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尔格站在蓝熙儿身边,左手扶着右手臂,眼神冷冷地看着另一个方向,而那里站着的岳托台吉正又冷又怒地盯着图尔格,他的桌前刚好没有酒杯。蓝熙儿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看图尔格,更不敢置信地看看岳托。
“原来熙儿表妹是岳托台吉要的人啊。”图尔格的声音很响亮,语气里有讥讽也有怒意,一句话后众人都哗然了。他说完又狡黠地看看蓝熙儿,然后冷冷一笑,走回自己座位。
岳托走到大汗面前,跪下后淡定又平静地说道:“玛法。”
努尔哈赤一样淡定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整个酒席又安静了。
代善也站起身,很坦然地看着他的汗阿玛和他的嫡长子。有情有义不是容易的事,这世间还有一丝情义可以牵动儿子的心其实是好事,至少不会让他如自己一般觉得这世间过于冰冷。他阿玛懂,他高高在上的玛法其实也懂。
似乎过了很久,皇太极站起身走到岳托身边,看了一眼跪着的岳托,轻叹一声:“大妃,前些日子,您可是和我说酒席有歌舞呢,这酒我们是饮够了,歌舞连个影都没有啊。”
“瞧我这记性,来人。”大妃招呼一声,音乐果然响起。气氛终于缓和。
皇太极见岳托还跪着,推了推他,岳托缓神,抬头看着八叔点点头,站起身走回座位,立刻就有奴婢送上新的茶杯。
大公主也拽蓝熙儿坐下,给她的酒杯杯斟满,蓝熙儿顾不得辛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终于曲终人散了,蓝熙儿走进马车,身体就软下来,蜷起腿愣愣发呆。
三公主和额驸什么都没说。额驸头疼的要命,女儿又不是绝色容颜,怎么总发生这样的事情。先是杜度和国欢争着要娶为福晋,这次岳托更是公然抢人。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不知所措。
三公主可不悲观,她早就认定岳托做她的女婿了,那是女儿很好的归宿。虽然这两人之间波折不断,不过汉人有句话是好事多磨。
汗宫里的大汗书房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努尔哈赤斜靠在软塌上,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卸去大汗的威严,他只是一名头发已见花白的老人,眯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岳托。
“玛法。”岳托觉得屋里过于安静,又轻声喊了一句。
沉默良久,努尔哈赤终于开口,语气很淡:“去送亲是为了取铁岭,还是为了娶熙儿?”
岳托心中一震,没想到玛法问的这么直白,努力在黑暗中看清玛法的表情,可惜那双眸子根本深不见底。
“想要熙儿?”努尔哈赤突然睁大双眼,盯着岳托,那深邃的眸子发出一种诱人的魔力,任何人望着时不敢说半句谎言。岳托被那双眸子带动地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声音已经冷了,岳托才刚要回答,努尔哈赤又补上一句,“想好了再说,玛法要听实话。”
岳托抬起头正视努尔哈赤,不卑不亢地说:“玛法,孙儿是真心想娶熙儿为福晋的。求玛法成全。”说完就磕了头。
努尔哈赤却只是冷冷地道:“哈达那拉蓝熙儿,她是哈达格格,她的婚事需要有更大的用处。”
“玛法。”
“不要怪玛法狠心,你流着和玛法一样的血,就该同玛法有一样的承担。叶赫格格你挑。。。。。。。”
“玛法,孙儿想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岳托鼓起勇气打断努尔哈赤的话。
努尔哈赤扭扭头盯着岳托好半天才冷哼一声:“挑一个自己喜欢的?你现在真是有本事了,从和亲到攻叶赫,你的本事让玛法刮目相看。”本是赞扬的话,可这几个字都是从努尔哈赤嘴里挤出来的。
“玛法,和亲也好、叶赫也罢,都已尘埃落定,结果是我们想要的了。”
“是你想要的吧。”努尔哈赤立起身子盯着岳托,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样的眼眸,心还是软了下来,声音也有些温度,“熙儿是你三姑的大格格,她身后不仅有你五叔的正蓝旗,还有整个哈达。而你背后有你阿玛的两红旗,你觉得玛法能怎么做?”
“玛法,孙儿娶熙儿为福晋,与其他无关的。”
“无关?哼,就值得你费尽心思?”努尔哈赤眼里又透出阵阵冷意,“谣言、和亲、铁岭还有叶赫,你下的一手好棋,好一招声东击西啊。”努尔哈赤用手敲着椅子的把守,铛铛声显得屋子既安静又阴森。
岳托的心在猛烈跳动,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平静地望着他的玛法,是他给玛法分析了当前形式,北结蒙古,南下攻明,也是他告诉玛法愿意带队做先锋去攻打铁岭。当时让蓝熙儿去和亲的圣旨已下,他只能顺势而为,他只能带队送亲然后得铁岭。
至于叶赫,虽然不是心头之患,可一直不安分。萨尔浒大战时,叶赫趁他们与大明激战时来搞偷袭,所以比起大明,他们这些人都更想灭了叶赫。可这些年玛法对叶赫非常宽容,他们都是一忍再忍。
他想到只要去攻明,叶赫一定会在背后搞动作,得了铁岭后玛法才带兵出动时,他故意派人将南下攻明的消息传到叶赫,果然叶赫又有动静了,玛法也终于忍无可忍,当即改为北上,下定决心攻打叶赫。
“下去吧。”努尔哈赤又靠回软塌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岳托。
“玛法。”
努尔哈赤没有睁眼,抬起手挥了挥。
“岳托多谢玛法成全。”岳托不管不顾地磕了三个头,踩着月色退出书房。
努尔哈赤盯着孙儿的背影,轻叹一声。
看见满天繁星的时候,岳托才觉得他还是活着的,这满天的星辰就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为了那甜甜的笑容,岳托嘴角微微上扬。
天命五年才开了春,四贝勒皇太极迎娶了一位蒙古福晋。而这位福晋似乎和三公主很谈得来,三公主隔着三两天就带着自家格格们去拜访。蓝熙儿本就讨厌应酬,见额娘又开始打牌,便决定先回府。
“额涅,来踢毽子啊。”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小格格,手里摇着毽子,趴在一个美丽妇人的腿边,撒娇地让妇人教她踢毽子。听见踢毽子,蓝熙儿好奇地走过去。
“额涅可不会,让嬷嬷教你踢。”妇人一边笑着,一边给小格格擦汗,眉眼间都是疼爱。小格格嘟起小嘴,很是俏皮可爱,蓝熙儿忍不住轻笑出声。妇人见到蓝熙儿也是一愣,忙起身微笑。
“打扰侧福晋了。”蓝熙儿笑着走过来。
侧福晋点头回礼,身后的两位嬷嬷也赶忙行礼:“给格格请安。”蓝熙儿点点头,虚抬了抬手。
小格格却是一双大眼睛,望着蓝熙儿,缓缓道:“你会踢毽子吗?”
“兰儿,不许无理,快给表姑请安。”侧福晋虽然是在责备格格,可是笑容可亲。
“兰儿给表姑请安。”小格格一本正经地请安,看得出来是个懂规矩的女娃娃。突然被称呼一声表姑,蓝熙儿愣愣地点点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侧福晋。
“这是岳托台吉的大格格。”侧福晋柔声浅笑着。蓝熙儿恍然大悟,听说过他的福晋去世后,这位格格就一直在八叔府里养着,原来是这位侧福晋在照顾。
小格格围着蓝熙儿转了一圈,睁大双眼:“那你是谁?”
“兰儿,怎么这般无理。”侧福晋又轻斥了一声。
小格格低下了头,又撅起小嘴:“那家里的表姑实在太多了,我都分不清了啊。”
蓝熙儿嗤笑一声:“我叫蓝熙儿,那你预备怎么分清我呢?”
“那我叫你蓝小姑,可好?”
蓝熙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蓝小姑,那我们现在可以踢毽子了吗?”兰儿说着已经举着毽子跑到蓝熙儿身边,“会不会踢毽子?”
蓝熙儿自信地笑起来,拿过毽子直接踢了起来。
“好棒啊,蓝小姑,好棒啊。”兰儿一边拍手一边又蹦又跳。踢了一会,蓝熙儿突然稍微用力将毽子踢高过头,仰着头抬起手,稳稳的接住毽子,转身笑望着小格格:“如何?”一连贯的动作配上俏皮的娇笑,自然而然地飘出几分洒脱和帅气。
“好棒,好棒啊,蓝小姑。”小格格本是手舞足蹈的叫好,突然喊了一声“阿玛。”人也飞奔过去。
原来院子不远处,岳托到了,兰儿直接跑进岳托怀里。岳托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走到蓝熙儿面前。
“给爷请安。”嬷嬷屈腿请安,打断两人的对视。
“侧福晋。”岳托轻笑一声,跟侧福晋打个招呼,同时虚抬了抬手,侧福晋笑着点点头,嬷嬷也站起身。
“阿玛,你真的来了。”兰儿搂着岳托的脖子欢喜地说。
“阿玛答应带你去打猎,当然会来接你。可以走了吗?”
“回爷的话,格格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爷您了。”嬷嬷随即从后面的走廊上拿出一个包袱。
“好。”岳托将女儿换了只胳膊抱住,然后另一只手接过包袱。
“熙儿要是没什么事,同我们一起去打猎吧。”岳托看着蓝熙儿坦然地说。
蓝熙儿无语,她和他之间不该避嫌吗?当初只是一个谣言,杜度和国欢连大门都不敢出了,而且她更是被送去和亲,如今若是和岳托弄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怕这一次真没人可以救她了,怎么岳托就不把这些“避嫌”当回事呢?
“好啊,蓝小姑同我们一起去吧。阿玛答应要给我捉一只小兔子的。”蓝熙儿还没说话,小格格先拍手叫好了。
“去吧,去散散心,骑骑马也好。”三公主也走过来劝说。
“给三姑请安。”岳托放下兰儿请安。
“给额涅请安。”兰儿也有模有样的请安。
“给三公主请安。”侧福晋和嬷嬷也一起行礼。莽古济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微笑着看了看岳托,又看看女儿。
蓝熙儿看着额娘笑的很甜:“好啊。”又对岳托点点头。
岳托见蓝熙儿俨然一副视死如归模样,轻笑一声,将女儿抱起,又同莽古济告别,三人往院外走去。
打猎自然是要出城的,岳托在八叔的马厩给蓝熙儿选了一匹马,三人两马一起出发了。城外索尼带着一队人在等他们。开春的时候,气温虽然回升,可山里依然是光秃秃的一片,蓝熙儿看着跟索尼兴高采烈做笼子的兰儿,担心地问岳托:
“这荒山野岭的,能有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