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君临天下
忧然2025-11-11 13:369,998

  寒冬风雪中的一场巨变,血亲相屠于碧霄殿,大器经国、纵马天下的奕王终于放手一搏,杀父皇李稔、太子昭玉、怀王昭慧,原东宫与怀王府亲属、府僚一个不留。

  斩草就要除根,唐世言深深感到皇家可悲。

  这些天,他眼看着东宫与怀王府中尸山血海、哭声哀哀,奕王令,无论男女皆不得活命,杀戮还在继续。

  连连降了三天的大雪,覆盖了九重宫阙。

  凡参与碧霄殿之变的原兴龙帮将士,各有封赏,部分收编入正规军,享朝廷俸禄,此战骁勇者,赏府苑一座,加官进爵。

  唐世言婉拒李昭南的高官厚禄,仍然盘踞山中,做他的少主。

  为安稳人心,朝中官员官职不变,调回李民、焦云、荣功将军陆善从、羽林将军冯裕晨、英勇将军付南。

  武将还好,似征南将军一般的与李昭南曾有过节之人,无非被调离京城,可文臣中却有不小的波澜。

  自古,平天下靠武,治天下靠文。

  然而多年来,李昭南傲视不群,于文臣中毫无口碑,更乃作乱而上,名不正言不顺,很多文臣一怒之下,或告老还乡,或辞官罢职。

  李昭南心知,若要这天下安平,定要稳住这些文人的嘴和笔杆子,故而调回驻守南越城的孙守波,任右尚书。

  这许是文臣中,他唯一可以掌握之人,至少,如今情势,孙守波会站在自己一边。

  大雪洗净了栾阳城弥漫多日的血腥。

  碧霄殿前,被鲜血染做暗红色的浮雕青砖已不见了半点血红。

  仿佛从不曾有鲜血流淌而过,纤尘不染的宫宇,重归于宁静。

  新皇定于半月后登基。

  皇宫之中,辰星寥落。

  李昭南站在豫章宫前,望着母亲死去的宫殿,积雪凉薄在宫檐廊角,小时候,就在这座宫门前,他亲眼看到母亲与药师梁宇偷欢,亦是在这里,他亲眼看着母亲自缢而死,母亲惨白的脸,似乎还在眼前。

  她说:“昭南,你恨母妃吧,母妃对不起你,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恨过母亲,恨她要自己在这座宫阙里抬不起头。

  可多年以后,他方才得知,原来所谓偷欢,不过是皇后的一场阴谋!

  皇后善妒,宫中宫女与帝王一夜风流,产下皇子,她心有不甘,暗害兰婕妤致死。

  那时起,他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母亲报仇,一定要还她公道!

  如今,他做到了,他俯瞰天下,一言九鼎。

  可这一切付出的代价,却是亲生骨肉的性命!

  举头,灰蒙蒙的天,空气薄冷。

  袭入心口,阵阵生寒。

  母亲,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安慰伤心欲绝的芷蘅……

  栖霞殿中,已昏迷多日的女子,今晨醒转,她坐在鎏金浮凤的妆台前,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双眼空洞,眼窝深陷。

  一身素白色白梅隐花棉裙,挡不住心里的寒。

  自她醒转,便一言不发,不吃不喝,已有三日。

  桌上放凉了的羹汤热了再热,可她依旧一口没动。

  云儿只是默默垂泪,李昭南如今已荣贵为帝,一身高华的金丝印纹蟠龙袍,冷峻眉目中,隐约有疲惫的无奈。

  “云儿,你先出去。”李昭南轻声吩咐。

  这许多天,芷蘅不想见他,可若这样下去,芷蘅原便柔弱的身子怎能堪负?

  李昭南缓步走向她,那整日对镜而望的女人,目光中却没有半点涟漪。

  她不言不语,却已令他无言以对。

  “你打算一直这样不说话吗?”李昭南望着镜中的女子,苍白消瘦,却绝美不减丝毫。

  芷蘅依旧不语,镜中,身后的男人,剑眉修致、英气纵横,一身锦绣华贵,那睥睨众生的双眸,便更显得气度雍贵。

  她知道,如今,他已是这天下之主,已是这座皇城真正不容忤逆的王者。

  可她,却不能看见他的脸,她会想起佑宁,会想起茫茫雪地里,那张无辜、幼嫩的脸。

  他仿佛无助的看着她,想要母亲温暖的怀抱。

  可自己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再令他的身子有半分温度。

  “究竟怎样,你才肯说话?”李昭南深深望她,她不哭不闹,如同行尸走肉的样子,便比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还叫人无法承受。

  镜中,女子眼眸忽有一丝曾经的光芒,转瞬即逝。

  她幽幽回眼,泪水便掉落在唇边,她看着他,忽而道:“放我走!”

  一句,令李昭南心中一颤。

  他震惊的望着她,实在无料,她这多日以来,唯一的一句话,竟是如此这样的三个字。

  这样决绝的神情,上一次看到,还是初见她的夜晚。

  大婚之夜,她也是这近乎绝望的眼神,对他说:“带我走!”

  往事,总是牵动着心脉,剧痛不已。

  在李昭南深黑的眼眸里,芷蘅看到了无意流露的深刻痛苦。

  她的心,又何尝不是?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面对着他,而不会想到佑宁!

  “不可能!”李昭南的口吻冷得如冰。

  他久久望她,她神情依旧决然。

  “芷蘅,我终究还是输了!”李昭南目光沉痛,望着她,声音颤抖,“我越是在乎的人别人就偏偏越是要夺去,父皇成功了,他夺走了母亲,夺走了佑宁,也……夺走了你!”

  芷蘅心神陡然一颤,看着他,惘然泪落:“我们……都是没有人爱的人,所以,我们只能相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重复李昭南当时的话来,芷蘅心里却有别样的辛酸。

  李昭南上前,握紧她的手。

  芷蘅却似身体本能的反应,急速抽出。

  她的泪光里,是惊恐与愕然。

  她惊恐,他的手,竟令她心中生畏。

  她愕然,她……竟会如此不由控制的抗拒他!

  李昭南痛极而笑:“芷蘅,难道从此以后,你便要与我咫尺天涯吗?”

  咫尺天涯?那是心无法逾越的距离。

  那漫长的距离,芷蘅不知,她要经过怎样的跋涉才能跨越。

  不错,她不该怨他,不该恨他,可是,却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强颜欢笑。

  她的心、她的意志俱都随着佑宁的身体埋入了皑皑白雪。

  她痛得无力,闭目道:“放我走吧,昭南……”

  李昭南鸩羽般漆黑的双瞳,冷光一束,他猛地上前,不顾她的挣扎,霸道的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前,她扭过他的身子,强令她看着铜镜中彼此的容颜:“芷蘅,你看看,你看清楚,看清楚我是谁!”

  芷蘅泪眼迷蒙,铜镜中,李昭南诡异的痛苦表情,亦令她不忍猝睹。

  他明白,李昭南的痛苦不比自己更少几分。

  可是,她无能为力,她无法面对他!

  她的沉默,令李昭南眸光冷透。

  那种无言的抗拒,如同一柄钢刀,刺进心头,却不见血!

  他忽的将她打横抱起,芷蘅一惊,不待反应,便已被置于锦绣床榻之间。

  他狂乱的眼神凝望着她,对着她唇狠狠吻下去,仿佛要让她忆起曾经的缱绻,往昔的情浓。

  只是这吻越是深刻,心,便越是不能承受。

  他吻到她再也无力气挣扎,方缓缓放开她:“芷蘅,要怎样……你才肯忘记,才肯……原谅我?”

  芷蘅泪流满面,那狠狠吻她的一线薄唇,曾有过多少温馨甜蜜的誓言,生动、温暖、体贴。

  可今日,却只剩下冷冷苍白。

  她流泪说:“我没有怨你,你没有错,何谈原谅?”

  “不许离开我!”他几乎是威胁的口吻。

  芷蘅却苦笑盈盈:“这样的我,留下来,只会令彼此更加痛苦,何必?”

  李昭南心中一震,缓缓放开她的身子,他步步后退,目光却渐趋冰凉:“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会!”

  言毕,转身而去。

  蟠龙袍卷起栖霞殿缕缕细烟。

  烟雾缭绕中,芷蘅泪流不止。

  昭南,你为何不懂?我的离开不仅仅是因为佑宁啊!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人,没有权势、没有背景、没有支持,便连孩子也失去了,而你的个性又这样强,若我留在你的身边,你定不会令我屈居人下!可是,我却知道,已荣登极位的你,需要有更相配的人做你的皇后,做你的女人!

  孙如妍家世显赫,如今你正需要孙家上下斡旋,而她断然不会容我,那么,你们之间势必有一场争执。

  新朝还在议论纷纷中摇摇欲坠,我不能再一次成为你的负累。

  而容嫣非公主文武双全,你也正需要阿那国鼎力支持。

  我……什么也帮不了你,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离开你!这样,你才能不再有牵挂,你才是从前那个不被任何事牵绊、只图江山的奕王!

  何况,失去佑宁,我的心已然死去,我很累,今生今世不愿再卷入宫廷的血雨腥风,而往往后宫是女人最残酷的战场,你新登极位,为了朝权平衡、势力均分,必然三宫六院。

  那么我留下来,只会连累你、牵绊你、阻碍你,伤害自己!

  没有我,你还是你,你会很快忘了我。

  可有了我,我却亲眼看着你变得苦难重重,变得犹豫不决,那不应该是你!

  经历了这一次的劫难,让我看得太清楚,若非被爱所累,若非被情所扰,你原不必有如此多的曲折。

  昭南,你要我原谅你?真的不必。

  我只愿你不要恨我,不要怪我的小气。

  心里,可以留住我给你最美的时刻。

  足矣!

  我们便好像这世上的双生花,同样的苦痛经历,浇灌了血一样的人生,彼此滋养、却也彼此伤害,一华灿烂,必有一华枯败,最后的最后,若终要有一个人流血而死。

  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你……

  终有一日,你会懂……

  日复一日,芷蘅精神越发差了。

  双目恍惚、空洞洞的对着铜镜,尖瘦的脸颊,令人观之见怜。

  李昭南眼看着芷蘅日渐消瘦,心间有隐隐痛楚,不忍,却决不能放她离去,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她,总比相隔天涯的煎熬好上千百倍。

  “芷蘅……”

  李昭南才出一声,芷蘅便似惊弓之鸟,猛地站起身来,回眸恐惧的看着他,秋水双瞳,溢满泪水。

  泪光闪动里,却渺然寻不见半点交集。

  她目光浅浅的,如一湾溪流,却失却了曾经的璀璨光彩。

  李昭南一怔,这样的目光,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淡,如此……陌生……

  便连前些日的纠痛,俱都不见了!

  “芷蘅……”李昭南心中隐隐颤动,伸出手,才触及芷蘅丝绣百支莲缠丝衣袖,芷蘅便好似受到了万般惊吓。

  连连向后退去。

  她身子抖动,看着李昭南,苍白的唇,抿嘴的瞬间,唇线抽动:“你……你……”

  “芷蘅……”李昭南复又凑近一步。

  “你走开,你走开,你是坏人,是坏人,你杀死了佑宁!杀死了佑宁!”芷蘅突然失声大叫。

  未曾挽起的长发,散落如细致丝绸。

  纯白色的裙裳,似一朵盈盈细弱的棉絮,飘离在冬雪里。

  她缓缓低下头,逐渐蜷缩起身子,目光由愤恨忽的转作了茫然。

  只要李昭南走近一步,她便会后退一步,直到退到墙角边,她的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她……怕他!

  李昭南静静站在她面前,感受着她周身散发的冰凉,心中重重一沉!

  芷蘅无辜惊恐的目光,好似找不到方向的蝶,她身子慢慢顺着墙壁滑下,低垂目光,当月华携着涣散的银光,悄然照进李昭南眼里,他仿佛豁然明白——

  芷蘅……难道她……竟失去了心智吗?!

  李昭南下颌弧线变得冷毅而沉痛,他喉头滚动,望着芷蘅蜷缩在墙角,一声不吭,怅然若失,偶尔抬头看他,便立时惊恐万状的迅速低下,周身抖动不止!

  “来人……来人!”李昭南突地大声喊道。

  云儿跑进殿来,李昭南不待她开口,便厉声喝道:“杨妃怎么了?她这样有多久了?”

  云儿吓得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墙角边的芷蘅,惶然无措。

  李昭南宽袍一甩,阔步向殿外而去:“传御医!传御医!”

  冬,寒意彻骨!

  星色垂下浓郁的沉云,残梅寥落,碎在清冷的白玉宫阶上,一脉夜色,皆被这一声惊破!

  杨妃悲伤过度,疯癫失心,更拒绝御医诊治,只要御医靠近,原只是安静自伤,喃喃自语的她,便会大喊大叫,泪流不止。

  李昭南终究不忍,再不让御医靠近她,他只是远远的看着芷蘅看着她整日蜷缩在床角边,仿佛用惊惧为自己围了一座墙,藏在里面,再不肯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

  芷蘅,你要我放你走,可是,你明明知道,若要我放手,该是怎样的彻骨痛心?!

  我只想要留住你,哪怕你一生恨我,我也要留你在我的身边。

  可是……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彼时,是谁温柔的手指,拂过我心口冷冷伤痕?

  今天,又是谁,用冰冷的双手,撕开心内不可触及的隐痛?

  芷蘅,究竟要如何……才能停止你心里的悲痛?!

  停止……这一切!

  浓重夜色里,若山峦修伟却沉冷的男子,仿佛听到有谁脆弱的心跳,极其缓慢地消失在天的另一头……

  “罗永来了吗?”李昭南低声问身边内侍。

  内侍回道:“已在殿外候着。”

  “宣……”李昭南站起身,栖霞殿外殿,熏着缕缕轻细柔和的兰草香。

  李昭南一身深紫色宽袍,修仪英伟,罗永与紫樱觐见,如今再次面对李昭南更多了几分恭谨:“参见奕王……”

  眼前龙袍男子,不久之后便是这大沅之主,是九五至尊。

  “芷蘅一向信你,杨妃的情况,想你有所听闻,希望罗先生能有良策。”李昭南恍然的望着内殿,他不敢再踏进去。

  只要他靠近,芷蘅便会惊吓得周身颤抖,惶惶不安。

  罗永恭敬低身,与妹妹走进内殿。

  坐在床边的女子,消瘦多了,尖瘦苍白的脸,唇色淡淡。

  她缓缓抬眼,望见走进殿来的罗永,眸光忽的闪过一丝不易见的神采,随即逝去。

  她看着身后李昭南的内侍,空洞的眼中,忽而闪过一抹恨意,如刀!

  内侍一惊,芷蘅忽的高声说:“出去,出去,你出去……你是坏人,是坏人……”

  这句话,是芷蘅失心以来最常说的。

  内侍无措望向罗永,罗永回身道:“我诊病,从不愿人观看,请您行个方便。”

  内侍略微犹豫,但见芷蘅精神失常,随时可能发狂的样子,若是惹恼了她,只怕李昭南绝不放过自己。

  于是连忙退了出去。

  浮烟缭绕的内殿,雕栏枕玉的浮华,听闻乃皇宫中最华丽的殿宇,从来,可入住这座殿宇的女子,皆是当朝最受宠爱的女子。

  罗永缓缓走近芷蘅,容色小心,芷蘅适才狂躁的脸,渐渐平静了下来。

  罗永温言说:“杨妃,可将手腕递给我?”

  芷蘅看着他,出乎罗永意料的是,她顺从的伸过了右手。

  紫樱轻声说:“别怕。”

  她安抚着芷蘅的情绪,芷蘅亦似听得进般,静静的由罗永诊脉。

  罗永细细思量,犹疑望向芷蘅,芷蘅眸光流转,凝白面容,泛起微微轻淡的色泽,这许多日来,她似乎第一次,这样安静。

  罗永收起手,凝眸望着她,许久,只见芷蘅雪眸浮光,却似乎一点点融化了冰冷。

  “杨妃,你没有病!”罗永目光笃定。

  长发如墨的女子,冷唇幽幽,终于微动唇瓣,淡淡说:“罗大哥果然不凡。”

  紫樱与罗永大惊。

  此时,如此这样沉静的女子,哪里……还是刚才那癫狂失心的样子?

  她清净的眼里,冰澈如水,似乎涤荡了世间一切尘污。

  静静的望着他二人。

  “为什么?”紫樱不解的问,依旧一副天真,“杨妃可知,奕王为您急得不得了。”

  芷蘅心中一冷,她何尝不知?她怎么不知?

  这许多日子以来,那徘徊殿外的颀长身影,时常斜入内殿,却终究却步。

  她沉痛笑了:“罗大哥,芷蘅有事相求,不知罗大哥可否成全?”

  罗永心思终究比着妹妹缜密一些,杨妃乃心善的女子,此番遭逢剧变,原以为的确因悲伤过度而失去心智。

  却不想,竟会是如此精心的一个局。

  “杨妃请说。”罗永看着她,愿闻其详,她望望殿外,容色小心而决绝,“我想……离开皇宫!”

  “离开!”紫樱讶然重复,芷蘅却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她看看殿外,紫樱方发觉,放低了声音,“杨妃,奕王那么爱你,你怎么……”

  “紫樱,你太小不懂。”芷蘅打断紫樱,忽而惘然,“只有我离开,他……才会是他!况且,我太累了,真的再也不想与皇宫争斗,扯上半分关系!”

  从小,她便在宫斗中失去了太多,如今她更在这场血亲相屠的悲剧中,失去了骨肉,日后,她还将失去什么?她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她这样一颗疲惫、苍凉、千疮百孔的心,一定不能承受!

  既然预见到了残酷的未来,何必今朝?

  李昭南一定会忘记她,一定会,因为在李昭南心里,女人……从来不是唯一!

  她淙淙目光,泪涌痛惜。

  那痛却不知是为李昭南,还是为自己。

  人生之事,三分尘俗、七分自误。

  芷蘅已看透。

  望着她凄美容颜怅然,泪迹干涩在唇角边,她消瘦的身子,似在冬的寒气中,不能禁受。

  罗永终究默然叹息:“杨妃要我帮什么?”

  芷蘅望向他,又望望紫樱,目光恳切:“只怕亦要劳烦紫樱妹妹一遭。”

  紫樱一怔,芷蘅看着他二人,目色沉重……

  芷蘅说完,紫樱面色大变,连连摇首:“不,这……这不可能……”

  罗永亦拂袖起身,冷声道:“杨妃,此事非同小可,恕罗某不能答允,杨妃身子虽无大碍,可悲入心骨,终需调理,罗某定然竭尽全力为杨妃诊病,杨妃珍重。”

  言毕,回身而去,紫樱跟在哥哥身后,回眸望向芷蘅,芷蘅怔怔看着二人背影,目光渐渐沉下。

  她默然叹息,难道,自己终身便离不开这权利斗争的宫宇吗?

  之后几日,罗永每日为芷蘅诊病,芷蘅身子渐渐好转,只是她对于李昭南依然避而不见。

  李昭南不欲勉强,不过徘徊在外殿,看着芷蘅慢慢好转。

  偶尔夜深,内殿的她,泪湿裙裳,外殿的他,默然叹息。

  芷蘅终究忘不了佑宁的死,每一夜,他看着她过得无比艰难。

  常常,呓语声声,惊醒后,便是泪水涟涟。

  一定,又梦见了佑宁,一定……在梦里痛恨了自己千百回。

  喝罗永的药已有五日,芷蘅渐渐觉着虚弱的身子,有了些力气,这一日,推开窗子,窗外,已不见了风雪摧折的寒梅断枝,有的,是一月微寒的气息。

  袭入衣襟,仍瑟缩不堪。

  芷蘅缓缓关上窗,她分明禁不住这样的寒。

  云儿与罗永、紫樱端了药来,芷蘅凝眉饮下,云儿捧着一碗汤盅,说道:“公主,这是奕王吩咐的,给您补身。”

  芷蘅微微蹙眉,清白容颜漠然而冷:“不用了。”

  “可是公主……”云儿想要开口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罗永看看云儿,接过她手中的汤盅:“云儿姑娘,给我看下。”

  云儿递过汤盅,鲜汤醇美,浓郁厚重。

  罗永望着那汤,微微凝眉,随即,以汤匙轻轻舀起几片蘑菇。

  他望着,顿时大惊失色:“这……”

  紫樱见状,亦凑过身来,秀美容颜亦惊住了:“哥,这是……褶黑菇吗?”

  褶黑菇?芷蘅不解,但自罗永与紫樱的目光里,已猜到一二,那必是一种剧毒蘑菇。

  她冷冷望着热气腾腾的汤盅,忽而笑意悲凉:“罗大哥,这分明有人要我死,是不是?”

  罗永一怔,芷蘅目光流露着果不其然的凉意:“罗大哥,难道……你仍然认为我应该留在这座皇宫中吗?”

  她抬眼看他,但见罗永与紫樱的神情俱是一变。

  不错,这汤盅,虽是打着李昭南的名义送来,可谁也不会相信,奕王会亲手毒害如此深爱的女子!

  后宫流血、胭脂如毒,这下可算是见识了!

  罗永愤然起身,看着芷蘅黯然的凄美容颜,低声道:“杨妃,上次说的事情,我罗某……应下了。”

  芷蘅一惊,随即凝紧双眉:“当真?”

  罗永坚然点头,紫樱却震惊的望着二人,这二人,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可知道,这是怎样一件艰难的事情?

  若是一个错失,便可能满盘皆输!

  “大哥……”

  紫樱幽幽一声,芷蘅却自她的眼里看到了犹豫,芷蘅凄然的望着紫樱,淡声说:“紫樱妹妹,难道,果真要看我死在这座宫里吗?”

  紫樱怔忪,她不懂,为何人心要有这样多的邪恶?

  可是,事到如今,她亦明白,芷蘅之所以要走,恐早已是必须踏出的一步。

  而这一步,许最艰难的一关,便是自己!

  紫樱哀伤垂首,芷蘅亦望向窗外一树寒花,纷纷如雪的瑞香,早已怒放枝头

  昭南,原谅我,亦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我不能面对你,更不能面对自己,和未知的未来。

  我累了,怕了,此时只想隐居山中,不再经受人世的恶斗!

  一月,兰蕙芬、瑞香烈。

  新皇登基之日便在明晨。

  经近半月诊治,芷蘅的“病”在罗永的用药下渐渐好转,瑞香浓郁的白,直逼腊月薄雪。

  夜色,婉转低回。

  芷蘅静静立在一树瑞香下,瑞香馥郁的芬芳,沾染衣袖,仿佛是浑然天成的香料,浓了夜雾。

  李昭南缓步走近,芷蘅低眼,望见石地上投下的身影,她微微笑了:“你来了?”

  芷蘅异常的安静,到令李昭南一惊,芷蘅回眸看他,微风拂起墨发如丝,白羽暗纹莲花披,荡漾如风。

  李昭南眼前一阵恍惚,如此安静优美的容颜,他似已许久不曾见过。

  “芷蘅……”李昭南轻声唤她。

  芷蘅微笑点头:“嗯……”

  一声方毕,便突地被李昭南牢牢抱进在怀里。

  面对自己,芷蘅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安静。

  芷蘅目光幽幽,心内猝然疼痛。

  这个怀抱,她已阔别许久,以后,也许……更久。

  她任由他抱住,他的呼吸沉重耳际边:“芷蘅,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从此以后,我会要天下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

  铮铮的誓言,却刻骨心酸。

  芷蘅靠在他的胸膛前,此时此刻,丝毫不怀疑他的真挚与情意。

  只是昭南,你可知道,你的这份深情,我已不堪承受。

  这半月来,不断入耳的是孙家的威逼与要挟,是这九重宫阙,远胜沙场的刀枪相见。

  她虽幽居栖霞殿,但她身子好转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从而引起轩然大波。

  人人俱都知道,奕王定会立栖霞殿中的女子为后。

  孙家立时如坐针毡,便有堂上,暗自威胁辞官而去的一番言论,如此一来,必将带走文臣一边不少势力,武将亦有不齐心的,这样,新朝怎能立基?

  李昭南又是这样一幅强悍性子,芷蘅微笑流泪道:“我不要做皇后。”

  “不!你要做!”李昭南语声笃定。

  瑞香扑面而来,夜风里,如雪、似絮……

  芷蘅不做争执,轻轻挣开他拥着自己的手,她望着他,一双眸,如栖霞殿后一泽浅湖,静得,令人心中荒凉。

  李昭南抚上芷蘅痩削的脸,深深望着:“明日,我即将登基为帝,再过半月,我便正式册你为后。”

  芷蘅望着他,他的目光与月色一脉皎然,她幽静的笑了,没有说话。

  李昭南轻轻凑近她的唇,芷蘅却扯身避开,李昭南一怔,片刻沉痛,难道,适才的温馨,竟皆是虚假吗?

  见他恍惚,芷蘅只轻声道:“我好累,想休息了。”

  万籁无声。

  夜色下,瑞香落了满袖浮香。

  李昭南缓缓放开她,多日以来,芷蘅肯如此面对他,已是很大的一个跨越。

  他轻轻放开她的衣袖,苦笑道:“好,那我便先去了。”

  若有似无的疏离,令李昭南眉宇微沉。

  他转身而去,芷蘅却突地叫住他:“昭南……”

  瑞香如雪。

  李昭南顿步,这两个字,已多久没有了这样的情味?

  他回身,芷蘅一身素白,立在浮香荡漾的花树下,久久凝望负手而立的孤傲男子。

  她眼里浮着雾水蒙蒙,凄迷万千:“陛下,芷蘅恭祝我大沅万世昌隆!”

  李昭南身子陡然一震,眼前女子幽幽的一句,似潜入心间的一道光,倏然照亮整片天地。

  他唇微动,强自压抑下心中涌动的波涛。

  她的笑,竟令他却步。

  为什么,心中却有这样的酸痛,芷蘅目光中的伤悲浓郁得深入心骨?

  仿佛……这一眼过后,便再也没有明天……

  一瞬间的错觉,晚风中的女子已飘然转身。

  衣袂蹁跹,背影纤柔而孤绝……

  昭南,原谅我,不能亲眼看着你走上那皇城巅峰的至尊极位!

  次日,太安宫前,阜阳门外,华盖如织、帐帘飞彩。

  鎏金帝辇九曲回环,过处,玉阶璀璨。

  金丝蟠龙袍绣祥云腾日,红毯绯然,与紫墨龙袍交映成景。

  那步履坚沉的男子,一步步踏上权利至尊的极位!

  气度煌煌若冰峰融雪,修身伟岸似黛峦冲霄,沉稳从容、贵胄威仪。

  琉冕耀亮他深黑眼眸,那曾踏敌尸骨、血洒疆场的王者,终于站在了这权利的最高峰。

  睥睨众生、气魄豪迈。

  他深邃的眸,扫过殿下文武百官。

  礼乐声中,呼声响彻云霄,恭祝新皇千秋万岁!

  金煌与宏状,威仪与贵气,萦绕栾阳城碧天如洗。

  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号明和元年!

  李昭南低低一声叹息,望这九重宫阙、万里河山,终究……少了一丝柔和浅笑……

  芷蘅,可惜你不曾亲眼看见。

  冗长繁多的礼数过后,李昭南才踏出太安宫。

  便只见一名内监匆匆跑来,忽的跪倒在地,目光惶惶失措:“陛……陛下……”

  李昭南眉心一蹙,他认得,这是栖霞殿中的小太监林通。

  “陛下,杨妃她……她……”林通重重磕头,目光,“杨妃她……仙逝了……”

  天地陡然变色!

  李昭南目光震动,怔怔望着他:“什么?好放肆,可知今天是何日子?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林通看着他,眼里的慌乱与惊恐,瞬间令李昭南僵在了当地。

  他看着他,看着他的惊惶与悲痛。

  一月薄暮,忽而便是冷冷冬寒!

  李昭南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哭声连连的林通,眉宇顿时凝霜:“不可能,不可能!”

  昨夜,还是花前月下,情意朦胧。

  今朝,却怎么会是阴阳两重,天人永隔?

  李昭南豁然冲开林通,踏步向栖霞殿而去。

  不可能,不可能!

  芷蘅……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栖霞殿中,已是一片哭声哀哀。

  芷蘅一身白衣胜雪,静静躺在锦绣浮华的帐幔间。

  但见,满面花黄猝然荒废,漫天烟尘细细燎飞,李昭南犹自不信,阔步冲到芷蘅锦床边,不会,不会!

  昨夜,她悲伤的目光乍然惊现脑海——

  陛下,芷蘅恭祝我大沅万世昌隆!

  温柔入骨的声音,痛入心髓的眼神,言犹在耳,目光清晰。

  可是为何……今日却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云儿跪倒在床边,哭声连连,李昭南惊痛的跌坐床边,颤抖的双手,缓缓抚上芷蘅凄白容颜。

  冰冷的触感,寒气似穿肠噬骨的毒药,心内如被一柄尖锐的刀反复剜割,割开曾经温柔脉脉的似火缠绵,形成一道深深伤口。

  鲜血涌出伤口,涌出曾经或伤、或痛、或温馨的回忆。

  “为什么……为什么?”李昭南不解、不甘、不可置信!

  芷蘅,竟会这样离开他?!

  望着芷蘅安静的脸,如同酣睡的天界神女。

  烟气沉浮,焚心似火——

  她曾要他放她走,曾如此悲伤的避开他的眼神!

  “放我走。”她曾说得伤心欲绝。

  他说,“绝不!”

  可是……他竟终究没能抓紧她翩然的衣袖。

  温柔已不复,水袖断作古,浮云绵细,秋风悲曲,曾高歌的女子,如今安静的躺在一片锦绣里,一动不动,唇际似还隐隐噙着一丝笑,犹自倾城!

  繁华……终究眨眼即逝。

  芷蘅,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如今,我拥有了一切,却失去了你,这万里河山,这九五至尊,还有何意义?

  倏然站起身,崭新的龙袍广袖拂落杯盏,碎了一地。

  浓郁的药香,苦涩入心,芷蘅——

  你,竟就这样离我而去!

  身边之人颤颤的望着新帝哀痛的眼光,深黑不见尽头。

  “杨芷蘅!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李昭南直指床榻上的女子,她冰冷的脸,不会再为之动容半分。

  痛彻心扉,戚然间,苍穹之月枯冷,李昭南举头望月,月色竟苍白得如此凄凉。

  他铮铮冷笑——

  芷蘅,我们的情,弹指不过一挥间,却终是,长不过一瞬、短不过千年……

  我……绝不会原谅你!

  帝王登基之日,杨妃芷蘅自尽于栖霞殿。

  曾经沉鱼落雁之容,令花惊草败,如今风华消逝,徒留万缕悲哀。

  李昭南下令大葬杨妃,倾城女子的葬礼,竟惊动了整个栾阳城……

  一月薄风剪碎云影,那曾对云许下的誓言,终究一场空梦。

  满城凄凉,白绫哀哀,栾阳城大街上,泱泱百姓林立街头,李昭南站在城楼,俯望目中万里江山。

  华城死寂、落阳凄哀。

  李昭南紧紧握住双手,芷蘅,我与你,终究无法逃过命运的劫数,我们……如花双生,彼此滋养间,已然深深伤害,无奈遥远天边、再不相见!

  而那些曾有的苍白誓言,早已风逝在了深远的记忆里……

  在你心里,这一份恨,到底是抵过了我们的爱、抵过了奈何桥、孟婆汤的阴森恐怖……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你竟走得如此决绝!

  今生今世,我不会原谅!

  来生来世,我不会原谅!

  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原谅你!

继续阅读:第二十四章 三年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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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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