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遥闻言一愣,随后立即大喊:“停车!”
她手刚碰到门把手准备开门,便听杨斯文说:“是万爱国!”
林路遥闻言手一顿,刹那间福临心智,回想宪兵队前发生的一幕幕,确定是万爱国无疑。
“可听声音又不像?”她喃喃自语。
“万爱国在外面养个小老婆,那小老婆是唱京戏的,跟她学点变声并不难。”
“你怎么知道?”林路遥皱着眉问。
问完之后,她突然想到黄天奇说的话,有人在背后护着她,莫非这个人是杨斯文?
不,这不可能,杨斯文也是杀人凶手,也是她要干掉的人。
“林先生难道没教你做事情要会善后吗?你以为日本人都是傻子吗?吴倩和他的丈夫都是隐患,这些隐患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杨斯文很烦恼,自从林路遥出现后,一切都在失控,好像很多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他所做的工作,如果有一丝丝的差池,都会要人命,很多人的命。
林路遥非常敏感的抓住了林先生这个字眼,于是她问:“你认识我父亲?”
“是,他曾是我的老师。”
“不,你不是。”林路遥一激动,从座位上站起,脑袋撞到了彻底,疼的她诶呦一声。
她捂着脑袋继续说:“我父亲不会认你这个汉奸当学生!”
嘶——
杨斯文突然踩刹车,四个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林路遥猝不及防,整张脸撞在车座背上又弹回来。
“你疯啦!”她捂着火辣辣的脸恼羞成怒,“你就是汉奸、二鬼子,全上海谁不知道!”
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后面跟车保镖见前面有情况,立刻下车提着枪跑过去,他们看见老大杨斯文双手紧握方向盘,手上因隐忍而青筋毕露,面上黑的跟包公一样,而坐在后面的林路遥捂着脸,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保镖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张龙大着胆子问道:“老……老大!
“滚!”
杨斯文低吼一声,吓得保镖们屁滚尿流回到后面车子上。
杨斯文喘着粗气,卸了安全带,半个身子探到后车座,眼睛死死的盯住林路遥,“你再说一遍!”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纵然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他,说他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他都可以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清晰的目标和不变的信仰。
可是当林路遥用那样不堪的词语嘲讽他时,他出离愤怒了。
愤怒后思绪又一阵恍惚,他想起在林国忠家花园里看到的小小的林路遥,梳着两个大麻花辫子在花园里给一只小兔子疗伤,陪兔子说话,一脸的阳光明媚。
那个女孩和眼前这个言语刻薄一脸阴翳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吗?
“你就是汉奸,不仅是汉奸还猪狗不如,你杀了你的老师,你为日本鬼子卖命!我要杀了你!”
林路遥从上车开始就忍着,拼了命的忍着不去碰手提包里的枪,现在她忍不了了,大骂杨斯文的同时掏枪,她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杨斯文注意到林路遥的动作,菊花猛地一紧,必须要阻止她,情急之下,他脚一蹬地,飞扑过去,瞬间将林路遥被压在身下,同时抓住她拿枪的手,往车座上一磕,枪掉了下去,
林路遥感受上身上的重量,拼命的挣扎,双腿乱蹬,想要将杨斯文蹬下去,可她越蹬杨斯文压的越重。
“你再蹬我就压死你。”
“你最好压死我!”林路遥狠不得咬死他,“你压不死我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温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杨斯文感受到身下的柔软,还有那重要的部位似乎总被不经意的触碰到,他有瞬间的迷乱。
这瞬间足以倾身一吻!
当二人嘴唇相碰触的一刹那,时间静止了,林路遥小腿不蹬了,杨斯文傻眼了,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
他坐起身,尴尬的轻咳一声,“我没有杀林老师,我去你家是想要提醒他已经暴露,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日本人杀死了。”
这时,林路遥也坐起身,她从被强吻的耻辱中清醒过来,狠狠擦了擦嘴唇,说了一句:“畜生!”
杨斯文一怔,这次没有反驳,“你去问问邻居我到的时间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那又如何,你还是帮凶!”
杨斯文避开林路遥的眼光,不再开口,同时心里哀叹,以前那个处变不惊的杨斯文哪里去了?
后面的吃瓜群众看得一愣愣,他们老大居然饥渴到当街做了那事,而且时间居然那样短!?
杨斯文又爬上前座,“你可以杀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重新启动车子,继续向广慈医院开去,为了能跟林路遥多呆一会儿他故意把车开的很慢。
“在特高课的监狱里,吴倩差一点说出你的名字,若不是我在旁周旋,恐怕你已经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我——”
“先不要说话听我说。”杨斯文打断他,“我现在时间不多了,不想把多余的精力花在你身上,我会把替你善后,保证日本人不会查到你身上,你尽快离开上海。”
“你打算找无辜的人顶罪吗?”
“放心吧,知道你心善。”杨斯文把心善这两个字咬的很重,“我会找一个罪该万死的人去顶罪!”
无知的善良更可怕!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曾是林先生的学生!”
“你——”林路遥气极,可又不敢再硬碰硬,只得说:“你想怎么处理随便你,就算与日本人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杨斯文闻言又紧急踩了刹车,不过这次林路遥早有准备护住了脸。
后车上的张龙等人见杨斯文一言不合就刹车,也都合计过味儿来,那是小两口在吵架。
杨斯文又气愤了,同时懊恼自己的冷静怎么遇到这个小女人就烟消云散了!
“人可以死,但要死的有价值,这是你父亲曾说过的话。”
“你多次提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先生已经死了,你妈妈和弟弟都死了,如果连你也死了,以后谁还会记得他们!”
林路遥沉默了一会儿,车内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在不知疲倦的低鸣着。
良久良久,她开口道:“你知道亲人骤然离世是什么感觉吗?”
杨斯文一怔,眉头一皱,不知林路遥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是空虚,无边无际的空虚,想他们但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还有无能为力,那是无论你能上天遁地也好,上刀山下火海也好,牺牲性命也好,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再见他们一面!”
杨斯文长呼一口气,他怎么可能不知那是何种感觉。
“所以我要报仇,只有报仇才能让我不再空虚,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杨斯文从后车镜中看到张龙等人向这边张望的样子,心知不能在此逗留,他再一次发动车子。
随着车子发动的轰鸣声,他淡淡的话语也传进了林路遥的耳中。
“你很狭隘,你的爱也很狭隘,现在你可能不懂我说的话,希望以后你能懂!”
林路遥苦笑一声,“父亲也曾这样说过我,但我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爱了,何谈大爱,何谈爱人。”
杨斯文沉默,道理不是讲出来的,是需要自己品味出来的,而此时的林路遥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油盐不进!
“让我离开上海也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杨斯文剑眉一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当然有,如果我跟日本人说你包庇我,他们会怎么做?傅筱庵又会怎么做?”
杨斯文真想不到林路遥会来这么一出,这调皮爱捣蛋的性子倒是一直没变。
“说吧!什么条件?”
“我要知道张中学在哪里?”林路遥一字一顿说。
“张中学?”
“是他背叛了我父亲,我是学医的,我很清楚人能承受的痛苦极限在哪里,我恨他,不是恨他说出了我父亲的名字,而是恨他为什么没有坚持一会给我父亲留出逃跑的时间,或者转移家人的时间,这是做地下工作的最基本的操守。”
杨斯文哼了一声,“你的想法倒是独特。”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钢铁般的意志,这很正常。”
“你怎知他不在日本人手中?”
林路遥一愣,她当然不知道,转而又冷冷地说:“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杨斯文想了一会儿道:“好!明日上午十点钟,日本宪兵队门口你会见到他,记住不要带枪,如果被日本兵发现我也救不了你。”
此时,车子行驶到广慈医院的大门口,林路遥立即打开车门,脚刚触地的瞬间又缩回来,她盯着杨斯文的后脑勺说:“我代表我父亲宣布,你不配做他的学生。”
说完立刻下车,她一刻都不想多呆,一瘸一拐的走出几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要问,她猛一回头发现杨斯文的车子没有开走,而杨斯文透过车窗玻璃用一种很复杂很纠结的目光看着她。
杨斯文也是一愣,转而摇下车窗,问:“还有事?”
林路遥走过去,二人隔着些许距离,但又想隔得很远,远的看不起对方的脸。
“你会如何对付万爱国?”
“让他永远都开不了口。”
“你要杀了他?”林路遥皱眉,万爱国可恶,但罪不至死。
“不,有很多方法比杀人更管用。”杨斯文说这话是为了安林路遥的心,哪有比杀人更方便快捷的方法呢!
“恩……”林路遥闻言直起身,目光放在很远处,说:“我走了,希望我们永远不再见。”
……
广慈医院病房内,程家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痛斥林路遥。
“你那一撞撞的可不清啊,都把撞得吐血了,医生说可得好好将养一阵。”
林路遥一声苦笑,“我是为你好啊,要是杀了日本人,咱俩都好不了。”
程家一紧盯着林路遥,“没想到你还会两下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林路遥又一声干笑,“我父亲教我的防身术,就会那几招。”
“是吗?”程家一语气掉的高高的,一脸的不信任,瞪着俩眼珠子看着林路遥,“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林路遥说:“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好,那我可真问了,你要老实回答我。”程家一稍稍坐起身,又看看门口处是否有人,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在做危险的事情?”
“什么算是危险的事情?”林路遥抬眼问。
“比如报仇,或者跟日本人对抗?”
“你不是也打过山本?你可以做为何我就不能做?”林路遥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听的程家一心惊肉跳。
“你真的做了?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女人?”
他一连串的提问搞得林路遥头很大,只得用最简洁的话回答他,“是的,我做了,我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