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很快被他的姑姑们、婶婶们围攻了,蓝熙儿趁机溜出冰场的看台,走进汗宫的大院,
走着走着就被拐弯处一个小院吸引,院子其实不大,迎面就是主房,黄瓦红墙,没什么特别之处,左边的海棠花娇艳欲滴,花姿潇洒,粉色的花朵在风中微微颤抖着,蓝熙儿一直不喜欢粉色,觉得粉色的美没有任何特点,太温柔,太平常。
右边的梅花就红的很刺眼,风吹过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蓝熙儿竟觉得有些冷,不自觉地抬手拽了拽领口。
“梅花香自苦寒来。”蓝熙儿不自觉地念叨着,突然惊觉,花飘动时并没有暗香袭来,心中一惊,莫非花并不是真花,转身又看看海棠花,心中却是一紧,以前的汗宫中,只有她外祖母的院子里种着满院的海棠花。当她再次回到赫图阿拉城时,才知道外祖母已经出事了,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得罪大汗,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先是被外祖父禁足,然后又被赶到五舅府上,再然后被五舅误杀了!到底犯了多大的罪孽,竟是这个下场,蓝熙儿看着海棠花越来越愤怒,可她清楚只敢怒不敢言,眼里的泪慢慢聚集,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熙儿,信不信人可以逆天改命?”
大汗的声音传来,蓝熙儿吓一跳,很快恢复神色,转身寻声望去,努尔哈赤已经坐在院里的走廊的长凳上。周围空无他人,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同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蓝熙儿也不含糊,走过去坐在努尔哈赤身边,倒不是她不懂规矩,只是觉得此时的努尔哈赤泄去了大汗的威严,像一位普通的老人家,普通到他不喜欢人家请安,果然努尔哈赤见到蓝熙儿大咧咧地坐下抿嘴一笑。
“熙儿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努尔哈赤问。
蓝熙儿坐稳后就开始轻轻地晃着脚,听见努尔哈赤的问话,转转眼珠,大汗说的是这些花?还是他们这些人?抬头看着天空又点点头:“我相信,郭罗玛法改了很多人的命。”蓝熙儿看着前方淡淡地说。眼前这位老人家真的逆天改命了,不仅改了他自己的命,也改了女真人的命,这一切都让她不得不相信有些人是可以扭转乾坤的。
努尔哈赤眼眸一动,侧头看着蓝熙儿,深褐色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韵,似乎已经看穿别人内心的一切。蓝熙儿却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眼神,人都说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可以辨真心假意,她其实也想看清楚这位老人,这些心怀天下的人就一定要无情无义吗?可若真是无情无义,又如何做到心怀天下,可若不是无情无义,为什么连嫡长子、相守三十年的妻子都可以手起刀落!
努尔哈赤突然嗤笑一声:“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吧,趁外爷还可以给你做主的时候。”
“外爷?”蓝熙儿不自觉地重复一句。
“你找的重点好像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努尔哈赤又笑了,“外祖父、外爷,不都是汉人的称呼吗?”
蓝熙儿也笑了,见努尔哈赤依然笑望着她,又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两颊终于染上绯红,悄悄地低下头。只是很快嘴角抹起一丝冷笑:不知道爱新觉罗家算不算的上好人家。当然她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摇头的意思是没有想要的?”努尔哈赤的语气很平和。
蓝熙儿疑惑了,这位大汗今天是怎么了?出奇的和蔼可亲!他可是金国的大汗,是女真人的首领,以往碰上他时,蓝熙儿都会紧绷神经,甚至是精心提防,毕竟她的这位外爷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谈话间就可以要了别人的性命。
“那岳托呢,你不想要了?”
蓝熙儿既诧异又惊恐,她何时敢要过岳托啊!她一直都在躲着。
怎么还有人这样问她,还是大汗亲自来问,暗暗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稳稳心神后平静地看着努尔哈赤,这位老人依然是温和地笑望着她,她有些错觉,眼前人真的只是她的外爷,正在很简单地关心她这个外孙女的终身大事。
不过提到“岳托”时,她还是警觉起来,毕竟上次大汗给他们赐婚时,她可是当众拒婚的,不知道他是忘了当年的事还是真的愿意旧事重提!
“外爷,这世间的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不是吗?我想要的和我不想要的,真的可以由着我吗?”蓝熙儿看着海棠花不紧不慢地说。
听见她喊“外爷”,努尔哈赤心中莫名一暖,看着她荣宠不惊,心中又是一喜,眼里的锋芒消失,有些心疼地说:“你的性子太淡了,你娘可不是这个性子。有外爷在,你可以任性些。”说到最后,努尔哈赤看着海棠花竟有些失神,当然也是一闪而过。
蓝熙儿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想大喊一句:大舅舅够任性,还不是死在您手里。当然她只是转转脖子,很清楚她的脖子是软的,至少没有大舅舅的硬!又低下头,看着被自己轻轻摇晃的鞋。
脚步声传来,蓝熙儿抬起头,岳托、都类、多积礼和彻尔格一起走来,眼里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赶忙跳下走廊的长凳稳稳站住,四人行礼后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先是抬手挥了挥,对着蓝熙儿微微一笑:“去吧。”
蓝熙儿微蹲蹲身行了礼,又给岳托等人行礼,一溜烟跑出院子。努尔哈赤的眼神随着蓝熙儿身影的消失又移到了海棠花上:我能给的会给,你该安心了吧。当然他没有任何表情,很快看向四位同来的年轻人,由着他们说事情。
“表姐,表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才跑出院没多久的蓝熙儿就被瓦克达挡住了去路,蓝熙儿无语,这是爱新觉罗瓦克达,二舅舅的第四子,他的额娘是叶赫那拉济兰,是岳托同父异母的弟弟。自从她来到萨尔浒后,因为打探莲心的消息,出府走动几次,在一家酒馆里偶遇了瓦克达后,后来似乎是被他盯上,出门时总能碰上他。
“是不是要回府,我送表姐回去。”瓦克达殷勤地笑着,看见他的笑容,蓝熙儿反感地皱皱眉后退一步,岳托的弟弟们似乎都很爱笑,可都笑的没有他这个不爱笑的人好看。
“表姐怎么又往回走了?不回府吗?三姑已经回去了。”
蓝熙儿转身就走,加快脚步,瓦克达加紧脚步跟上。大概是心有灵犀吧,蓝熙儿走着走着就见岳托迎面走来,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向岳托。
“大哥。”三人停下后,瓦克达很懂规矩地给岳托行礼,岳托点点头。
蓝熙儿亲昵地往岳托身边靠近半步,不客气地看了一眼瓦克达又看向岳托有些不快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缠着我。”
岳托眼眸一冷,看向瓦克达,瓦克达立刻心虚地后退半步,不知道是因为大哥的冷视,还是因为蓝熙儿的直言不讳,只觉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我处理。”岳托的声音有些阴沉,说着就走向瓦克达。
“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了。”瓦克达夹着尾巴跑走了。
蓝熙儿轻笑一声:“哥哥的身份果然很有力度。”爱新觉罗的家族里早已不是兄友弟恭,可有战功的兄长们一定是家族里的宠儿,做弟弟的都不敢招惹。
岳托一把拽住蓝熙儿的手腕往反方向走去。
“那是谁的院子?”
“玛法新建的小院,最近他总会去那里午休。”
蓝熙儿点头,见岳托一直随着她走,又问道:“爷也要送我回府?”
“格格还想去别的地方?”岳托的眼神竟有些戏谑。
“回府,必须回府!”蓝熙儿乖巧又顺从地往前走着,她实在不想再遇见什么人了。
岳托抿嘴浅笑:“格格也有怕的时候。”
“怕,当然怕,怕天怕地,怕一切。”蓝熙儿抬头看着聚了又散的白云,有些委屈又有些矫情地说,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抖了抖。
“格格都敢和大汗平起平坐,还有什么可怕的。”
见岳托笑望着她,突然就想起刚才大汗的问话:岳托,你不想要了吗?心中涟漪掀起,赶忙躲开他的眼神,很快又淡定下来,既然他们都认定大汗不会希望红蓝两旗结合,自然就不会愿意看见他们在一起,那么刚才的问话会不会又是一个试探,蓝熙儿直觉应该告诉岳托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有件事想问个明白。”蓝熙儿拽住岳托在路边停下,直视着岳托,严肃认真地说。
“但说无妨。”岳托也收敛笑意,他知道蓝熙儿认为严肃的事就很严肃了。
“情深义重之人往往都不能成为君临天下之人。”蓝熙儿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或许只是我多年来读历史的一种感悟吧。当然世事也无绝对。”
“你是说我情深义重?”岳托继续咧开嘴笑着,蓝熙儿无语地瞪了瞪眼睛,这人倒是越来越会找重点了。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岳托赶忙收敛笑意认真地问。
“可你毕竟是一步之遥了。”蓝熙儿说,也许别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他们就是懂彼此。
岳托轻笑一声:“你怎么看这个家族里的一步之遥?”
蓝熙儿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粉身碎骨的人都是一步之遥的人。”
岳托笑的释然。
“可你终究不同的。”蓝熙儿感慨地说。
“这个家族里有更适合那个位置的人,而我。。。。。。”岳托眼中闪着光,步步走向蓝熙儿,蓝熙儿不自在地往后靠,直靠到背后的树上,岳托双手搭在树上,低头深情地说,“我早说过了,我只想要你。”
两人想起过往,眉眼间都是柔情泛起,岳托低下头在蓝熙儿的唇边轻轻一吻,蓝熙儿被他冰凉的唇吻醒,一把推开他,跳出他的包围圈紧张地左看右看,岳托却笑的很肆意。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人的温馨,岳托严肃起来,闻声望去。
“大哥,硕托又惹怒阿玛了,你赶紧随我回府。”萨哈林慌张跑来,还没有站稳,就一把抓住岳托的胳膊要跑走。
岳托心中一惊,还是顿住看向蓝熙儿。
蓝熙儿赶忙挥手,示意自己可以回府。岳托点头,随萨哈林而去。看着岳托远去的身影,蓝熙儿还是忍不住暗叹一声,迈步往汗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