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江叙的表情很复杂。
有诧异、果然，但更多的，一定是愤怒。
连江野都愣了愣，下意识把我挡在身后。
这份本能，让江叙脸色变得更难看。
狠厉的眼神在我和江野之间来回打量。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阴鸷的神情。
先出声的是李欣悦。
“黎越？你为什么会从我未婚夫的房间里出来？”
我对上她生气的眼睛，懒懒地倚在房门口。
不解释。
“不要脸！”
李欣悦气到骂我，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质问江野：“江野，她为什么会从你的房间里出来？”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
江野淡淡地看着她。
闪过一丝厌恶。
昨天，李欣悦也在床上狠狠骂了江野。
骂他是野种。
骂在了他的逆鳞上。
我轻笑，言辞清楚地回：“当然是，跟你和江叙之间，同一种关系啊。”
江叙的脸色在难看上添了丝惨白，愤怒吞没理智，直接冲着江野的脸挥拳打过来。
却被江野截住手腕，眼神扫过他们二人，冷笑。
“动手之前先想想，你有没有那个资格。”
“你居然敢碰她？”
“你不也在碰？”
“江叙，先越界的人是你。”
江叙气到全身发抖。
确实理亏。
谁都不是好人。
李欣悦委屈地哭诉：“江野，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江叙之间清清白白，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江野不屑地丢过去一叠照片。
天女散花落在地上，全是白花花的皮肉，无论哪张拿出去都能上新闻头条的那种。
我仿佛在江野头顶上看到了一片大草原。
难怪他铁了心要退婚。
“李欣悦，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通知你，婚约作废了。”
李欣悦尖叫一声，急忙去捡。
可那样的复印件江野那里取之不尽。
“黎越，跟我回去。”江叙声音很凉，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理智的弦。
江野皱眉，回头看向我。
我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
不愿意。
他就直接带我走。
说实话，心里有一丝暖意。
我一直认为我和江野之间是各取所需，我利用他报复江叙，他利用我终止联姻。
他对我或许有点兴趣。
但仅此而已。
起码不能为了我去对抗任何人。
可此刻，他竟然愿意带我走。
他果然和江叙很不一样。
我对他感激地笑笑。
“好啊，是得谈谈。”
我不再藏于江野身后，平静地面向江叙：“我们来谈一谈，离婚的事吧。”
8
回到房间，室内已经被保姆收拾得很干净，但原来放摆件的位置全都空了。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江叙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打开酒柜门的时候，手一直在抖，酒也没倒好，一半洒在外面。
他喝了好几口。
惶急的样子，搞得好像就我单方面出轨似得。
“为什么？”
“什么？”这句‘为什么’，倒把我给问懵了。
“为什么要找江野？”
原来是问这个。
他好天真。
“江叙，先背叛婚姻的人是你。也没哪条法律规定，男人能在外面玩，女人就不能呀。至于找谁……你管得着吗？”
“你！”
江叙握着酒杯的手险些没能拿稳。
他自然清楚，于情于理，他的问题都要大过我。
所以他被迫像吃屎一样咽下了所有的谴责。
“黎越，你和他断了，我们搬出去住，以后再也不回来住了。”他想了半天，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我和江叙有另外的婚房。
只是他顾念长辈，就一直带着我住在江家的祖宅里。
等环游世界的长辈们回来。
家里的天也变色了。
“是要搬出去住。”
“但只是我。”
我打开保险柜，找到前不久刚打印出来的离婚协议，放到江叙面前，“仔细看下内容，婚内财产一人一半，没问题的话就把字签了吧。”
“我不会离婚的。”江叙当着我的面把离婚协议撕得粉碎，“我说过要永远保护你。”
我愣了下。
原来他没忘记自己求婚时说过的话，我还以为他选择性失忆了呢。
而今这话变得着实可笑。
一次次出轨，把我伤得遍体鳞伤后再告诉我，他要保护我。
“江叙，我接受不了你出轨，以前你每次在外面找女人，我的心都跟被刀割一样。我哭我闹，你说我不懂事。我掉头发，吃抗抑郁的药，整宿枯坐在家里等一个不会回复的电话，但这些你都不想知道。”
“你要的，是一个贤惠听话的妻子，可我不是。”
“黎越，我会改的，我和外面那些女人全断了，以后只有你。”江叙信誓旦旦地保证。
真贱，在发现我脱离掌控之后，突然变得很珍视我。
甚至愿意放弃最想要的‘自由’。
狗改得了吃屎吗？
我是没给过他机会吗？
“晚了。”
我和江叙不一样，我没办法在心里有人的情况下和另一个男人滚床单。可跟江野睡得那一晚我心里竟然连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那时候我就知道。
我和江叙，是彻底完蛋了。
9
我决意要离婚。
搬出别墅，住回婚前的房子。
离婚协议书我又重新打印寄给江叙了。
一天一份，为期半月，他要不肯回应，我就走法律诉讼，总之这婚，离定了。
事情终究没能瞒过江家那些长辈，他们在家里留有耳目，临时终止旅程赶了回来。
江叙被禁足。
至于打给我的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我回到单身状态。
逛街，消费，无聊了就约几个朋友聚聚搓麻将。
经济自由又不用为男人内耗的日子真的很爽。
一个礼拜后。
我刚出电梯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见面喜人。
准前夫看着印堂发灰。
“黎越，我想好了，我们谈谈吧。”
就这一句话，我把他请进了家门。
没想到我手里的东西刚放下，他就扑过来吻我，铺天盖地的吻，紧得我快要窒息。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我抬起膝盖狠狠往上顶。
他吃痛松手。
“你真要谋杀亲夫啊？”
我冷笑。
早就不是了。
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
“你真铁了心要离？”
“是。”
“你想好了，离婚不是儿戏，一旦离了婚你就是个二婚。男人还无所谓，女人二婚的名声可不好听。”
“我都找江野了，还在乎名声？”
“他算个屁！”
江野是爷爷收养的，不算江叙真正的长辈，珠玉在前，总压一头，所以江叙从小都不服他的这个三叔。
我沉默片刻，“江叙，我是不是跟你提过我的身世。”
他愣怔。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知道，他想起来了。
10
这是藏于我心底的一块疤，哪怕是江叙，我也只提过一次。
他跟我求婚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了很多的酒，大抵是太过幸福，我情难自禁地哭了许久。
“江叙，将来哪天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们可以好聚好散，但你一定不要出轨。”
我爸就是因为出轨才和我妈离了婚。
她被抛弃后，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小时候，只要她不高兴，就会把我关进地下室里，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会把我放出来。
我在黑暗中和老鼠蟑螂作伴，窸窸窣窣的声音成了我的童年噩梦。
经年累月，我的性格也变得孤僻。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抑郁。
十一岁那年，我一个人在湖边徘徊很久。
看着水光潋滟的湖面，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跳下去妈妈就找不到我了？
我动身往前走，有个垂钓经过的小哥哥叫住了我。
坐在岸边，他开导我许久。
我记得那日阳光很好，哥哥伸出来的手，一点点将我从泥潭里拽了出来。
时至今日，我早已模糊他的样貌，却不曾一日忘记他说过的话。
“黎越，快点儿长大吧。”
“等你长大了，就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了。或许，你也会遇到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
我一直在等那个能保护我的人出现。
后来，我在大学里遇到江叙。
他屡次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下风雨。
渐渐地，我心底里那道迷迷糊糊的影子，有了一张具象化的脸。
11
我曾经真的很爱江叙。
爱到一次次打破底线。
难过到崩溃的时候，满脑子只想要原谅他。
直到三个月前，我抑郁复发，加量吃药都控制不住情绪，才决定结束这场自欺欺人。
“黎越，以前的事都是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江叙一脸愧疚和心疼，伸手想要抱我。
我坚定地推开他：“没有机会了。”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我和江叙的冲突，其实早就存在了。
他在外面玩女人不够，回家对我照样索取。
有一次他醉酒想要强行，我恶心极了，抓起皮鞭用力打在他身上，心底竟升起报复的快感。
我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告诉我，这是源于我小时候受过严重的家庭创伤，现在又遭遇丈夫的长期背叛，才产生的心理疾病。
想要治愈自己，得先摆脱病原。
我决定自救。
离婚就是唯一的办法。
“签了吧。”
我把明天准备寄的离婚协议书放到江叙面前。
“我不想签。”
“我看到它就想吐。”
“别逼我求你。”
“哦？”我来了兴趣，让出位置，“你求一个我看看？”
他一脸憋气。
“江叙，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
我打开家里的大门，送客。
江叙在谁那都没被这么对待过。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走了。
12
江叙前脚刚走五分钟，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看到沙发上他落下的钱包，拿起来，打开门，丢出去。
“滚。”
“嘶……下手真重，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
我愣了下。
面前是揉着额头的江野。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他没好气，委屈地说：“这几天我都要被家里那几个骂死了，好不容易跑出来看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能受委屈就不是江野了。
“来，我看看。”我把他拉进家里。
光洁的额头上连个印子都没有。
“伤在我心里。”他连忙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脯上，抓了抓。
嗯……好捏。
就是有点儿不合时宜。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准前夫刚走。”
“都准前夫了，我管他去死。”
江野揽住我的腰身：“黎越，好几天没见，你想我了吗？”
“想不了一点。”
“啧，无情无义的女人，其实我是想来看看你们的离婚进度。”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江野低笑着靠近我，“事关于我什么时候能转正。”
？？？
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信息量。
江野的气息就完全覆了上来，我被动地让他亲着。
转正是什么意思？
他还准备跟我继续？
忽然，耳边响起指纹锁开门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
看到去而复返的江叙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看着江野亲我。
江野烦躁地扭头：“前夫哥，你又来干嘛？”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该换密码了。
“我他妈还没离婚呢！”
“黎越还是我老婆！”
江叙暴躁地怒吼。
但没人理他。
“来拿钱包是吧？”
我把刚才捡回来的钱包递给江叙，“你赶紧走吧。”
江叙脸色阴沉沉，看看江野又看看我，冷笑：“黎越，我还没死。”
“哦？”
“你赶我不赶他？”
我竟然从江叙的语气里也听出了一丝委屈。
稀奇。
我皮笑肉不笑。
把他们两人一起赶出了家门。
13
我没想到的是，江叙第二天又来了。
他坐在门口可怜兮兮的，像只落水的小狗。
“黎越，你把密码改了？”
恍惚间我回到了五年前，我们还在上大学，手机没电了他联系不到我，就一个人坐在寝室楼下等我很久。
我想这几年，支撑着我走过来的，是这些回忆。
“你想好了？”
他脸色白了白，伸手扯住我的衣角。
“不离好吗？越越，我会改，我给你写保证书，以后我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
“我要敢再犯，我就净身出户。”
他眼眶通红通红，强忍着眼泪。
他现在，真的好像当年，委屈了就抱着我哭的少年。
可我已经不爱了。
不爱就不会心软。
我扯出衣角。
“江叙，明天是最后一天，你要是执意不签字，我就起诉离婚。”
关门的瞬间，我听到他气急败坏地怒吼。
“黎越，离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离婚了江野就会娶你吗？他就是个野种，玩玩你而已！”
我顿住，扬手啪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错了，是我在玩他。”
14
江叙到底还是走了。
一巴掌打碎他的自尊心，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烦我了。
江家的长辈请我回家吃饭。
我深知这是一场不得不去的鸿门宴。
回到熟悉的老宅，爷爷奶奶，公公婆婆，江叙江野，一些亲戚，甚至连李欣悦都在。
一坐下我就感觉到氛围不对劲，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爷爷奶奶催我和江叙赶紧要个孩子，公婆提议让江野李欣悦的婚事上日程。
除了我们四个，所有人都在粉饰太平。
直到江野摔了杯子。
“结婚，怎么结？让她从江叙的床上下来跟我结婚吗？”
李欣悦脸色惨白。
氛围瞬间安静下来。
江叙难堪地反驳：“别装无辜了，难道你没睡我老婆？”
闹到台面上，这下彻底热闹了。
我勾了勾嘴角，从包里拿出新的离婚协议书，起身走到江叙面前，“既然如此，那就签了吧。”
江野摊手，“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在这儿退婚了，我和李欣悦的婚事，不作数了。”
公公拍桌子。
“江野，你是不是疯了？”
江野神色淡淡地，“我看疯的是你们，明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它掩盖，难道你们底子里就是一股恶臭？”
“江野！”
“我听得到，不用这么大声。”
他恶狠狠地看向公公，把公公给骂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江叙为什么敢出轨，拿出轨习以为常？”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因为你这个当爹的做了示范，外面养着小三，他妈则忍气吞声。”
然后他又看向江叙。
“还有你，明知道黎越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她最无法承受的就是你出轨，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犯错，你有什么资格做她丈夫？”我惊讶地看向江野。
他拉着我的手离开了祖宅。
走出别墅我反应过来，“江野，你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儿时的事我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江叙，另外一个，是当年的小哥哥。
江叙是不可能告诉江野的。
那……
江野回头戳了下我额头。
“不是让你找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吗？看你找的是个什么东西。”
心底的猜测得到印证，我眼眶突然发热。
张了张口，苦笑着说：“人心是会变的。”
“什么？”
“江叙也不是开始就这样。”
“那只能说明这个死渣男伪装的好。”
“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样，你亲我一口，就表示你觉得我说得很对。”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
刚才的那点儿难过顿时烟消云散了。
“黎越，跟我在一起。”江野认真地表白。
我眨了下眼睛，嘴角弯弯的。
“那要看你表现。”
15
江叙寄了一封邮件给我，包裹内是他签好署名的离婚协议书。
这场闹剧终于要收尾，我长舒出一口气。
江野却在得知的那一刻就决定赖在我家不走了。
他说要监督着我走完全部手续，然后就在那天跟我持证上岗。
我翻了翻白眼让他想得美。
只是没想到江叙还会在深夜打电话给我。
我被江野压着，几乎使不上劲去接。
湿漉漉的吻贴在脸颊边，他坏笑一声趁我不备按下接听。
“黎越，你回来好不好？”江叙的声音醉醺醺，染着一丝哭腔。
我没有办法去回应。
等待我的是一阵疾风骤雨。
江叙愣了愣，骂出无数的脏话。
“江野，你他妈……”
我没听完，就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之后江叙像受了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联系我。
正式办手续那天，他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匆匆忙忙拿了证就走了。
却在当天晚上，我接到他朋友的电话。
“嫂子，你能不能过来看看叙哥，叙哥让车给撞了，现在人在医院呢……”
一旁是江叙落寞的声音：“你别打给她，她不会再管我了。”
“哥，你的腿都断了！”
“嫂子，我没骗你，是医生说有残疾的风险我才打给你的！”
我打断他的话：“你让江叙接电话。”
“诶诶，好。”
继而响起江叙的声音：“黎越，你还会管我吗？”
我从未听过江叙这般脆弱无助的语气。
可我的心不再掀起一丝波澜。
“不会。”
他沉默。
“所以，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要打给我了。”
“我家那个是醋精，他知道了会生气。”
江叙似用力捏紧了手机。
老半天才听到他倾尽全力的一声回应。
“我知道了。”
16
我想过会和江叙再见面。
毕竟同在一座城市里，交友圈又那么重叠，想不碰面都难。
只是没想到会在那么平凡的一天。
那天我和江野在逛超市采购，大型的仓储超市刚推出新品炸鸡桶，好频率很高，江野排队去买，我就推着购物车站在门口等他。
江叙突然从门那边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愣了一下。
隔着息壤的人流，谁也没有再靠近一步。
这时江野买到炸鸡桶回来了，他接过购物车，把桶和一次性手套都放我怀里让我吃。
我笑着接过。
再抬头又对上了江叙那双写满悲伤的眼睛。
他没有出声。
用唇语无声地问：“黎越，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你了？”
我没有回答。
挽着江野的手转身走出超市。
外面阳光明媚。
和我的心一样温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