掩饰的火焰。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报告，又重重放下。
“情况清楚了。”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前，背对着赵海川和孙明。
“动白凯旋，就是动吴常青。”
“这件事，常委会上不会那么顺利。”
杨振的声音有些低沉。
赵海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吴常青，分管城建、国土的副市长，白凯旋背后最大的靠山。
“但是，”
杨振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决然的光，“不能再拖了!”
“烂疮流脓，就要剜掉，刮骨疗毒，再痛也得忍!”
“否则，等到整个肢体都坏死，就晚了!”
他走到办公桌后，拿起红色电话的话筒，拨了一个内部短号。
“……通知所有在市里的常委，明天上午九点，召开临时常委会。”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
“对，临时常委会。重要议题。”
挂断电话，杨振看向孙明:“老高，纪委这边把所有外围工作做扎实，随时准备动手。”
“明白。”
孙明点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赵海川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海川，你做得很好。”
“这件事，必须依法依规处理，给荣阳县的干部群众一个交代!”
“给所有看着我们的人一个交代!”
“这件事，我亲自来推动!”
……
几乎就在杨振的电话打出去的同时，另一条看不见的线，也以惊人的速度传递着信息。
市郊的一处高档会所，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檀香袅袅。
副市长吴常青正拿着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不紧不慢地冲泡着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
他的动作优雅，神态自若，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
男人是他的首席智囊，也是他最信任的军师。
“市长，”
军师的声音很轻，却让空气瞬间凝固，“刚传来的消息。”
“杨市长今天一早，密会了荣阳的赵海川和市纪委的孙明。”
吴常青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溢出公道杯，但他毫不在意。
他抬起眼皮，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问:“谈了多久?”
“一个小时零十分钟。”
“赵海川带了一个很厚的档案袋进去。”
吴常青放下了茶壶。
茶室里一片死寂。
他知道，总攻要开始了。
钱卫东被拿下，他就预感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想在常委会上解决问题。”
吴常青冷笑一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他以为，一份报告就能定了白凯旋的生死?太天真了。”
“市长，我们怎么应对?”
军师问。
“明暗两手。”
吴常青呷了一口茶，眯起了眼睛，“明面上，常委会上我要保他。”
他伸出一根手指。
“理由嘛，现成的。”
“第一，维护干部队伍稳定。”
“白凯旋是正处级干部，培养一个不容易，不能因为一些有待核查的线索就一棍子打死。”
“这会让下面的人寒心。”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顾全大局。”
“荣阳县是经济大县，南山风景区的项目是市里的重点工程，白凯旋是主要负责人。”
“临阵换将，项目怎么办?”
“经济发展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
“总之一句话，拖。”
“把这件事从刑事问题往工作作风问题上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要能争取到内部处理，低调解决，就有操作空间。”
军师点点头，眼中闪着精光:“那暗处呢?”
吴常青嘴边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
“联系一下我们媒体界的朋友。”
“准备几篇文章，角度我都想好了。”
“就写《荣阳反腐扩大化，或将影响百亿投资项目进程》，或者《激进式反腐，是政绩还是政绩秀?》”
“先不发，等。”
“等到常委会的风向对我们不利，或者市纪委真要动手的时候，立刻全网推送!”
“把水搅浑，制造舆论压力。”
“我倒要看看，他杨振敢不敢冒着影响全市经济发展和投资环境的风险，来办一个有争议的案子!”
“高!”
军师由衷地赞叹。
这一招釜底抽薪，歹毒至极。
一旦舆论形成，杨振和赵海川就会陷入巨大的被动。
就在这时，吴常青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市委办公厅主任。
他接起电话，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笑容。
“喂，张主任啊，你好你好……”
“……哦?临时常委会?”
“明天上午九点?”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吴常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通知下来了。”
他看着军师，一字一句地说:“告诉白凯旋，让他做好准备。”
“也告诉我们的人，准备开战!”
与此同时，荣阳县。
赵海川的手机也收到了市委办公室发来的会议通知。
看着屏幕上的字，赵海川的眼神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正在擂鼓般狂跳。
决战的号角，终于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