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的日子终于到来，那一天江潮月被我的徒弟约过来，江师妹不动声色，只当做寻常的赴约，但是连哄带骗地将我也拐了过去。
“阿远。”宁熙儿轻轻唤他，语气甚是温柔。
“熙儿，怎么了？”他们这几天没有吵架，文思远不疑有他。
待他走进，宁熙儿便轻轻扣紧他的脉门，一字一句地问他：“你身上是谁的味道啊？”
“熙儿，你听我解释。”文思远紧张了。
宁熙儿并不放过他，只是问他：“你还记得我们从山洞逃出来的那天所发的誓吗？”
不待他回答，宁熙儿自己说了出来：“此生此世，永不背叛，永不欺骗，违者入阿祖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出乎意料，他们的誓言不是情意绵绵的情话，而是血淋淋的毒誓。
“熙儿，你说这些干什么？”
“还要骗我吗？”宁熙儿苦笑，“你去见了谁？”
“你都知道了？”文思远难以置信地询问。
“我只是猜到一些，现在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文思远明白事已至此，狡辩无用，他捂住眼睛，涟涟的泪水便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可此时再也不会有人温柔地替他拭泪了。
柳叶寨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面前这个之前我瞧不上眼的狐媚男人。
“我十二岁就见过你啦！”那时候的文思远既害羞又明媚地说道，“你那个时候可漂亮啦，穿着流仙缥缈裙，带着一柄泛着金光的小剑。”
是天上的仙子，路过了他家，留下惊鸿的一瞥。
他们还在山洞里，宁熙儿自报了家门，文思远激动地回应，他不敢说他是合欢宗的弟子，只说自己是一个修为不高的散修。
等到那只魔修找上门来，为了安慰宁熙儿，他才亮明自己的身份。
事实是这样吗？怎么会呢。
文思远从来都没有见过宁熙儿，十二岁的他早就被父母卖给路过的魔修，每日过着的生活岂止地狱可比。他是天生的炉鼎之身，最受魔修们的喜爱，于是他被转手，从一个转到一群，再转到下一群。
天不会要他死，他从那群魔修手中习到合欢宗的法术，将自己的体质改造，他杀死了第一个买他的魔修，将他锻造成一只魔物，投放在自己的家乡——柳叶寨。
这便是男女主人公初次的相遇，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让人不得不信。
我的徒弟闭上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些残忍的事实，实际上我知道她的头脑很清醒，正在想着脱身的法子。虽然她曾经被迷惑住一时，但她终究是我了解的徒弟。
“熙儿，我错了。”文思远的脉门还在宁熙儿的手中握着，他上前一步，靠近她，撒娇似的道歉，“熙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害怕你会不喜欢我，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阿远，你还是在骗我，那日长生门祭祀大典，你央求我前去当众宣布你我的关系，真的是害怕我师父杀你吗？”
宁熙儿原本不想在祭祀大典那天宣布他们的关系，只是文思远不断地恳求，他自己身份低微，宁掌门捏死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只有当众宣布，他才不能轻易对他出手，于是宁熙儿答应了。
“熙儿，我是害怕你不要我，你是天之骄女，你什么都有，我怎么能奢望得到你的爱呢？我只能用我的一点点可怜，换取你那微不足道的怜悯。”
身世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本就建立在虚假之上的爱意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阿远，你看我现在哪有几分天之骄女的模样？
你喜欢我，是喜欢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哪怕修为已恢复，宁熙儿的左臂还是无力地垂着，她躺在破旧的床榻上，唯一不相称的是她自始至终坚定的目光。
文思远不敢回答，他捂住嘴巴，无声地叫喊出来。
是啊？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不见得吧，宁熙儿潜入柳叶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他设计偷走她的信物，让她孤立无援，关键时刻出现，让她对他心生好感。
他一步步地引导，为的就是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阿远，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和你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山洞的时候，为了安全，我们彼此约定全心全意地信赖，绝不背叛。”
我的徒弟循循诱导着，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不是的。”文思远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哪怕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是有人爱，你的师叔师父不必说，就连祭祀大典抢了你继承人位子的小子都悄悄来看过你。
你的朋友们避讳宁掌门的命令不敢接近你，却偷偷地把东西送到这里，不过我一样也没有收，全都丢了出去。”
他笑了起来，像是陷入疯魔：“熙儿，你看，我只有你，你却不是只有我。
你不是爱我吗？那就全心全意地爱我吧。只要你变得和我一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我要你变得和我一样，堕落在泥土里，陨落在尘埃里，最下贱，最低等，最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样，你就只属于我了，哈哈哈哈哈。”
这怎么能算是平等的爱呢？宁熙儿叹息，她终于发现自己错得太过于离谱。
江师妹几次三番拉住想要强闯出去的我，她密音传送：“师兄，不可轻举妄动，相信熙儿。”
我怎么能不急，我的宝贝徒弟被那个狗男人骗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这个男人一副疯疯癫癫，要死要活的模样，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那边宁熙儿并没有自乱阵脚，她始终不曾松开文思远的脉门，为了防止他狗急跳墙，还在温声细语地劝导：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思远，你还记得你和我说你名字吗？
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采芙蓉花，好不好？”
“熙儿…”文思远像是被感动了，他轻轻靠过来，可下一秒他愤然暴起，反压制住我的徒弟。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名字是假的，身世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既然你都发现了，那就和我一起去死吧，这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宁熙儿一直防备着他，这一下，直接捏爆他的脉门，文思远也不是吃素，他直接把这胳膊砍下，阻止真气乱窜。
江师妹拦不住我，我跳出来，一根指头就将文思远甩出门外。
文思远趴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吐出来，他看着我桀桀地笑出来：“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你看吧，我说过我会死在他手里，哈哈哈，这样也不算骗你了，熙儿。”
“不，”宁熙儿走到他的面前，“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我并不在意你是否骗我，我只在意你的初心与否，若喜欢一个人应该同他一同成长，希望他更好，而不是固执地拉她下来，和他一起待在不见手指的地狱。这不是爱，只是小孩子的占有。”
“是这样吗？”文思远喃喃道，可没有让他去思考的机会了。
宁熙儿扭断了他的脖子，她替他合上那双未瞑的双眸。
那双眼睛那样漂亮，曾经用着那样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讲些奇闻异事，也曾经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计划日后的日子。
可那些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空中楼阁，所以通通都不作数了。
我的徒弟送完她曾经的爱人最后一程，终于红着眼眶，转过身，叫了我一声“师父”。
6.
后来，这个故事就没有后来了。
文思远死了，连带着他制造的魔物，也一并被清除干净。
我那徒弟执意要再接一次这个任务，她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就安排蓝汐和她一同前去。
蓝汐一直仰慕他这位师姐，对这样的机会自然求之不得，我不知道他们在任务中又发生了什么。
总之，他在任务结束后，对我的徒弟的热情又涨了几分火焰。
蓝汐这小子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江师妹也时不时地打趣他几句，我也觉得他人不错，想着再考验考验。
可我的徒弟始终没有表示，甚至有时还躲着蓝汐，避免尴尬。
经此一役，我的徒弟对于情爱之事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是彻底看淡。
与其去寻找一位称心合意的道侣，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让自己的路能走得更远，走得更宽。
这天底下，原就有很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
她没有再接长生门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只是自认是长生门座下的一个普通小弟子，虽然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再拿到掌门继承人的身份，但她同样也没有表态。
“蓝师弟，比我更合适做这个掌门继承人。”她是这样说的。
我的徒弟性子更加沉稳，境界更上一层楼，我很满意。
又是一年的祭祀大典，我正式将掌门之位传给早已功法大成的蓝汐。
我和师妹则卸下身上的担子，游玩于山水之间，自由自在地寻找乐趣。
而我的徒弟，她也在这世间继续行走，不断修行自己的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