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程家一嘴张的足以塞在一颗鸡蛋,他以为林路遥是弱小的、值得同情的一夜之间死了家人的孤女,他亲眼看到她是怎样的柔弱无助,靠她喂水喂饭才能活下去,这样的女孩怎么敢杀人?
“我杀了日本人。”林路遥用手指比了六,再用嘴型说,“六个。”
程家一嘴巴终于闭上,狠狠咽了口口水,“你具体说说。”
林路遥叹了口气,便将杀人过程简略的讲了一遍,末了还说,“其实我是幸运,如果日本人没有放松警惕,或者我父亲没有留一把枪,我都不会成功。”
程家一听的浑身呼呼冒看冷汗,震惊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小的姑娘做了多少大男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看着陷入沉默的程家一,林路遥斟酌一下开口道:“日本人确实盯上我了,所以为了你的安全,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少接触为妙,我孑然一身,你还有家人!”
“在你眼里我竟是怕死的吗?”程家一微微发怒,忘了是谁在日本人前舍命相护的吗?
“不,你不怕死,是我怕你死!”林路遥一脸凝重地说:“我必须和你告别,同时要请求你的帮忙。”
当程家一听到林路遥说我怕你死的时候,心瞬间揪在一起,有点心酸,又有点疼。
“你。你要干什么?”程家一突然觉得很心慌,好像经此一别,他们再不会见面一样。
“那两个日本人是森田派来的,他们在找一样东西。说到这里林路遥顿了顿,“若是森田知道我拒绝被搜身并且打伤那两个人的话,一定会怀疑我甚至会怀疑我杀了日本人,那到时他就不只是派人跟踪而是直接抓走我,所以我必须在他杀我之前杀死他!”
“这怎么可能!”程家一低呼:“你招惹他,你不要命了!”
“不是他死就死我亡!”林路遥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深深震撼了程家一,他忍不住问道:“那东西在你身上吗?”
林路遥点点头。
程家一内心一紧,转而又问:“你准备怎么杀他?别以为你会点功夫就行了,他在军队中级别不低,出入都有人保护,并且一般不会到法租界来。”
林路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们能拘留那两个日本人多久时间?”
“根据租界对外籍犯罪人员的相关规定,巡捕房可以关押他们最长七天。”
“好。”林路遥想了想说:“我就要七天时间,在这七天内你不能让任何与森田有关的人接触到他们。”
“七天?你确定足够?”
不够也得够啊,不过林路遥还是给程家一一点信心,“我杀那几个日本人也不过用了十分钟而已。”
“那怎么能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都是杀人。”
程家一知道劝阻不了,也不再劝,他一脸凝重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如果刺杀不成,你就藏起来,或者远走高飞离开上海。”
林路遥知道程家一是真的关心她,只得说道:“我答应你。”
二人商量完正事,全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程家一缓缓开口说:“昨晚你说的那番话我想了很久。”
他说的时候很是用力的注视着林路遥的眼睛,“我确实生在法租界,长在法租界,习惯了这里的制度,遵守这个的制度,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淞沪会战爆发时,看着成千上万的难民被挡在法租界门口,哀求租界庇护,我还在庆幸幸好自己是法租界的公民。我真的忘了自己还是中国人。”
“是你的话点醒了我,如果我意识不到自己是中国人,就已经变成亡国奴,昨晚我问大哥,为什么法国人要不远千里的来这里管理租界,我大哥只说了一个字,为了钱。法国本土经济萧条,法国政府要全力发展经济,对德国的侵略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占据上海和天津两大港口,每年的税收加起来可以养活法国半支军队,我大哥说战争争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
林路遥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点头,她早猜测到程家一是家里的老幺,他上面定有一个顶梁柱般的人物,才能养成他这种不吃人间烟火又热血青年的性格。
他不是不爱国,而是不会去想哪一个才是国,国在哪里。
“你大哥听起来很懂经济,他是做什么的?”
“瑞士银行的副行长。”程家一说起自家大哥很骄傲,“瑞士银行至今没有正行长。”
瑞士银行?林路遥心猛一跳,是父亲存东西的银行!
“我能请你大哥帮点忙吗?”
“这。程家一犹豫,他可以为林路遥担着生死,但不希望自家大哥有危险。
林路遥看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放心,不会有任何危险,当然凡事也有万一,如果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
程家一闻言想了想,说:“你等下,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对于林路遥,他始终说不出一个不字。
。
伪政府监狱。
杨斯文身穿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坐在监狱长办公室的办公椅上,他修长的五指轮番敲击着桌面,告诉人们他在思考,请勿打扰。
监狱长葛秀文一脸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心里猜测着到底什么事能让大名鼎鼎的杨秘书大驾光临这个三不管监狱。
三不管只因这里关押的都是小偷小摸、杀人越货等小罪行犯人,比起特高课关押的抗日分子和公共租界监狱关押的政治经济犯人,这里真的属于自生自灭状态。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葛秀文连忙亲自小跑去开门。
张龙连同一名狱卒押解偷包犯张中兴走进来,张中兴一看见座位上的杨斯文撒腿往外跑,奈何脚上带着脚链跑不快。
张龙猝不及防下让犯人逃跑,反应过来紧追几步,一个飞腿踹上张中兴后背,张中兴顿时摔个狗抢屎。
“妈的,敢跑。”张龙上前又踢了一脚,将张中兴拽起来,拎到杨斯文面前。
“大哥,人带到了。”
杨斯文点头,“门口守着,葛监狱长请回避一下。”
葛秀文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巴不得赶紧回避,他知道张中学来监狱的时间不长,明面上是个偷包犯,现在看来肯定还有另一个身份。
“嗨,想什么呢!离远点。”张龙对葛秀文可没有那么客气,见他也站起门口气就打不一处来,你以为这门是人人都能守的吗。
葛秀文嘿嘿一笑,走远了几步。
室内,杨斯文看着灰头土脸、鼻血直冒的张中学冷冷一哼,“以为躲在监狱就找不到你了?张中学!”
张中学面上一凛,心突突地跳,他为了逃避伪政府和中共地下党的追杀,自认很聪明的躲在监狱里,没想到还是被人找到。
“我不知道谁是张中学,我不过是偷了一个包而已。”
“偷包?”杨斯文嘴角显出一丝冷笑,“张先生未免太妄自菲薄,不过我倒很想知道张先生家中的老婆孩子知不知道你正身陷囹圄。”
张中学闻言脸上无丝毫动容,好像说的那人真的不是他。
杨斯文见状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扔到张中学脚底。
照片在张中学脚底是正面朝上,张中学看都不看,反而退开了两步。
“张中学1905年生,浙江遂昌人,毕业于上海大学。早年曾参加群众革命运动,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叛投国民党,安排其潜伏在上海地下党组织,专为其提供情报。国共第二次合作后,张中学彻底隐藏身份,最近一次为军统提供的情报是,日军拟策反汪精卫,并要在上海建立76号的情报。”
“如何,张先生,我说错了吗?”
张中学内心汹涌澎湃,目光闪了一闪,最终归于沉寂。
“我是张中学。”
“好,坦诚一下对双方有好处。”杨斯文请张中学坐下。
张中学闻言捡起距离脚边不远处的照片,只见照片上自己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菜市场买菜,从拍照的角度来看,是偷拍!
张中学大怒,快走两步将照片拍在桌子上,脚链因吃力而叮当作响。
“你想干什么!”
“先问问自己都干了什么!”杨斯文同样大怒,喘着粗气瞪着张中学,“在组织里你只能接触到你的上家林国忠,你是怎么知道波尔斯通教授即将来上海的消息!”
张中学闻言连连后退,面露惊恐,步子因迈的过大而跌倒,跌倒之后还继续向后窜,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做的如此隐秘还能被人发现。
杨斯文一步一步逼近他,目露寒光,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林国忠,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中学拼命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他控制不了面部肌肉剧烈的抖动,牙齿不断的打颤,在他眼里杨斯文像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是林国忠的儿子告诉我的!”
张中学不敢不说,他完全被杨斯文骇人的气势震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