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惊世墨玉
忧然2025-11-11 13:409,718

  李稔一步步走近床边,丝幔垂帘,洁白纱帐,如同雪幕织就的一帘朦胧。

  芷蘅惊骇瑟缩的样子,令李稔微微勾唇:“怎样?这豫章宫还好吧?这里……曾是昭南母亲兰婕妤的宫。”

  芷蘅心中一颤,莫名身子抖动,她举眸而望,只觉这森冷的宫阁越发寒气逼人。

  她看着李稔,一言不发,多日来的精神紧张,已经令她不堪忍受。

  她几乎忘记了怎样开口说话,只是惊慌的看着李稔。

  李稔捏起她尖削下颌,冰凉的触感,柔腻的肤质,李稔笑道:“朕,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你!”

  芷蘅大骇,泪水沿着眼角滑下来。

  她不懂李稔话中的意思,但却知道,他话里有话。

  李稔将身子凑近,鼻息近在咫尺,芷蘅侧头躲开,李稔却强令她与自己眸光相对。

  芷蘅摇曳的泪光里只看到李稔阴冷的笑:“朕真要好好谢谢你,朕以为昭南永远不会有弱点,可朕隐忍着等了这么多年,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叫朕等到了你!呵,也难怪,你这样一副天生的祸国容颜,昭南也是男人,怎么抵挡得住?”

  “放了我……”芷蘅泪水不觉,无力的说。

  柔弱的泪光,如雪面容,李稔身子压低,芷蘅便靠在墙壁上,冷意自背脊透来,芷蘅奋力想要挣开他,李稔却更加靠近:“放了你?呵,昭南身边已经有了容嫣非,昭南风流成性,天下皆知,你已经是过去,容嫣非才是现在,就如你取代了他的其她女人……”

  芷蘅摇头:“不,不,放我走……放我走!”

  李稔阴森的笑着,苍眉挑动:“他爱容嫣非,爱的是容嫣非……容嫣非今天向朕请旨,危难之际,亦要往天府一探奕王,这般情意,真叫人感慨不是吗?朕也只好成全了她。”

  “不,不会的……不会……”芷蘅泪眼婆娑,脑海中不断盘旋容嫣非温柔靠在李昭南身前的情景。

  眼前是一团雾气蒙蒙,飘渺柔美的洁白纱帐荡起幽幽昏弱的烛光。

  金色,迷离在一团雾气中……

  渐渐的……融化,无踪!

  芷蘅轻轻闭上眼睛,感觉吸气无比艰难,头昏昏沉沉的,李昭南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想要伸手抓住,可是,大雾倏然浓郁,李昭南的脸在浓雾中,消失不见……

  芷蘅再没有只觉,只觉得身心俱疲。

  睡梦中,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不断重复:“李昭南的身边已经有了容嫣非,他不要你了,不会再要你了!”

  不,不!

  李昭南的眼神,在脑海里如同鬼魅纠缠。

  她想伸手抓住他,她很痛苦,头很疼,可是,当她的手指触及李昭南衣袖的刹那,容嫣非出现在眼前,她将李昭南紧紧抱住,他们一双相拥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拼命的追,拼命的追……

  无论怎么叫喊,李昭南只是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

  不!

  芷蘅心痛得几乎撕裂,她猛然睁开双眼。

  只见周遭一片黑暗、死寂!

  洁白纱帐轻轻荡漾。

  头很沉,她起身下床,只觉得脚下无力,浑身酸软,她冷得发抖,然后额头却滚烫。

  是发烧了吗?

  才会有那样的噩梦,可是那在耳边声声叨念的一字一句,分明清晰,那种痛,分明真实。

  李昭南不会再要你了!

  她举头望向窗外孤月如雪,心底一片凄冷,她被关在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昭南,难道……你果真忘记了我吗?

  颓然跌坐在圆椅上,头很疼,诡异的宫阁,似乎传来阵阵凄凉的哭泣声。

  芷蘅一惊起身,退避到床边。

  忽的想起李稔的话,这里……曾是兰婕妤的宫阁,怕是早已废弃了吧?

  素白纱帐忽而若飘扬的白绫!

  芷蘅眼神一片恍惚,突地,似乎有一道光闪过,一个女人凄惨的样子乍然眼前。

  她一声大喊,身子瑟瑟发抖。

  她靠在床边不敢动弹,泪水涟涟,昭南,我好怕,好怕……

  你知道吗?知道吗?

  还是……你此时正抱着别的女人?真的不再要我!

  她的一生,仿佛不断的在被人嫌弃、遗弃、抛弃!

  心底绝望的呐喊,阴冷的细风钻入衣领,犹记得多年前的无尘宫中,亦是这样阴冷的夜。

  她一个人,那时候,她年仅七岁。

  她在打扫院子时,无意撞倒了正在玩耍的叶贵妃的女儿凌云公主,凌云公主不依不饶,叶贵妃找到春暖阁,与母妃理论,母妃只是一直道歉,那时候她只是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一个错,却不知道,这个错,便注定了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她蜷缩的坐在角落里,母妃只是叹息的看着她。

  之后的几日,便不断有人上门嘲讽母妃,并且每一个人看到她,都会欺负她。

  苏妃会扯她的头发,叫她贱种。

  叶贵妃将她推倒在地,打她的耳光,为凌云公主出气。

  而母亲只是漠然的看着,眼神凉凉的,让她跪在地上,不断向人道歉。

  叶贵妃将她推倒在地时,她扭伤了脚,她伸出手,想要母妃扶她起来,可是母妃却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倒在地上。

  她知道,母妃在生气。

  她又闯祸了。

  夜晚,她想要找母妃道歉,却听见母妃与父皇说:“皇上,不如便将芷蘅送去无尘宫吧,她在我身边,我已经快受不了。”

  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抓住了她的心。

  越抓越紧。

  她的母亲,亲口对父皇说,要送她去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她连忙跑进去,哭着说:“母妃,芷蘅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招惹您生气了,不要送芷蘅走。”

  母妃一惊,父皇却突然怒目瞪住她:“好没规矩!”

  说着,便起身,拎着她小小的手臂,向外拖去。

  她倒在地上,受伤的脚支撑不住。

  她回头无助的看着母妃:“母妃,芷蘅知错了,芷蘅知错了,芷蘅再也不闯祸了,别送芷蘅走,别不要我,母妃……”

  母妃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对着父皇哭喊,抱住父皇的腿,企图父皇的一点点垂怜:“父皇,芷蘅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芷蘅以后一定好好打扫院子,把妹妹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再闯祸了,不要送芷蘅走,父皇……”

  五岁起,她便被要求擦桌、扫地。

  七岁,与丫鬟们一起打扫院落,丫鬟们也会常常欺负她,要她一个人打扫整个春暖阁的花园。

  她还要为妹妹芷菡收拾房间,妹妹所居听说是皇宫中最舒适的地方,她常常会看见父皇怜爱的看着妹妹,亲自教习妹妹琴棋书画,妹妹总是有漂亮的衣服,有一次,她羡慕的偷偷穿了,妹妹却突然回来,生气的将自己穿过的衣服剪破,那一次,父皇狠狠打了她。

  可即使是这样,所有的人还是不喜欢她。

  她终于,还是被送进了那个叫做无无尘宫的地方。

  那是一座阴森的冷宫。

  没有熏炉、没有棉被。

  只有冷风和残烛。

  偌大的宫里,只有她一个人,七岁的她,很怕很怕,他不敢睡,每一日都只是坐在宫门边,望着陈旧的大门,希望有一天,母妃气消了,可以来接她回去!

  可是三天过去了,她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风里,没有喝水、没有饭吃,她很饿。

  母妃,你不要我了吗?

  七岁,她第一次觉得母妃也许真的很讨厌她。

  那天,宫门终于被轻轻推开,跑进一个小女孩,与她相仿的年纪,那也是母亲宫中的小宫女,她认得,是云儿。

  云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冷了的馒头递给她。

  她只记得那是自己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公主,你怎么来这儿了,我都很久没看见你,问了碧云才知道公主来无尘宫住了?”云儿天真的问她。

  她只是说:“我惹了父皇和母妃生气,母妃要我住在这儿,云儿,你可不可以回去帮我问问母妃,还生不生我的气?”

  云儿爽快的点头,只是没过多久,云儿也被送进了无尘宫中!

  “云儿,母妃还生气是不是?”她见到云儿,只是流眼泪,“我知道母妃讨厌我的,母妃还会接我回去吗?”

  云儿看着她不语,芷蘅坐回到殿门前,依然望着紧闭的陈旧宫门。

  母亲,您还在生气是不是?

  等您气消了,就会接我回去了!对不对?

  没关系,芷蘅会等着您的!等芷蘅回去,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会闯祸。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是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她终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母妃身边了,她是被遗忘的公主,是被整个皇宫厌弃的人。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她已经很清楚的知道,母亲厌弃她、嫌恶她。

  她不会再希冀可以回到春暖阁。

  就如如今,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能回到奕王天府!

  即使回去,李昭南还会不会要她?

  她是不是又要住到萍院去?

  她很怕。

  在无尘宫时,她还有云儿,还有六哥……可是如今,她却什么也没有……

  思及六哥,心间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六哥,在那冰冷的岁月里,唯一叫她九妹的人,只有六哥会为她求情,只有六哥会用温润的眼光看她。

  可是如今,她也再见不到六哥了。

  这座阴森的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捱过冰冷、病痛与惊怕,还有纠缠不休的梦靥。

  昭南,你在哪里?此时此刻,我竟仍然这样疯狂的想你。

  是不是,我也要在这里等上十年,才能相信,你真的不会再要我!

  我再一次被抛弃在一座废弃的宫里!

  极度紧绷的精神,几乎崩溃,许久,芷蘅才不知不觉的昏沉过去,身子却仍不断的颤抖,却不知是冷,还是悲伤过度!

  冬夜,奕王天府。

  萧冷的寒直逼苍劲的四个大字。

  原本金煌堪比皇宫的天府,此时已是了无生气。

  容嫣非接到李民密报,便开始四处打听芷蘅的下落,毕竟杨妃失踪,与自己有着不可分开的关系,若非自己的一时任性,也许,这一幕都不会有机会发生,

  白天,便向李稔讨了圣旨,却到夜晚才来,容嫣非一路小心,进入天府福腾阁,院落之中残雪冷透梅香,那怒放的寒梅,在凛冽寒风里,宁折不弯!

  心里忽而感慨,这梅,便似这院落的主人,傲骨一身,不群于世。

  容嫣非小心敲门。

  开门的是云儿,云儿一惊,无料此时,会有人来到天府,但见容嫣非一身风雪,胭红色棉披风衬得她容颜娇艳,墨发长及腰际,却只用一条丝带束了,秀美的脸容,带着逼人贵气。

  “我找奕王。”容嫣非道。

  只见李昭南掀帘而出,一身不同往常的紫色宽袍长衣,冷峻面容因着这一身清逸而显得忧郁。

  “公主果然来了。”李昭南笑道,对向云儿,“云儿,你先去吧。”

  云儿看看二人,低身去了。

  房门关掩,李昭南道:“公主请坐。”

  他神情如常,并不见忧虑与焦躁,容嫣非坐下身,道:“奕王倒是宠辱不惊。”

  李昭南笑道:“公主此来,可是已然有了芷蘅的消息?”

  容嫣非敛笑,微微凝眉。

  李昭南看着她,惘然笑了:“没有也没关系,本王依然感谢公主走这一趟。”

  “不!”容嫣非打断他,神色却犹豫不决。

  李昭南心里骤的一抽,目光由淡然变作沉冷。

  这样难以启齿,不是容嫣非的性格,除非此事,果然如此难以开口!

  “公主但说无妨。”李昭南暗自握紧拳,只听容嫣非凝眉而道,“奕王,我已打探到,杨妃近些天一直被关在一个叫豫章宫的地方……”

  豫章宫!

  李昭南神情一涩,心底深埋的怨恨,被倏然刨开。

  神思不自觉回到多年以前。

  母亲身亡的那个夜晚,豫章宫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亲眼看着母亲离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如今,李稔竟将芷蘅关在豫章宫,究竟意欲何为?

  容嫣非继续道:“本来,我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我这几天看来,豫章宫,除了皇上和送饭之人,再也不会有人进去,而且,每次皇上去豫章宫,都是深夜,还是……一个人……”

  容嫣非的眼神略带犹豫,李昭南心中猛地一跳。

  容嫣非分明暗有所指,烛光摇曳在她盈盈秀目,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可是,敏锐如他,又怎会不懂?

  芷蘅绝色,父亲好色,一切显而易见!

  难道……

  李昭南突地站起身。

  窗外,又落起雪来,纷纷坠落的冷雪,如同自己已冷绝的心。

  父皇,你在逼我是不是?

  一拳重重挥在桌上,桌案摇摆,发出剧烈的响动。

  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声。

  李昭南惊觉,连忙跑进去,佑宁小脸儿通红,正殷殷的望着自己。

  他忙抱起他,容嫣非跟在身后进来,看见佑宁,不禁道:“是你的孩子?”

  李昭南点头,容嫣非轻轻挑着佑宁的小脸儿:“真可爱……”

  说着,目光侧向李昭南:“是……杨妃的?”

  李昭南神情略微一滞,随而点了点头。

  “公主,可为本王做一件事?”李昭南抱着逐渐安静的佑宁,目光郑重的望向容嫣非。

  容嫣非敛笑,看着他:“只要奕王信得过!这一切,本便因容嫣非而起,本该将功折罪。”

  “好!”李昭南望望窗外,唯有雪影与梅枝摇乱夜色。

  他突地放低声音,眼神却深得如夜色一般……

  “公主,请为本王上一趟山,去找一个人!”李昭南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墨玉,递在容嫣非手上,“他叫唐世言,你将这块墨玉交给他,他自然明白!”

  容嫣非接过墨玉,玉色如新,凉丝丝的触感,为这诡秘深夜徒增一抹肃重。

  “公主,此事事关重大,请公主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唐世言,不得转交他人,且……切莫引起旁人注意。”李昭南信任的眸光,令容嫣非瞬时感到重责在身。

  她忽的紧紧握住这份重重嘱托,坚定看向李昭南:“好,奕王放心,容嫣非一定将东西带到!”

  说着,揣起墨玉,转身而去。

  夜色下,有冷冷寒意。

  佑宁安静的靠在李昭南肩上,似睡非睡,李昭南却望着容嫣非离去的方向,渐渐凝紧目光——

  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我们父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窗外冷雪落得越发急促。

  李昭南将佑宁放回到床上,佑宁安睡的小脸却令他心里波涛汹涌。

  父皇,你在逼我!你在逼我!

  双拳不自觉握紧,从小到大,越是我在意的人,你越是要夺去,越是我在意的东西,你越是要毁灭。

  我九死一生,以性命换取了这半生功名。

  我驭马天下,以鲜血洗刷了大沅大好河山。

  我出生入死,你安享江山!

  可终究,你还是没有改变,我的鲜血在你的眼里,却如同烧热的火,你随时都想要扑灭!

  小时候,我的存在会令你想到母妃,想到你的耻辱!

  如今,我的存在会令你芒刺在背,无时无刻不想要除之而后快是吗?

  李昭南轻抚佑宁细嫩的小脸,多年来,自己无牵无挂,风流不羁,在与父皇与兄弟的博弈中,自得其乐,他似乎从不曾有弱点。

  直到那个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他遇见了芷蘅!

  他改变了她的一切,而她也改变了他生存的轨迹。

  她唤醒了他心里潜藏的深爱,却也让他的弱点暴露无遗!

  他曾挣扎、曾抗拒、曾抉择……

  可最终,他还是卸下了冷漠无情的面具,倾心付出了所有情感!

  如今,一切都已然不同,他再不能无所顾忌的肆意而为,再不能不顾生死的放手一搏——

  他有了心爱的女人,有了可爱的孩子。

  他们……需要他的保护!

  骤然起身,将帘幔放下,他推开窗,望着夜空被雪幕覆盖,天地白茫一片,莹莹雪光,照彻天府,目光凝处,是一树迎风不折的寒梅,冒雪怒放、风雪无惧。

  他抓紧窗沿,指节泛白。

  漫天大雪遮盖了他的心——

  父皇,你可知今日种种,皆非我最初所愿?

  只是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这用鲜血堆砌的宫阙!

  在这金碧辉煌的城中,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所有希冀,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如今我找回了我的灵魂、找回了我的心,所以……我绝不能再失去芷蘅!

  忽的,将窗子重重关上,满天狂雪被隔绝在窗阁外,寒风凛冽、扑窗惊动。

  李昭南攥紧双手——

  父皇,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天阴冷冷的,栾阳城中,银雪铺盖了天地。

  寒风割面、穿肌刺骨,狂风卷起丛丛积雪,难熬的腊月天,栾阳城郊一片灰沉。

  容嫣非一路策马,踏着风雪寒霜,疾驰到山脚下。

  漫山遍野一片白茫,云天无色,日光稀薄,只有冷风激烈呼啸,震得干涩树梢儿发出枯冷的声音。

  容嫣非正欲上山,却听得身后传来纷沓的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只见灰蒙中,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一身洒逸风袍,神情淡然,豪毅的脸廓、清朗的目光,马蹄踏碎积雪,朝着这边而来。

  容嫣非勒马闪在一边,那为首之人淡淡看她一眼,突地举手示意,一行人便随着他的手势停下来。

  风袍依然扬起,那人上下打量容嫣非,容嫣非胭脂色披风已被雪湿透,秀致的脸冻得通红,如一抹朝霞为这冷冬苦寒增添一抹秀色。

  那人笑笑:“你是谁?风雪天,却为何只身来此?”

  容嫣非只道:“找人。”

  “哦?”那人先是一怔,随即挑唇笑笑,“我倒是没听说,有人敢来此找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容嫣非纤眉微蹙,亦审视的看着眼前之人,“你是这山中人吗?”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不知姑娘要找何人,说不定在下可以为姑娘带路。”

  容嫣非道:“找一个叫做唐世言的人。”

  那人忽的神情一滞,蓦然收住笑意,随而却又笑道:“找他何事?”

  “救人。”容嫣非答话简单明了,惜字如金。

  那人看着她,玩味的笑了:“姑娘说话倒是痛快,却不知可知这山中规矩,可带了十万谢金?”

  “谢金?”容嫣非微一蹙眉,那人朗声笑道,“若是没带,姑娘便请回吧,难道姑娘不曾听说,若要我唐世言出手救人,要先付上十万谢金的吗?”

  “什么?”容嫣非一惊,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男子。

  他修眉朗朗,目光如剧,却不似李昭南的深黑无底,他的眼睛似乎有流动的光,令人心意舒畅。

  “你是唐世言?”容嫣非兀自不信。

  唐世言笑道:“怎么?不像?”

  容嫣非半信半疑,打量着他,忽的,心生一念,李昭南如何会要她来找一个如此见钱眼开的主儿前去相救?除非,这个人果真有超群的本事,若真是如此,自己便是付上十万谢金又如何?

  容嫣非秀眉微扬:“像与不像,要试过才知道!”

  突地,胭脂色披袍若寒梅倏然怒放。

  容嫣非飞身下马,两柄弯刀映着雪光烁亮,寒风如剧,刀光如霜,刀锋直向唐世言而去。

  唐世言勾唇一笑,从容翻身避过,反手擒住容嫣非手腕。

  容嫣非另一只手挥刀而至,唐世言低身,忽的钳住容嫣非纤腰,容嫣非一惊,唐世言已然将她整个人圈住,他望着她,轻笑道:“这么凶悍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得出?”

  容嫣非被他紧扣住腰,他的呼吸近在耳际,她大窘,挥手击打他的面部,唐世言避开,容嫣非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积雪的冷,寒入心骨。

  她狼狈万分,举眸看他,这个人一招之内,便足可以要她性命,果然是有本事的!

  唐世言低低望着她,笑道:“姑娘,去筹足了谢金再来吧。”

  说着,翻身上马。

  容嫣非立时起身,冷风灌入衣领,她身上瑟瑟而抖,嫣红的脸容,急切的目光,孤身一个女子,在茫茫雪地之中,坚强如笑傲风寒的腊梅。

  “你等等……”容嫣非急切的叫住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唐世言道。

  “我虽没有十万谢金,可是……我有这个!不知可抵得上十万谢金!”容嫣非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墨玉,玉色凉如寒雪,上好的墨玉,只需要一眼,唐世言便顿时怔住了眼眸。

  他举眸看着容嫣非,他确信,他不曾见过她。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会有这块玉?”唐世言石适才还是一脸调笑,转瞬之间,神情凝重万分。

  容嫣非直言道:“我是阿那国公主容嫣非,这块玉,乃奕王亲手交给我,要我带着它上山,务必亲手交给唐世言,唐世言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容嫣非,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可才从南楚赶回大沅的唐世言,确实听说阿那国使队正在大沅,商友好新盟。

  而他亦听说了奕王的处境,正是有所听闻,才匆匆自南楚赶回,却不想这一切竟是真的!

  事情,难道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竟让他……动用了这块墨玉!

  唐世言寒了眼神:“这块玉是真,我却如何得知,你确是奕王派来传话之人?若是你盗了这玉,也不无可能。”

  容嫣非一怔,随即怒从心起:“唐世言,枉你男子汉大丈夫,竟只是这等微末胆量吗?你那一身的武功怕是白白练就了,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你竟怕了我吗?再者说,我还没有确信你就是唐世言,你反倒来怀疑我?!”

  说着,挑唇冷冷嘲讽:“我看,奕王也当真瞎了眼,怎么便要我来找你救他?哼,浪得虚名罢了。”

  “手下败将。”唐世言蹙眉道,“好一张伶牙利口,好,唐某便信你一回。”

  说着,唐世言向身后大声吩咐:“兄弟们,先上山去!苏占,召集所有分主,上山后立即在聚义堂共议大事!”

  一声令下,一行人齐声回应。

  容嫣非转身,欲要上马,唐世言却叫住她:“公主,可要跟好,若是跟不上,这荒山野岭的,可有的是孤魂野鬼哦……”

  他目光可恶,容嫣非瞥他一眼,心中暗自含了口气。

  哼,适才输给你,不过心急而已,我们草原的女儿,骑术不逊于男儿,到时候是谁跟不上还说不定!

  她没有言语,策马扬鞭,向前而去。

  唐世言一声令下,马蹄阵阵,风雪欲碎。

  雾蒙蒙的山脚下,风雪骤然狂烈……

  聚义堂,燃烧的炭火盆子,映红唐世言的脸。

  容嫣非站在堂下,一身风雪未去,只是凝白冻僵的脸,微微见了血色,显得娇媚万分。

  唐世言道:“公主既受奕王所托,必是奕王极信任的,那么可将事情原委道来?”

  容嫣非看着唐世言,适才的事情,她可一点没忘。

  她侧眸,挑唇道:“我怎知你便是唐世言?奕王可说要我亲手交给唐世言,不得托与旁人。”

  唐世言修眉一蹙,随而朗笑道:“你既已跟我回山,必是信了,你若不说,延误了时候,那……”

  唐世言没有说下去,山里火把燃烧如剧,映得唐世言朗眸熠熠,容嫣非面容绯红,这个人说起话来与李昭南一样可恶!

  “皇上设计抓了杨妃,陷害奕王,奕王被软禁府中,杨妃却在宫里,奕王不能轻举妄动,奕王天府不能随意出入,因我乃阿那公主,特请了旨意进府,奕王便要我将这块玉带给你,说你看了,自然明白。”容嫣非语声淡淡,简要说完。

  唐世言却凝眉道:“以奕王之能,怎会轻易被人陷害了?”

  闻言,容嫣非面上煞然一红,汹涌的愧疚,令她高扬的眉,渐渐低下。

  唐世言见了,试探道:“莫非,是公主的杰作吗?”

  虽然,此事并非自己初衷,亦是自己没能料到的,可终究是因自己而起。

  容嫣非没有否认,只偏头说:“话我带到了,你看着办吧。”

  容嫣非转身欲去,唐世言却叫住她:“公主且留步。”

  容嫣非转身看他,目光里却没一分好感,唐世言笑笑,缓步走下堂来:“公主,也很想救奕王吧?”

  容嫣非一怔,随即冷声道:“与你有关吗?”

  唐世言笑道:“当然有关,若公主也想救奕王,便留下来,只恐日后还有要事要公主帮忙。”

  容嫣非审视的看着他,这个人,豪毅脸孔偏偏一副油嘴滑舌,她微微低眼,轻声道:“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说来便是。”

  “好!”唐世言忽的眸光一亮,唐世言的眼神,令容嫣非一怔,一种即将被设计的感觉。

  “你……”

  不容她说完,唐世言便转身走回堂上,端然坐好,目光忽而郑重万分,他对向苏占,吩咐道:“苏占,我山中共有多少人马?”

  连绵山脉,险峰嶙嶙,唐世言盘踞于此多年,拥有帮众无数。

  苏占心中简略算了,答道:“山中三万人。”

  “水上呢?”唐世言明明心中有数,却仍旧要苏占说出来,苏占想了下说,“两万。”

  “好!”说着,目光扫视堂下,一众分主互相而望,满腹狐疑。

  唐世言忽然道:“各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恐怕就是用到你我的时候了!”

  堂下众人皆是一惊,除了苏占。

  唐世言伸手向容嫣非:“公主,墨玉。”

  容嫣非恍惚望着唐世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与适才调笑脸孔,便似是两个人。

  容嫣非递上墨玉,唐世言将墨玉展现,赫赫眸光,忽而便似这玉色深沉:“这块玉想必大家认得!”

  众人面色一变,凑近看去,但见火光下,墨玉润泽,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夜,上等的好玉,雕刻繁复精细,上镂刻一个“主”字!

  众人脸色大骇,望向唐世言,唐世言坚声道:“本帮密令,皆以此玉落款,想各位身为本帮分主,皆是见过的,多年来,以令行事,不得有违,日益壮大,日子富足!本人有幸,代行帮务,而实际上,本帮真正的主人,便是这墨玉的主人!”

  说着,目光一聚:“而这墨玉的主人,就是奕王!”

  一句话,挑起聚义堂一阵大呼。

  连容嫣非亦是一惊非小!

  这样的山寨,如此的贼头子,可幕后的主人,竟是堂堂天府奕王?皇家之人!

  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少主……这……”红分主王峰不可思议,“这不可能,本帮成立已近十三年,十三年前,奕王尚是十五六的孩子……”

  “奕王十四岁驰骋疆场,战功赫赫,大沅能有今日强盛,奕王功不可没!”唐世言将墨玉揣入怀中,望向年纪最长的青分主戴仁,“戴分主,您年纪最长,对于这墨玉传说想必极是清楚。”

  戴分主点点头:“不错,自我入帮,便受训诫,以墨玉之令是从,然却从未见过此玉,只知道每一次密令,都要加盖这玉印方可行事,有次,我无意看到少主写了密令,却不下发,我问少主,少主笑而不答,如今明白了,想必少主是要呈报奕王,加盖了玉印方能行事!”

  “不错!”唐世言道,“十三年前,我跟在老帮主身边,亦是直到老帮主谢世方得知了这些秘密,见玉行事是本帮规矩,违者……杀无赦!”

  一声震慑!

  众人大惊,不错的,每一个人入帮之前俱都签了生死协议,见玉行事,不得有违,违者……杀无赦!

  原来,俱都为了今天吗?

  唐世言继续道:“而老帮主谢世前亦对我将,若有一日,真玉现世,便是奕王起事之时!”

  一句之后,又是一阵不小的震动!

  容嫣非亦惊在当地,久久不能言语。

  起事!

  谋反吗?

  这句帮训,若是入帮之日便是每个人发誓要遵循的,那么岂不是李昭南自十五岁起,便有了不臣之心?

  不禁暗暗心惊,不可置信!

  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心境,可叫一个少年,有了这样可怕深沉的想法?

  十五岁起,便开始谋划如此浩大可怕的一个局!

  十五岁的少年,一手组建一个帮派,统领大沅水陆,助其日益壮大,如日中天,人马齐备,享誉四方!

  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两方,却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

  实在是太周密的一个谋,这个谋一筹便是十三年!

  难道十三年前,他便想到了,他终有一日会不容于父皇?

  难道十三年前,他便想到了,他终有一日会失去兵权?

  难怪,他如此淡定,难怪,他如此自若。

  他的心机实在太深!深得……让人毛骨悚然!

  唐世言缓步走到惊骇的容嫣非面前,挑唇笑道:“怎么?觉得可怕吗?”

  容嫣非惊凝不语,她看着唐世言,他朗然目光有一丝不易见的窥探。

  “奕王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唐世言眼神玩味,容嫣非侧过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是吗?那就好。”唐世言口吻淡淡,勾着笑,“不然……我这计策一出,到还怕你爱上了奕王!”

  什么?

  容嫣非惊骇举眸,凝白面容顿时烧热!

  计策?这个人的目光明明清朗如风,可为何却令人无端端觉得由心生寒?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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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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