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遥一惊,随后苦笑,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日本人是她杀的。
吴倩知道,黄天奇知道,杨斯文知道,现在连刚认识的组织也知道了。
来不及再感慨,只听卫生间里的阿索说:“一定是她!”
“你看见她杀人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一下子杀了六个日本人!”是阿哲的声音。
“我没亲眼看见她杀人,但我看见了她扔了一件染着血的白大褂!”
林路遥又一惊,她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
“怎么回事?你再具体说说。”
“不是您派我去林医生的办公室找存单的吗?我正找着呢,突然听到两声枪响,我以为日本人杀进来了,就跟着人流往外跑,一个跑在我前面的女人手在流血,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我就好奇跑上前看了她一眼,立刻认出她是林先生的女儿,然后我就跟着她,看到她在霞飞路脱掉白大褂扔进垃圾箱。”
阿哲惊呼:“她怎么做到的?真是不敢相信。”
王先生倒是很坦然地说:“虎父无犬女!”
“还有下文呢!”阿索接着说:“她真是笨死了,只管挖坑不管埋,以为白大褂扔在垃圾箱就没事了,万一被有心人捡去了呢,于是我就把白大褂带走烧了。”
“做得好!”王先生表扬。
阿索似乎得意的笑了笑,“稍晚一点我再去医院盯梢,医院已经封锁了,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伪政府的警卫队压着几个女人进去医院,其中就有林路遥。”
“有人怀疑她了,但她又怎么没事了?”阿哲迫不及待的问。
“你听我讲啊,当时我急死了,一边想监控医院,一边又想回去报信,还没等我做出决定呢,又一队日本人进去了,过了一会带出一个老女人,我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老女人是医院的护士长,专门为鬼子打针的。”
“后来呢?”
“我正纳闷怎么回事呢,又见林路遥急匆匆的跑出来,她叫上一辆黄包车去了烟花间。”
“她去那个地方干什么?”阿哲问。
“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阿索似乎是尴尬的咳嗽一声,“我也跟着进去了,但被里面的小喽喽给赶出来,他们说我一看就不像是有钱人。”
“烟花间是黄金荣的地盘”王先生说:“看来确定是她杀的无疑,她去找黄金荣救人,本就是善良的孩子,怎么忍心让无辜的人替她顶罪。”
林路遥在外面听着叹了口气,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该知道的日本人还被埋在鼓里。
她该庆幸吗?或者像黄天奇说的那样,真的有人在替她挡灾。
里面也传来王先生的叹气声,“还是年轻啊,她这事做得不利索,日本人迟早有一天查到她头上。”
“谁让她笨来着。”阿索明显不屑的语气。
“怎么会?事情不已经都过去了吗?”阿哲问。
王先生沉默半晌,就在林路遥以为谈话结束,王先生的声音响起。
“法国本土实行绥靖政策,对德国姑息纵容,日本与德国又是同盟国,法租界又岂敢得罪日本人?”
“法国人也真是蠢,纵容的结果就是国家被吞并,清政府就是前车之鉴。”阿索恨恨地说。
“德国人的势头强势一天,日本就不会弱,说不定他们还会借此干涉法租界的政治。如此一来,公董局若想善了此事,必须得找出人平息日本人的怒火。”
“那现在怎么办?赶紧送她走啊!”阿索急急地说。
“她不肯走,你还能逼着她走!”
里面又没了声音,林路遥想着是不是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己已经醒了。
这时,阿索的声音响起:“我去替她顶罪!给我一把枪,我去宪兵队门口告诉日本人人是我杀的,然后再打死几个日本人,哪怕打死一个也够本了!”
“闭嘴!”
“闭嘴!”
林路遥踹开了卫生间的门,她手里拿着银行的存单。
“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撕了这张存单!”
她喘着粗气,看着卫生间里表情各异的三个人。
她瞪着阿索说:“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但不要打着替我顶罪的名义,我不稀罕。”
又看着王先生说:“你说对了,我不会去香港,我一定要替家人报仇,还剩下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遥遥,你冷静一下听我说。”
“我不听!我现在就要走,你们不要拦我。等我安排好了自会去找你们。”
说完,她拎着自己的手提包冲出门。
……
百乐门。
天蒙蒙亮,街道上来往的人流不多,只偶尔能听到零星的叫卖声。
百乐门门口的保镖敬业的站着最后一班岗,恭敬的送走最后一拨客人。
杨斯文坐在车里面闭目养神,张龙坐在驾驶位从后车镜里看见他一脸疲惫。
“大哥昨晚没睡好啊!”
杨斯文嗯了一声,“傅先生出来喊我,我眯一会儿。”
不多时,傅筱庵打着哈欠从百乐门里走出来,站岗的保镖立刻点头哈腰的恭送。
“大哥,市长出来了!”
杨斯文立刻睁开眼睛,下车给傅筱庵打开车门。
待二人都做好,张龙启动车子,往傅公馆驶去。
他心想:今天市长又不会上班了,老大真是累啊!
“我听说特高课抓了嫌疑人又给放了?”傅筱庵一坐车就开始说正事。
“是黄先生给做的担保,森田科长才放的人。”
“黄老大的面子得给,那日本人那边怎么交代?这样吧……”傅筱庵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硕大的身体占了大半个座位。
“把你们抓的那一批嫌疑人全送给特高课,让他们审去,总有一个人是凶手吧!省的咱们的人受累不讨好。”
“这样恐怕不妥。”杨斯文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批人全部都是法租界的公民,如果我们没有证据就把人带走会得罪法租界。”
“得罪法租界总比得罪日本人强吧!”傅筱庵又打了一个哈欠说:“我可是跟着日本人混饭吃的。”
“先生,这件事得从长久谋划,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日本人不行了,咱们又把公董局得罪了,岂不是连条后路都没有。”
傅筱庵闻言睁开眼睛,深思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日本人那边不能不给个说法!”
“说法自然要给。”杨斯文轻笑了一笑,“先生难道忘了警卫队的监狱吗?”
傅筱庵眼睛一亮,“你是说找人顶罪?”
杨斯文点头,“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找凶手上,日本人更关心的是那批物资。”
“行,就按你说的去办!”傅筱庵说:“务必要办的漂亮。”
“您放心,保证特高课那边查不出来。”
“你办事我放心。”傅筱庵闭上眼睛,“到家叫我,我得眯一会儿,百乐门的小娘们太缠人,缠了我一宿。”
杨斯文闻言脱下外套给他披上。
“你啊就是活的太无趣,有钱就得享受,有权就得势力,否则要权要钱有什么用。”
杨斯文不答话,傅筱庵也觉得没趣,他闭上眼睛,半晌嘟囔了一句。
“下次非给带你去见识一回,保准你乐不思蜀。”
……
林路遥心里很乱,她恨组织,但又知道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这很矛盾。
可人哪里能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呢!
在阿索说出那句我替她顶罪时,她的心里的震撼不是假的。
父亲,请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林路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着火的旅馆,远远的听见程家一在咆哮。
他抓着掌柜的领口,差点把人给提起来。
“她到底哪去了,是不是被人带走了?”
掌柜带着哭腔,“队长啊,你问了多少遍了,我真不知道啊,光忙着救火了!”
“你撒谎,一个大活人跑出去你难道没看见!”
程家一的吐沫星子喷出来,在晨光的照射下闪出五彩的光芒。
林路遥登时觉得心定下来,她看着他在街边咆哮,像个发怒的狮子。
有一种朋友就是无论你怎么骂他,他都不会走。
有人眼尖看到林路遥站在不远处,立即指给程家一看。
程家一一看真的是林路遥,立刻放了掌柜,快速向她这边奔来。
他一下子抱住林路遥,害得林路遥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只抱了一下,程家一就松开她,铁青着脸问:“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路遥微笑着点点头。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去哪了?”
“我知道旅馆着火就马上跑出来,一刻都没耽搁,真的。”
林路遥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不过我我又累又困又不想救火,便就近找了一家旅馆睡觉去。”
“你啊你啊!”程家一手指点着她的脑门,“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时,掌柜苦着脸加入他们谈话,“林小姐,旅馆二楼没事,你的东西应该都还在,不过最好还是赶紧看看少没少。”
林路遥点头道谢,正要上楼。
掌柜又叫住她说,“昨天着火的时候还有两个男人找你,不知道是谁!”
掌柜心里想的是美人就是相好多,怎么就没人问问他损失多少呢!
“两个?”林路遥眉头微皱。
她知道阿索算一个,另一个会是谁呢?
“不是程队长吗?”
“不是我,昨晚我不值班,一大早早上听说这家旅馆失火才赶过来找你。”程家一抢先回答。
“那会是谁呢?”
林路遥带着疑问上了楼,刚推开门就有一个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