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而已,努尔哈赤去而复返,蓝熙儿惊喜地望着他。
努尔哈赤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动容,坐下后脸色缓和几分,语气却依然生硬:“岳托兄弟二人投敌已是证据确凿,投敌是大罪,罪涉九族,你还敢……”
“岳托不会投敌的。”蓝熙儿不管不顾地打断大汗的话,说完也知道冒失了,赶忙谦逊乖巧地低下头跪好。
努尔哈赤却没有怒意,微微抬头眯起双眼打量她。书房里静悄悄地,蓝熙儿又缓缓抬头,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说:“外爷,岳托不会投敌的,熙儿只是希望您见他一面,是非对错由他亲自叙说。”
“哼,他都投敌了,还有脸回来吗?”
“他不会的。”蓝熙儿有些绝望,可是越绝望越无畏了,“外爷,岳托十二岁就随您出征,铮铮傲骨,在这白山黑水之间流了多少血,受过多少伤,若您也相信他会去投敌,让他情何以堪。”说完又磕一个头,咬咬唇,“求您见他一面吧,罪涉九族,可是熙儿管不了九族之人,若是他真的投敌了,熙儿与他同罪就是。”
“同罪?你知道他是什么罪吗?”努尔哈赤的眼里竟有一丝杀意。
“生死都无怨无悔。”
努尔哈赤整个人放松下来,依靠在椅背上,打量一番蓝熙儿,嘴角微微上扬,这两人确实很般配,一样的倔强:“岳托,还不出来?”
蓝熙儿不敢置信地随着努尔哈赤的眼神望去,就见屏风的另一边已有影移动,呆呆地望着望着,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岳托一步一步走出来,愣住片刻就跑到蓝熙儿面前蹲下,伸出手似乎想扶她又不知道可以扶哪里,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惊喜。
直到皇太极和硕托一前一后也走进书房时,两人的对视才被打断。皇太极和硕托都是笑眯眯地看着蓝熙儿,那是一种戏谑的眼神,蓝熙儿突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哪里是有人要被追杀的感觉啊!
“玛法,整件事都与熙儿无关,您惩罚就惩罚孙儿吧,是孙儿没有将事情处理好。”岳托说完就跪在蓝熙儿身边。
努尔哈赤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好一会淡然一笑:“行了,你把熙儿带回去吧,也跪一个时辰了。”
蓝熙儿明明该松口气的,可心中却升起一股无名火,她咬咬牙将怒气咽了咽,总不至于大汗和岳托一起演出戏给她蓝熙儿看吧,懵懵地点点头,准备起身,可膝盖真的麻木了,愣是没站起来。
皇太极似乎看懂蓝熙儿的疑惑,笑着说:“汗阿玛派我去把他们两兄弟找回来了。”
蓝熙儿淡淡地转转眼珠,依然是懵懵地点点头,因为她此时的脑子里就有一句话:屋里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她决定还是不要说话了,否则她一定连皇太极都敢怼。
“都回去吧,硕托留下,和玛法说说话。”硕托不慌不忙地点头行礼,又对岳托点点头。
岳托也点点头,见蓝熙儿要起身,赶忙扶住她,蓝熙儿下意识地就看屋中的另外三人,三人都非常一致地笑望着她和岳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直到今天她才觉得眼前的祖孙三代人竟然长的很像,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至少没有发现岳托其实和他的八叔很像。她想躲开岳托的手,但实在没有力气了,随着岳托的手劲一步一步走出书房。
是啊,书房里是他的玛法、他的叔叔,扬言要是他命的也是他的阿玛,岳托哪里会有危险啊!
不错,这个家族里杀子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是总不至于每一位贝勒爷都那么冲动和残暴吧!可她蓝熙儿今晚是多么无助,紧张和害怕,到头来只是她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如果汗宫里有个地洞,哪怕是万丈深渊,她也想一步就跳进去 。她真的太羞愧、太丢人了。越想脸越发烫,脚下也越走越快。
“熙儿,慢些走,跪了这么久,膝盖如何能受得住。”
膝盖?蓝熙儿冷笑一声,疼,确实很不舒服,可现在是膝盖的问题吗?这人怎么还有心情管她的膝盖啊,当初他们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一唱一和地拒绝了大汗指婚,就是为了让大汗相信他们之间毫无私情。
如今为了给岳托求情,她连死都不怕了,大汗心中怎么想他们两人啊,那么当初他们在大汗的书房里合力对付达启的事会不会又被翻出来,大汗还会不会相信他们的话,一连串的问题层出不穷,她现在哪里是窘,真的有些怕。
“我知道你担心我,都是我不好。”岳托赔笑着说。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蓝熙儿不解地看着岳托,如果他的玛法不信任他了,他的一切都会毁了。
岳托笑意收敛,严肃又认真地说:“有你愿意与我同生共死,当然笑的出来。”
蓝熙儿定定神。
“岳托,怎么样了?”两人都没注意都类是从哪里跑出的,而且还上前一步,着急地看着岳托。
“哥,你们都怎么样,硕托也没事吧?”萨哈林、都类、岳琪和景达全跑来了,一群人晃头又晃脑地叽叽喳喳问个没完,蓝熙儿直接被众人挤到外圈,若不是岳托还拽着她的手腕,她真想转身就走。
“姐夫,你没事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硕托表哥呢,也同你一起回来了吧。”景达一个侧身,转到岳托面前,抬起就要握岳托的胳膊,岳托及时又巧妙地躲开。
蓝熙儿却更恍惚了,看来其他人都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都相信事情绝对没有谣言说的那么严重,只有她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还不怕死地跑去跟大汗求情,她现在想起大汗眼里的笑意,根本就是看一个蠢丫头的眼神,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她蓝熙儿才是最没头脑、最冲动的,她的无地自容了,用力甩开岳托的手,转身而去。
“熙儿。”岳托摆脱众人,拦住蓝熙儿的去路。
蓝熙儿静静地看着岳托,后退半步,面无表情地说:“你站那别动,我想一个人静静,别跟来。”
岳托愣了片刻,可见蓝熙儿眼里的怒意越来越浓,虽然心急如焚还是侧身将路让开,蓝熙儿深看岳托一眼,拖着疼痛的膝盖从岳托身边一步一步努力地往汗宫外走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类看出蓝熙儿的情绪不对,焦急地问。
岳托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萨哈林,都类心领神会,轻轻点头,这是两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虽然仍是一无所知,也不再多问。
“哥,我们也回去吧。”萨哈林见大哥发呆,拽拽他的胳膊。
“从今以后,不必再念,珍重。”岳托看着蓝熙儿越走越远的身影,脑子里突然就闪出这句话,这是多年前熙儿和他说的话,那日后他们形同陌路好多年,那日她说话的神情就与刚才一模一样,晃晃头立刻健步如飞地追过去。
蓝熙儿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大悲大喜吗?好像不是,被人戏耍后的愤怒,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可眼眶还是委屈地红了。突然手腕一紧,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原来岳托又跟了过来,还没等说话,岳托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蓝熙儿的心慌了一批,怯生生地被他抱着往前走去。岳托的步伐却越来越稳,蓝熙儿渐渐地软在他的怀里,只是泪静悄悄地落在原地。
走进马车后,岳托还是将蓝熙儿抱在怀里,轻轻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大概是一直跪在地上,全身的冷比膝盖的疼更让她难以忍受,岳托的怀又温暖又柔软,蓝熙儿眷恋地又往他怀里扎了扎,好一会岳托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对不起,让你担心,当时事情太紧急,得到的消息就是硕托叛逃去大明,阿玛更是下了追杀令,我只得先去追硕托,却也没有想到城中会谣言满天飞,更是离谱的要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蓝熙儿撑起身子看着岳托,看来事情还是很严重,至少当时的岳托都觉得很严重。
岳托却是眼眸一沉。
蓝熙儿立刻补上一句:“没事,若是不能说就算了。”大宅院里严重的事都是家丑,这个道理她懂。
岳托微微一笑:“我的事,没有不能与你说的。”望着蓝熙儿清亮的眼眸,岳托还是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我其实就是害怕你对这个家族更失望了。”
“可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我最害怕看见你渐行渐远的身影,更害怕你为了我会万劫不复,你到底明不明白?”
蓝熙儿炙热的眼神惹得岳托心中大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果然是家丑!叶赫那拉济兰,堂堂太子妃,太子代善的大福晋,竟然去勾引代善次子硕托,而且还成功了,两人混在一处时,被代善逮个正着,代善大发雷霆,拔出剑就要杀硕托,硕托自然不会等死,自小就不把阿玛放在眼里的硕托用尽全力去反抗,不仅与代善大打出手,而且两人还对骂起来,最后更是逃出太子府。
岳托收到萨哈林的消息后就去追硕托,知道来龙去脉的时候,他真是第一次懂得心力交瘁这四个字的含义。
弟弟,不能不管,阿玛,他是真不想要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城中竟然谣言四起,事情更是被捅到大汗那里了,跟八叔回来时又听说熙儿为了他去向玛法求情了。
他顾不上天色以晚,直接跑去玛法寝宫求见,然后玛法就带着他们一起去书房了,现在玛法又将硕托留下,他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不过,无所谓了,有玛法出面,硕托的命一定会保住,至于阿玛?随便吧,阿玛不是个无脑的人,而济兰更不是阿玛在乎的人,闹出这么已一出究竟是为什么,或许只有阿玛自己清楚,就等着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