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血溅宫门
忧然2025-11-10 11:348,952

  鸾车穿街过巷,辇车流苏绯幔,有凤翔云、有花锦簇,锦缎华盖蔽天蔽日,皇家仪仗煊赫威仪,大沅与阿那卫队共同护卫着容嫣非公主的鸾车入宫。

  亲队浩荡,宛若长龙,彰显着这个女子尊崇的身份。

  栾阳城百姓,簇拥街头,却只看见公主的鸾车,没有见到他们大沅的骄傲——奕王,人群中不禁有议论纷纷,鸾车过处,便会有一阵不小的惊动。

  人潮人海中,皑皑风雪里,华艳的鸾车停在宫门前。

  碧霄殿内,早已铺陈奢贵,冬雪落得玉阶凄凉,庄肃的皇宫,被银雪敷上一层白茫的幽沉。

  鼓乐阵阵,容嫣非一身华装,高艳无比的阿那国礼服,长及肩际的流苏坠子,阿那国女子出嫁无需盖头,容嫣非外披一件石榴红毛披,目光淡淡忧郁。

  她沉一口气,步步踏上宫阶。

  李昭南几乎是被押送到碧霄殿,身边六名高手加上邓东祥的随时关照,可见李稔用心之深。

  李昭南镇定站在殿上,大殿内,文臣武将、宫妃皇子,俱是神情各异,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只恐大沅开国头一遭。

  红纱绯幔飘扬的碧霄殿里,却似乎丝毫没能被喜气沾染。

  当容嫣非站在大殿上,与李昭南对视。

  镂金龙座上的李稔,便高声道:“我儿大婚,结我两国万世之好,当真可喜可贺。”

  说着,看向容尔丹:“只愿今后,你我两绑,永世交好。”

  说着举杯,坐上容尔丹神情淡淡,只慢然举杯,一饮而尽。

  李稔说着,看向李昭南,他一身喜红色,掩不住目光里绝冷的深黑,他们父子之间,对视之中,一瞬,便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李稔挑唇笑道:“青磨,去叫了杨妃一同出来,连日来,杨妃为陪伴皇后,辛苦了。”

  他目光中有挑衅,容嫣非回眼望李昭南,李昭南面色无动,只冷冷看着李稔变幻莫测的眼神,一言不发。

  一双新人立在大殿中,静静等待一个女子的到来,只是等来的却是神情匆忙的青磨。

  青磨匆匆跑回到皇帝身边,低语片刻,李稔面色登时大变。

  厉色看向李昭南,金煌宫宇,红烛高烧,丝幔飞扬,李稔的目光却阴森如鬼。

  容嫣非见状,偷眼望向李昭南,她心知,唐世言已经成功了,今日,唐世言混迹在亲队之中,才踏入宫门,便往豫章宫去,想来,定是已救出了芷蘅,而如此,奕王便可再无顾虑,放手一搏了。

  便连自己都无法抑制一阵喜悦,但李昭南的神情,却更加深了凉意。

  容嫣非一怔,李昭南如此样子,分毫看不出半点轻松。

  容嫣非凝眉,望着李稔面色一点点平静,僵涩的笑道:“呵,杨妃身子不适,想不能参加这大婚之礼,朕便依着阿那国礼节,以弯刀斩一匹红绸,由公主系在昭南的腕上。”

  李稔面色如灰,却持着笑。

  他缓缓走到宫娥身边,以金剪刀剪断一匹红艳丝绸,他手持丝绸,步踏华贵绣凤红毯,一步步接近李昭南,一点点阴森笑意隐在唇边。

  他将手中红绸递给容嫣非,眼神却望着李昭南:“我儿好本领。”

  李昭南看着他,眸色如火:“父皇好心计!”

  一句话,意味深长。

  李稔一怔,随即漾开笑意:“彼此彼此。”

  两个人的对话,令闻着不寒而栗。

  喜庆的宫乐,漫天红绫,俱作彼此目光中的烈焰,似一触即发。

  容嫣非心性急,不禁靠近李昭南,才欲言语,李昭南便料到了,趁着容嫣非将红绸绑在腕上之际,李昭南低声说:“佑宁在父皇手中!”

  容嫣非手上一颤,惊恐望向李昭南。

  她不可思议,只是这三日时候,怎么……竟有如此巨变?

  她目光凝在李昭南脸上,终于明白了李昭南一刻不得放松的神情。

  心中忽的乱作一团,如此一来,他们的全盘计划只恐怕皆有改变,可唐世言早已部署周密,此时……又如何来的及通知他?

  一旦大军攻入城中,冲进宫门,就凭着这些个平日慵懒涣散、疏于操练的宫卫,哪里还抵挡得住?

  原本是完美的计划,唐世言依照栾阳城构筑图,摸清皇宫底细,将芷蘅救出豫章宫,而后城内城外,早已布好的兵力将一齐发动,直向皇城。

  可若是,有把柄握在李稔手中,又怎需要火拼?佑宁在李稔手中,那么当将士们浴血而来,忤逆犯上之时,这一场不可逆转的宫变,亦势必要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而从此,李昭南便会失尽人心!恐再无起事之机!

  终于明白了李稔与李昭南适才的对语,这一场博弈,只恐怕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通知唐世言,今日宫变,只恐已不是时机!

  正想着,便听得碧霄殿外,传来一人急促的声音。

  “皇上……皇上……”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那声音凄厉可穿夜宵。

  李稔凝目而望,只见一名兵士,身染鲜血,步步蹒跚,几乎是爬进了金碧辉煌的碧霄殿。

  “皇上,有……有叛军……山匪……杀……杀入了城!”

  一句话,令宫宇震动。

  喜乐顿时停住!变作惊恐的呼声。

  李稔亦凝住了眸,他望向李昭南,但见李昭南依然面无表情,岿然立在精绣的红毯上。

  红毯映红了他的侧脸,却映不出他深沉的眸光。

  山匪?攻城?如此阵势,却怎样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疑惑、愤懑,身边的皇后却已然慌了:“皇上……”

  “走开!”李稔一声厉喝,冲下殿去,尚不及走到李昭南身边,便有另一名兵士急匆匆的跑进殿,“皇上,不行了,叛军人多势众,只恐……只恐……抵挡不住了,已向着皇城而来!”

  什么!

  李稔顿时面如土色,忽的抽出身边侍卫腰间长剑,剑光微寒,直向李昭南心口,李昭南侧身闪开,推开身边的容嫣非,李稔长剑在手,目光愤恨:“恐怕是奕王的杰作?”

  李昭南心底并无半点得意,他默然不语。

  李稔连声向身边之人吩咐:“邓东祥,快,调集兵马,令所有宫卫务必守住皇城,必有重赏!”

  邓东祥此时亦不知天高地厚,转身而去,他以为,他的手下收编了曾经的奕王军队,便可指挥作战了。

  碧霄殿中,顿时乱作一团。

  宫妃皇子竟自想要冲出殿去,李稔忽的一剑刺穿一名企图逃走的嫔妃身体,嘶声道:“谁都不准出去!否则……便是死!”

  那女子身体,软绵绵的倒在了红毯上,血色染尽,那红便更加夺目。

  立时,有一瞬间静默。

  突地,征南将军一声令下:“保护皇上。”

  一句话,似方唤醒惊恐中的人们。

  李昭南望向征南将军,征南将军,曾是大沅知名将领,自己十四岁前,佣兵最众的,便是他。

  但自从自己得势,他便郁郁不得志,此时此刻,自然不希望大沅改朝换代!

  碧霄殿中,宫卫环环围绕在李稔身边,皇后与妃嫔尽量靠近李稔,望着红毯上死去的女人不敢动弹。

  容嫣非忽的将身上石榴色披风扯下,手中弯刀赫然,李稔见了,忙对向容尔丹:“容尔丹,若此次你可助朕平乱,朕许诺每年冬日供阿那国千两黄金、万石粮食,百匹布绸……”

  他言犹未完,容嫣非便笑笑:“皇上,不用白费口舌了”

  弯刀烁亮,明晃晃的指向身后一排阿那武士:“我阿那武士听令,一切……听奕王调遣。”

  李稔大惊,一向儒弱的李昭玉此时更傻了眼,养尊处优的他,何时见过了如此刀兵阵仗?

  他颤巍巍的跑到李稔身边,念道:“父皇,他……他忤逆谋国!怎么办?怎么办?”

  “住口!不争气的东西!”李稔厉喝一声,李昭玉立时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不敢再言。

  李稔望着李昭南,他眸光深深,在一片杀声里,似乎镇静如初。

  李稔举剑,冷笑道:“我已削了你兵权,你何来这如此众多之人?”

  李稔不懂,他明明已部署得够周密。

  李昭南冷冷道:“父皇,十四岁起,我便料到了今日。”

  眸光一烁:“中原第一大帮兴龙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一字一字咬住,李稔震动非常,目光中终究有一瞬而过的惊诧、明了和一些钦佩。

  好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原来中原第一大帮兴龙帮的幕后竟是李昭南吗!

  李稔愤愤咬牙:“你以为你胜了吗?”

  李昭南眸光一暗,他自然明白李稔所指。

  李稔心思亦不可谓不细,许是李稔恐怕李昭南再爱芷蘅,亦会视女人如衣服,不足以牵制于他,于是才令人与嫉妒成性的孙如妍串通,将佑宁绑进宫来,毕竟,李昭南曾是亲手杀死发妻的男人。

  他对女人的情,有多深?谁也不得而知。

  正自僵持,只听得宫门外一阵阵杀声喧天。

  李昭南心中百转千回,神情冷峻而坚毅。

  “不好了皇上,叛军已攻入了皇城,直向碧霄殿来了。”说话的是邓东祥。

  “废物!都是些废物!”李稔龙颜大怒。

  身边宫妃皇子早已哭作一团;“皇上,我们快逃吧,快逃吧!”

  “闭嘴!”李稔挥剑,一名妃子立时血溅当场。

  众人骤然停止哭泣,瘫倒在地的李昭玉早已神情木然。

  “皇上,已经抵挡不住了。”尚书朗日晨亦老泪纵横,倏然跪倒在李昭南面前,“奕王,骨肉至亲、萧墙喋血……何苦啊……何苦!”

  李昭南冷冷瞥他一眼,目光重新打在李稔身上,意味深长:“父皇,又可有当我是他的骨肉至亲过?”

  李稔面色冷冷一滞,父子目光,此时一般冷酷。

  说着,唐世言便带人冲进碧霄殿,神情凛凛的唐世言,面对环绕在李稔身边的宫卫,蔑然一笑:“养尊处优的窝囊废们!简直不堪一击!”

  李昭南看向李稔,冷声道:“放了佑宁,本王念在你我父子一场,留你全尸!”

  李稔笑道:“呵,原来堂堂奕王竟与匪类勾结,篡夺江山,如此传扬出去,不知奕王如何服众?”

  李稔笑声倏然震彻大殿:“你便是杀了朕,夺了这皇位,你亦终生摆脱不掉弑君谋逆的罪名!”

  李昭南淡淡道:“我李昭南从来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我是踏着皑皑白骨、九死一生走过来的,那些个虚名要来何用?胜者为王败者寇!在我的眼里,只有生和死!”

  “是吗?”李稔敛住笑,面目却依然扭曲,“但愿你等一下,还有这样镇静的神情!”

  唐世言不明所以,朗声道:“奕王,何必废话,如今,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的人立时血洗碧霄殿!”

  唐世言一番话,吓得众宫妃又是一阵嘤嘤哭泣。

  李昭玉与李昭慧早已傻了,如此阵仗,他们何时见过?

  殿外,是杀红了眼的死士!

  多年谋划,只为今朝!

  殿内,是惊了魂的人们。

  两眼互看,不知所措!

  李昭南双拳紧握,他知道,他即将面临毕生最艰难的一个抉择!

  容嫣非看向唐世言,容尔丹只是站在一边,时刻注意着女儿,对于大沅的这一场剧变,他只是冷眼观看。

  一时,静默。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惊了殿宇。

  青磨自殿后抱出一名婴儿,许是极不舒服,婴儿哭闹得很厉害。

  李稔将婴儿接在手中,扭曲的脸更狂放的大笑:“李昭南,你可认得这个孩子吗?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救得出你的女人,可你……救得出李佑宁吗?”

  一时,仿佛风头急转!

  唐世言亦凝住了眉,不可思议,李昭南的眼神望在啼哭不止的佑宁身上,他深黑的眼眸,流转万千烛火。

  佑宁哭得那样无助,他幼小的生命,甚至来不及看到这人间美好,便要先尝尽人间苦楚!

  殿内,倏然宁静。

  只有佑宁的哭声,响彻殿宇。

  李昭玉便似看到了希望一般,大声喊道:“对,对!李昭南,你不在乎你的孩子吗?呵,束手就擒吧!父皇仁慈,定饶你儿子不死!”

  李昭南愤然瞪他一眼,李昭玉身子便冷下半截。

  一字一句,都仿佛刺入心的最深处。

  唐世言望着他、容嫣非望着他,此时此刻,两个人,亦似没了主意!

  一边,是亲生骨肉,一边,是浴血将士!

  若他选择佑宁,而弃械投降,那么,这一干人等,包括唐世言,便是忤逆大罪,几万人一同陪葬,株连九族!

  李稔心胸,定不会缴械不杀!

  而若选择一声令下,他的亲生孩子,他与芷蘅唯一的孩子,便要付出他幼小的生命!

  他……于心何忍?

  芷蘅……情何以堪?

  殿外大雪不知疲倦的落着,殿内高烛熠熠燃烧!

  李稔望着李昭南变幻莫测的眸光,冰冷剑锋横在佑宁娇小的脖颈处,冷冷笑道:“怎么样奕王?若你一意孤行,朕……便效仿了你火烧辽城的杰作,下令大火焚城,要全城守军、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与你叛军同归于尽!还有……你的亲生儿子!朕看你如何坐得稳这个江山!”

  李昭南心头一震,仿佛此刻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冷酷绝狠,竟是来自于父皇!

  全城守军、文武百官若说他可以牺牲掉,可是黎民百姓和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上万将士,他又怎能牵累?

  佑宁的啼哭愈发激烈,李昭南望着他,哭红的小脸儿,泪珠不断滑落脸颊,湿了肩上微微露着的红色胎记。

  心,似被一刀刀凌迟,佑宁的脸,在眼里逐渐模糊,耳中充斥的啼哭声,却愈发清晰刺耳。

  犹记得山茶树下,佑宁慵懒的躺在自己臂弯中,一片花瓣儿落在他细嫩的小脸上,他伸手抓,自己笑他可爱的样子,他便甜甜的笑,那时,自己第一次感觉初为人父的喜悦。

  也曾对天发誓,今生绝不相负的挚爱女子。

  可是芷蘅,这一次,我却只能付你!

  心底冷透。

  李稔却得意的笑。

  笑声几乎震荡剧变的宫宇!

  李昭南牙关紧咬!眸光忽的一定,万般恨意,皆在一瞬之间崩落!

  “唐世言听令!碧霄殿内,缴械不杀,其余一干人等……”

  目光扫向一脸惊愕的皇亲国戚,嘶声道:“杀无赦!”

  一声令下,震惊殿宇。

  李稔的笑,僵涩在唇边,李昭玉的神情重归死寂!

  容嫣非猝然落泪!

  她知道,他做出这样的抉择,要下多大的决心!

  唐世言一瞬怔忪:“奕王……”

  “杀!”李昭南豁然转身闭目,面容冷峻而决绝。

  佑宁,原谅爹!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唐世言沉下面色,他明白,李昭南这样做,是牺牲亲生骨肉,而保万人性命!

  他眸色一冷,望向僵直在当地的李稔。

  向后一招手:“苏占,血洗碧霄殿,缴械不杀!皇亲国戚,一个不留!”

  顿时,碧霄殿外,冲进无数兵卫,李稔木然望着李昭南:“你……你没有心吗?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亲生骨肉!”

  佑宁的啼哭仍旧在耳畔。

  李昭南忍泪闭目,心如刀割:“父皇,难道我不是您的亲生骨肉吗?”

  一句话,令李稔心头俱颤。

  手上力道松弛,啼哭不止的婴孩儿掉落在地,发出更高亢的一声。

  容嫣非见状,忙飞身上前,欲要趁乱抢夺婴儿,李稔目光恍惚,见容嫣非飞身而来,心绪大乱之下,一声闷响刺耳,手中长剑直直刺入了婴儿的心房。

  凄厉直向天宇。

  啼哭声戛然而止!

  死寂!

  容嫣非跌倒在地,手指已触碰到襁褓中的孩子。

  可孩子,终究再也没有了声音。

  李昭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佑宁,我尚未来得及听你叫一声爹!

  可自古改朝换代、皇权争斗,总要有人流血、有人牺牲,这金煌龙座,是以鲜血浇铸而成,才会如此灿金夺目。

  也许,这便是天意。

  亲人的血债,自要用至亲的血来偿!

  负隅顽抗的宫卫,只见最后一道保命符已然失去,亦顿时乱了军心。

  一人带头,人人纷纷缴械投降。

  唐世言令人将皇家之人团团围住,苏占将文武百官困在角落!

  鲜红的绯幔,有了鲜血的颜色,便更有一层血腥。

  李稔愣在当地,半晌,方狰狞大笑,忽的挥起一剑,刺穿了身边皇后的胸膛,皇后美目圆睁:“皇……皇上……”

  再一剑刺穿莫贵妃绝美胸口。

  鲜血染红衣装。

  莫贵妃尖声叫道:“皇上,妾不要死……妾……”

  徐徐倒下身子,李稔苍发凌乱,目光如刀:“李昭南,朕……终究是没有你的心狠!”

  李昭南心中剧痛,目光欲裂:“佑宁的血,不会白流!”

  李稔怔忪,李昭南倏然拔出腰间贴身软剑,剑光凛凛生寒,转眼之间,已在李稔喉间。

  父子的目光,此时交汇,唯有锋芒寒透。

  李稔沉下脸色,挥起长剑,向自己脖颈而去,李昭南却挥剑挡开,李稔长剑落地,疑惑扬眸看他:“你做什么?”

  李昭南冷冷道:“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声之后,长剑刺穿李稔咽喉!

  李稔眼睛圆睁,紧紧瞪在李昭南脸上,李昭南目中的烈火,几乎要燃烧整个殿宇,李稔缓缓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李昭玉早已浑身抖动不止。

  跪了满地的嫔妃皆连连磕头求饶。

  唐世言道:“奕王,这些……”

  “杀!一个不留!”李昭南一句话,令李昭玉大骇,他连忙匍匐到李昭南脚下,大声哭道,“三弟,你我……你我可是亲兄弟呀,你……”

  李昭南一脚踢开他,鄙夷看着:“亲兄弟?呵,大哥抬爱了!”

  说着,向唐世言一个眼神,唐世言一剑而至,迅即如电,一剑毙命。

  李昭玉来不及再开口求饶,便已倒在了地上。

  不过顷刻之间,喜色靡靡的碧霄殿,便成了一片血海。

  苏占一边,曾与奕王有所过节的诸臣子疯狂逃窜,便会被苏占等人,一刀砍死,绝不姑息。

  断肢残骸、猩红鲜血,将碧霄殿的红,染得更加彻底。

  华美的殿宇前,亦早已血流成河。

  尸陈遍地,落满白玉宫阶的雪早已染做了鲜红。

  李昭南自容嫣非怀中接过儿子小小的尸体。

  他安静得就好像睡着一般,胸前的血,却犹自滚热。

  大雪弥漫天际,落得无声无息。

  死沉沉的一幕天,远方,是冷落埋没的月色。

  踏着淋漓的血迹,踏着冰凉的残雪,李昭南抱着孩子,那双杀人无数、不曾留情的手竟忍不住剧烈颤抖。

  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

  芷蘅,你定会恨我!

  可是……我别无选择!

  一地鲜血、一地死尸,俱被这一场大雪,淹没在历史的厚重中!

  奕王天府前,唐世言亦留了上千人守护,这样喧嚣的一个夜,大军踏雪挥刀,斩落了栾阳城多年沉寂的安宁,可谁又知道,这一夜之后,已然宫宇剧变,改朝换代?!

  当李昭南抱着佑宁,与容嫣非、唐世言一起回到天府,福腾阁中,伊人弱影纤纤,窗纸上,被幽幽烛光勾勒出美好身量。

  她急切的来回踱步,李昭南望在眼里,心知她定然亦得知了佑宁正在宫中之事。

  “奕王……”容嫣非眸中依然带泪。

  李昭南却哑声道:“别说了。”

  深深压抑的痛苦,几乎令心弦崩断。

  这一道门推开,他……要如何面对芷蘅!

  风雪不息,李昭南的人影才出现在门前,芷蘅便忽的打开了门,苍白憔悴的美人,眼中泪光盈盈。

  芷蘅望见一同而来的容嫣非,神情略微一滞,转瞬即逝,便盯在李昭南怀中的孩子上。

  她立时松下口气,望着安然无恙的李昭南:“我就知道,你会带佑宁回来!”

  芷蘅破涕为笑,伸手触上佑宁小小的身体。

  突地,手指僵住,她霍然抬眼,

  李昭南却微微垂下目光,容嫣非容色凄然,唐世言沉默不语。

  风雪,扑面而来!

  芷蘅心中顿时一冷。

  她猛地再望李昭南怀中孩子,孩子面向李昭南心口,一动不动、安静得……令她心弦紧绷。

  她苍白如雪的面容,立时浮起一层霜雪,她一点点靠近孩子,纤长细指抚着儿子冰冷的脸庞:“佑宁……你睡着了吗?娘来了,来,让娘抱抱。”

  她声音颤抖,李昭南却只是望着她。

  此时此刻,竟觉得所有语言都显得无力。

  “把佑宁给我!”芷蘅看着李昭南,泪水一滴滴跌落,凄然的望着他。

  她湖水似的眸,幽静得可怕。

  李昭南凝望着她,缓缓松开了手,芷蘅将孩子接过到怀中。

  佑宁安静的小脸依然泛着冷红,只是身子已然冰凉,胸前的大片血色,触目惊心!

  “佑宁,你怎么不睁眼呢?”芷蘅抚着佑宁冰冷的脸,擦拭掉他脸上淋淋血迹。

  “佑宁,你看看娘啊……”芷蘅泪水分明一颗颗落在佑宁的脸上,滑下、冰凉、破碎。

  她神情静静的,李昭南心如刀割,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芷蘅,不要这样,佑宁他……”

  “不,不……”芷蘅忽的撤开步子,躲开李昭南的双手,她拼命摇头,泪水猝然,“这不是佑宁,不是佑宁……不是……”

  声音低弱得令人心酸。

  李昭南想要接近她,她却步步后退,双眼望着怀中的孩子:“我知道的,佑宁一向很乖,天色晚了,是要睡了的。”

  话是如此,可心早已被凌迟做千百次。

  一刀一刀,血流如注。

  看着她如此自欺欺人的悲哀,李昭南一步迈过去,不容她再逃脱开,他紧紧抱住她:“是我……”

  他竟没有说下去,芷蘅似被什么刺入心间,她霍然挣开他的怀抱,目光冰冷若雪光凄凄,她看着他,紧咬淡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为什么,上天就是要夺走她拥有的一切。

  她爱李昭南,可是李昭南身边跟着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高贵公主。

  她爱佑宁,可是……却偏偏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她心痛得无力,甚至连呼吸都万分沉重。

  “是我累死了我们的孩子!”李昭南的话,令芷蘅唯一残存的希冀瞬间崩溃。

  佑宁死了!他说……佑宁……死了!

  她收紧怀抱。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翻滚的泪珠瞬间决堤,剪水双眸,写满了惊讶、愕然、伤痛与不解!

  “你说什么……”她声音颤抖,李昭南闭目道,“是我……亲口下令杀无赦!佑宁他……不得不……”

  他顿声,亦没有说下去。

  容嫣非连忙插口道:“不,当时的情形,奕王乃为保万人性命,顾全大局,杨妃你……”

  芷蘅凄伤目光望在容嫣非脸上:“芷蘅不比公主,策马天下,堪比男儿,芷蘅的天下,只是佑宁,只是……”

  她哽咽难言,望向李昭南,李昭南明白,她想要说出他的名字,可那两个字哽在喉间,痛在心里,终究痛得无法出口!

  话已至此,芷蘅自可想象当时的情形,自是李稔以佑宁的命相要挟,要李昭南就范,可唐世言将自己救出的时候,栾阳城内,便已风云大变,自己已意识到了什么!

  她明白,她不能怪他!

  可是……她,却只能怪他!

  “我别无选择!”李昭南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是在芷蘅的心上再捅一刀。

  芷蘅冰冷的笑了,目光恍惚:“奕王,若当时,李稔剑下之人是我,你……也会作此选择吗?”

  她平静得令人战栗。

  冷冷的目光,霜水重重,照见李昭南惊愕的神情。

  是谁,曾说着悦耳动听的誓言?

  是谁,在温柔缱绻里海誓山盟?

  李昭南怔忪之间,芷蘅的泪水早已蜿蜒,淹没了窗外的风狂雪骤。

  “我……在你的心里,也未必能及得上江沄……是吗?”

  一句话,凝冻了冰霜,揭开了所有极力掩藏的伤口!

  李昭南震惊的看着她,芷蘅却只是缓缓看向一边的容嫣非,容嫣非触及那清冷冰寒的目光,神色微微一滞,不明所以的一阵心寒。

  芷蘅惘然笑了,犹记得,那日门缝中看见的一切,李昭南,女人之于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沄的名字冲口而出的刹那,芷蘅明白,她已打碎了他们之间所有温情脉脉的誓言!

  她无意刺痛李昭南,可……她再不能控制!

  泪水滔滔不绝,已无需等李昭南亲口说出来。

  她缓步向门边走去。

  屋外风雪急骤,她冰冷的心,被生生撕裂。

  她望着怀中的孩子,滴在他脸颊上的泪,瞬间成冰——

  她宁愿,自己没有被唐世言救出皇宫。

  那么,李稔便只会用她来威胁李昭南是不是?

  若当时,李稔剑下的人是她,她定会挥剑自刎,绝不连累李昭南,若李稔剑下的人是她,她定会凛然相对,含笑而去。

  可……一切,已不能重来!

  冰天雪地中,芷蘅一身单薄,踏着夜色下血染的城池,白雪茫茫、血色滔滔,她一路走向城外。

  守城之人欲要拦住她,紧跟她身后的李昭南一个眼神,城卫便不敢再动。

  才经历了一场宫变,守城的已换做了唐世言的手下。

  漫天的风雪、狂烈的夜风。

  呼啸吹开城郊层层黑暗。

  芷蘅原便病弱的身子,走得筋疲力尽,她跌倒在雪地中,李昭南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她却只是冷冷拂开,再也支撑不住。

  她甚至无力再站起身,她将佑宁放在皑皑雪地里。

  城郊的风,更寒一些。

  冷入骨骼的雪,芷蘅却早已觉不出。

  她手捧冷雪,一捧一捧的堆积在似甜甜睡去的小小身躯上。

  彻骨的寒气,直逼吞噬着她仅有的一点意识。

  牙齿禁不住打颤,白皙玉手已然冻裂出血。

  可她捧雪的手却不曾停下,佑宁,冷到了极限,便不会再冷,李昭南沉痛的望着,欲要将她扶起,却只是她的一道目光,便令他站在原地。

  他只能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一捧又一捧的将雪盖在佑宁的身上。

  掺杂着斑斑猩红的雪,冲击着他的心。

  可是,芷蘅悲伤欲绝的样子,令他无法去阻止她最后的希望。

  滚烫的热泪融入冰冷的积雪。

  她一言不发,拼命将最纯净的雪覆盖在佑宁身上。

  佑宁,这个人间太肮脏。

  柔弱的身子颤抖不止,冻僵的双手,不曾停止。

  自此,这茫茫寰宇,已无所依托!

  雪地中,纤瘦的女子,终于难支,倒在一片白茫里……

  绝美的脸,带着热泪滚滚,被埋在冷冷雪地,凌乱的发,与雪色黑白分明。

  恨又如何?爱又如何?

  皆不过是一捧冷雪,彻骨冰凉!

  李昭南连忙踱身抱住她,她冰冷的娇躯,发紫的双唇,还有那双冻裂的双手,他不知,他要如何才能抚平她心中疼痛。

  因为,他的痛亦不知要怎样填平。

  滔天大雪,不停的落下。

  面对这一切,纵横沙场、不曾畏惧的他,亦感到无能为力!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 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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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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