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低气压。
这是县长在公开表达对近期工作的不满。
赵海川面无表情,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凯旋县长提醒得很好。”
他开口了,打破了沉默。
“成绩面前,确实要保持清醒。”
“至于招商引资,我们的原则一直很明确,欢迎所有符合我们发展规划、能为荣阳带来高质量增长的企业。”
“这个门,对好企业,永远是敞开的。”
他四两拨千斤,把白凯旋的提醒接了过来,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原则。
滴水不漏。
会议不欢而散。
……
晚上七点。
市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开始播放对荣阳县的专题报道。
“近年来,荣阳县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转变发展思路,优化产业结构,走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高质量发展之路。”
电视画面里,是开发区崭新的厂房,高速运转的自动化生产线。
镜头切换,赵海川出现在画面中,背景是县委大楼。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对镜头,沉稳而务实。
“我们荣阳的干部,要有一种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胸怀。”
“我们所做的每一项决策,都要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
随后,马卫国也出了镜,详细阐述了开发区的准入评估体系。
整个报道,正面、深入。
将荣阳模式的成功,归功于领导班子的远见卓识。
赵海川沉稳大气的形象,通过电视信号,传递到千家万户。
他看完新闻,关掉电视,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舆论阵地,他已经占领了。
接下来,就是要把蓝图一步步变成现实。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接了起来。
“喂,你好。”
“是小赵吗?”
“我是你耿伯母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
是耿群书记的老伴,赵海川一直喊她师母。
赵海川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他立刻站起身。
“师母!”
“您身体还好吗?”
“我还好,就是你耿伯伯。”师母的声音,带着忧虑。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总咳嗽,人也没什么精神。”
赵海川的心,沉了下去。
“去医院看了吗?”
“医生怎么说?”
“看了,老毛病了,总不见好。”师母顿了顿,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总念叨你。”
“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翻来覆去地说,要是海川在就好了。”
“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海川啊,你要是不忙的话,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他?”
赵海川握着手机,沉默了。
耿书记念叨他?
在这个时候?
绝不是简单的叙旧。
是身体真的出了大问题?
还是有别的什么事要交代?
“师母,您放心。”
赵海川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不带犹豫。
“我明天就过去看您和耿书记。”
第二天一早,赵海川把手头的工作跟常晓雯交代清楚,让盯着点开发区的几个重点项目,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电话汇报。
他自己则开上那辆低调的黑色帕萨特,后备箱里塞了两箱荣阳本地山里采的野菌菇,还有几罐老乡自酿的土蜂蜜。
东西不贵,就是个心意。
车子驶出荣阳地界,上了通往省城的高速。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连绵的青山变成了高低错落的建筑。
赵海川的心思却不在风景上。
耿书记到底是什么情况?
师母电话里的焦虑,不是装的。
但老人家毕竟不在局中,看到的只是表象。
耿群,这位在荣阳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的老书记,他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咳嗽一声,都可能带着深意。
在这个他刚刚通过市电视台打响荣阳模式第一枪,和白凯旋的矛盾日渐公开化的节骨眼上,召见自己。
赵海川脑子里飞速盘算。
……
车子在家属院门口停下。
老旧的红砖楼,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静谧。
赵海川提着东西上楼,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开门的是师母。
她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到赵海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哎哟,海川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
她热情地接过赵海川手里的东西,嘴里埋怨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家里什么都不缺。”
“都是些不值钱的土产,给老师和您尝个鲜。”赵海川笑着换上拖鞋。
客厅里,光线柔和。
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份报纸。
听见动静,他放下报纸,抬起头。
正是耿群。
他看起来确实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更多了,脸上也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书记。”
赵海川快步走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
耿群站起身,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嗯,不错,比在清河的时候更沉稳了。”
他拍了拍赵海川的肩膀,很用力。
“黑了,也瘦了。”
师母端着茶过来,插话道:“你可算来了!”
“你不知道,这老头子,天天在家念叨你。”
“嘴上不说,心里惦记着呢!”
“新闻我看了。”
耿群拉着赵海川坐下,开门见山,“搞得不错。”
“开发区那套准入评估体系,是你提出来的?”
赵海川点点头:“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马卫国他们做了很多具体工作。”
“这个时候,就不要谦虚了。”耿群摆摆手,“你那个功成必定有我,说得好!”
“有担当!”
师母笑着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做饭。”
“海川,今天可不许走,就在家吃饭!”
“好的,师母,给您添麻烦了。”
师母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下师徒二人。
气氛瞬间变了。
耿群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深邃。
去书房说。
书房不大,满屋子都是书香的味道。
“说说吧。”
耿群坐在他的大班椅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从你到荣阳开始,遇到的事,你做的事,你的想法,都跟我说说。”
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赵海川定了定神,他知道,这既是一次汇报,也是一场考验。
他从自己上任第一天,白凯旋给的下马威说起,说到开发区死气沉沉的现状,说到他如何一步步顶住压力,调整思路,把招商引资的权力从管委会收归县里统一管理。
他讲了如何设立准入评估体系,挡掉那些想来骗政策、搞污染的劣质企业。
也讲了如何利用媒体,抢占舆论高地,把荣阳模式这个概念推出去,形成倒逼改革的声势。
整个过程,他讲得不卑不亢,客观冷静。
只陈述事实,不夹带个人情绪。
耿群一直沉默地听着,当赵海川提到,白凯旋利用县纪委的力量,试图调查开发区管委会,给他制造麻烦时,耿群的眼皮抬了一下。
“纪委的书记,是他的人?”
“是。”
赵海川点头,“我估计,他们是想从程序上找问题,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那你怎么应对的?”
“我让马卫国把所有评估材料做了双重备份,所有会议纪要都请了县府办和县委办的人共同见证。”
“程序上,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
赵海川说,“舆论上,市台的报道一出来,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谁就是跟市里的发展方向唱反调。”
耿群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
“你这小子,组合拳打得漂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荣阳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白凯旋在荣阳经营了快二十年,根深蒂固。”
“你现在动的,还只是他的蛋糕。”
“如果你想动他的根。”
耿群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赵海川心中一动,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