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雨相逼
忧然2025-11-11 13:2910,223

  也许,在她们心里,奕王是战无不胜的天将军,是攻无不克的铁血皇子,可为什么,芷蘅的心里却总是不安,看着李昭南跨坐在马上,黑眸四顾,忽然寻着自己的眼光,顿了顿,似笑非笑,一缕阳光打在墨色的眼眸上,璀璨生辉,齐豫路途遥远,即便是日夜行军,亦要月余方能抵达。

  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

  芷蘅反倒心里空落落的,唇上似乎还有他昨夜的余温。

  忍不住回想,竟是一阵心慌。

  清晨,大军开拔,浩荡军队,威武林立在栾阳长街,李昭南跨上凌风傲,冷眉如刀,墨眸含霜,肃穆的脸孔,直令三军赫赫。

  芷蘅默默站在奕王天府送行的人群后,眼看着孙如妍与燕妃、丽妃、豫妃纷纷低身施礼,送奕王出征。

  大概是这样的场面在奕王天府早已太过平常,所有人,包括孙如妍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担心。

  芷蘅不由得目光凝滞,脸上烧热,他却转身,策马扬鞭而去。

  一声高喝,铁蹄阵阵,寒光漫天,大军甲胄凛光,直遮掩了日色。

  芷蘅远远的望着他,说不尽心里的滋味儿。

  她只怕李昭南在时,孙如妍还有所收敛,若是李昭南不在府中……

  思及此,便阵阵心寒。

  人群渐渐散去了。

  木槿花朝开夕落,团团锦簇,粉白相交,犹若巧手美妇精心绣来的锦帕,芷蘅愣愣看了一会儿,云儿在身边提醒:“公主,快回吧,莫要王妃看见了,再生事端。”

  芷蘅点点头,转身与云儿向回走去。

  “杨妃……”

  身后,孙如妍的声音果然悠悠而来,若不是那张乖张的脸,这声音原是极好听的。

  芷蘅转过身,低着眼道:“王妃……”

  孙如妍笑着说:“妹妹何必这样紧张?前些个日子,做姐姐的教你些规矩,可是怕了?”

  芷蘅知道,她暗含讽刺,于是道:“王妃教芷蘅这府中规矩,自是该的,又怎有怕不怕之说?王妃又不是洪水猛兽、吃人老虎,芷蘅怎会怕呢?”

  “你……”孙如妍脸色顿时大变,她身后的燕妃勉力忍住笑。

  云儿亦是微微含笑。

  芷蘅的话,分明讽刺孙如妍是母老虎。

  孙如妍脸色涨红,阴了目光,冷笑道:“呵,好一张伶牙俐口。”

  说着,眼神侧了侧,看向燕妃:“妹妹,今儿个起燕妃的侍女小平回家探母,歇假一月,我也叫秀丽歇着了,这一年到头的她们也着实辛苦,你也知道,这府上人手紧,便还要麻烦妹妹不时的过来帮衬帮衬。”

  果不其然,李昭南才出府,她们的气焰便更高一层,如今便公然将自己看做侍女使唤。

  芷蘅淡淡说:“王妃有话,吩咐便是。”

  孙如妍笑意更深:“什么吩咐不吩咐的,那都是对下人们说的话,妹妹是自家姐妹,只说帮忙便是了。”

  芷蘅笑而不语,明知她笑里藏刀,故而只等着她话头落下,刀斧砍落。

  孙如妍说:“燕妃那儿我昨儿个去了,这小平才走了半日,屋里头便有股尘灰子味儿,妹妹,若你闲来无事,便去替燕妃打扫打扫,说起来,你也该称燕妃一声姐姐不是?”

  芷蘅看向燕妃,燕妃扬着眸,一派狐假虎威的样子。

  燕妃原也是极秀丽的女子,却偏偏心术不正,凭显得容颜暗淡。

  芷蘅微微笑道:“若姐姐不嫌芷蘅手脚笨拙,芷蘅自是乐意的。”

  孙如妍满意的点头:“好,我也乏了,燕妃,你们姐妹先去,我回了。”

  孙如妍摇曳身姿,华贵的苏绣络花石榴裙浮动如水,那背影美艳得刺眼,芷蘅于是别过眼,看向燕妃。

  与燕妃曾有过几次交道,亦不是良善的人。

  燕妃一身宝蓝色织绸,腰上流苏轻荡,愈显得腰身楚楚。

  只可惜,令人看来总是少了几分灵气。

  “杨妃妹妹,走吧。”燕妃抬着眼,走在前面。

  才走出两步,便听得远远有凄惨的女子声音传来。

  是女子近乎绝望的哀求,燕妃停下脚步,挑开层层低矮的树蔓,碧叶簌簌,发出冷冷声音,燕妃让开一道空隙,似乎叹息着说:“唉,这个赵纯儿还真是不知死活,王爷都出了府门,最少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她还敢得罪王妃……”

  说着,便笑吟吟的看向芷蘅,目光嘲讽:“说起来,这赵纯儿到不似杨妃妹妹这般懂事。”

  她娇笑几声,随即眼角一挑:“妹妹看,那赵纯儿可便是得罪王妃的下场!”

  芷蘅知道,这大概便是燕妃与孙如妍演给自己的一幕戏,可她依然偏头看去,透过低矮的树蔓,只见碧草茵茵,幽蓝的一方天下,纯白的六月雪落了满地,那葱郁的草色,便有盈盈点点的错落,看上去美不胜收。

  只是,若这番景色下,没有孙如妍骄横的嘴脸,没有那绿衣女子哀哀的哭泣,该是多么美好?

  芷蘅目光凝住,想那绿衣女子便该是赵纯儿,只见她一身绿衣残破,脸颊红肿得几乎分辨不得。

  芷蘅倒抽一口凉气,想来,可得到李昭南宠爱的女子,定然该是容颜姣好的,可这个赵纯儿,她实在已看不出她原来的样貌。

  赵纯儿瘫倒草地上,已哭得发不出声音。

  这是孙如妍的警告吗?

  警告她若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赵纯儿,听铃儿说,她尚是在宠的侍妾,孙如妍便可如此明目张胆,又何况是自己一个无宠的女人?

  芷蘅暗自心惊,燕妃得意的笑道:“看到了吧?这狐媚子自以为有几分容貌,勾引了王爷,就能乌鸦成凤了?呵呵,那不是做梦吗?”

  芷蘅见燕妃一脸傲慢,却暗自为她可悲。

  明明亦是李昭南的侧妃,却惟孙如妍之命是从,好像她入府来,不是要得到李昭南一顾,而是为了专讨王妃的欢喜一般。

  她似乎已迷失了自己,只怕亦是艰苦过来的,方可以留在王府。

  否则……

  芷蘅颤颤看一眼赵纯儿,不禁心惊胆战。

  只见两个人将半死不活的赵纯儿抬着,不知……去向了哪里……

  燕妃所居之地倒是极幽静的。

  芳澜苑中,一树栀子香浓馥郁,纯白的颜色飘落在碧水盈盈的一方小水塘,清澈见底的水波粼粼清净,落花逐流,清风淡扫。

  芷蘅这才发现,这奕王天府中所植之花皆以白色为主,偶尔掺杂淡淡粉色的木槿,只是点缀罢了。

  如此素淡的颜色,到不似是李昭南的性格。

  更不似孙如妍的艳丽。

  不知当初,是谁精心装点了这奕王天府,倒是颇投芷蘅的喜好。

  心方渐渐静下来,燕妃的声音便不合时宜的传来:“杨妃,王妃要你来,可不是来看我这芳澜苑的景色。”

  芷蘅回头看她,只见她手执一块白布,直直向她掷过来。

  芷蘅下意识接了,燕妃道:“杨妃便先将我寝室打扫打扫,然后便是厅堂,记住,一处也不要落下了。”

  芷蘅点头,并不言语。

  燕妃挑挑唇,示意身边一个侍女:“玉儿,带杨妃去我房里。”

  玉儿诺诺应了。

  芷蘅与云儿正欲转身而去,燕妃却娇声道:“云儿姑娘就不必去了吧?”

  云儿在府中这许多日子,自也看明白些事情。

  并不似才来时那样急躁,只道:“燕妃,云儿帮着杨妃一起不是快些吗?”

  燕妃笑道:“呵,有你帮着,只怕杨妃哪里还会动手,倒不如你们两个分开来,不是更快些?”

  云儿凝眉,尚不及言语,芷蘅便道:“云儿去吧,一切听燕妃的便是。”

  云儿难为的看着芷蘅,芷蘅却轻轻一笑,转身去了。

  她只道,即便是再费唇舌,结果只是一样的,又何必浪费时间?

  与玉儿来到燕妃屋内,扑鼻而来浓香阵阵,北冥国以香料闻名,芷蘅可以分辨出,这是兰草香里加了浓郁的栀子香,看来燕妃是喜爱栀子的,这与她的性子亦不匹配,芷蘅想,也许燕妃从前亦是温婉可人的性子,只是被奕王府中的浊气湮灭了。

  兰草香加了栀子的味道,太过浓郁,混合起来的气息实在腻人,这其中似还有别的什么味道,只是一时之间分辨不出。

  不一会芷蘅便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

  真不知燕妃是怎样忍受这样的香气的。

  眼看着日头高照,接近午时。

  芷蘅总算将整间屋子擦了一遍,舒一口气,玉儿与燕妃回了话,燕妃一刻不给她歇息,便叫她将厅堂拾掇出来。

  奇怪的是,客厅中的味道与燕妃房内的味道一般,兰草、栀子、还有……

  芷蘅边做边想,忽的,思绪中可怕的想法跳跃而出。

  芷蘅手上一滞,打碎一只青玉花瓶。

  燕妃立时奔过来:“怎么做事的?这……这可是王爷最喜欢的花瓶!”

  芷蘅抬头看着她,只见燕妃艳美容颜泛着冷色,她简直不敢相信,同为女人,她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她看着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她要用兰草、栀子两种浓郁的香料来做熏香,那不过是为了遮掩艾草、檀香和红花燃烧的味道!

  可熟谙香料的她却依然分辨出了那掺杂在其中的微微味道。

  红花和檀香……若长久闻之,会导致腹中的胎儿流产!

  燕妃,你好狠!

  燕妃高挑着眉:“还不紧着收拾了?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燕妃并没叫云儿做事,芷蘅知道,她是要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自己做。

  燕妃走回去,端坐堂上,悠闲喝着一杯浓郁香茶。

  云儿站在一边干着急。

  芷蘅不动声色,连忙加紧了手脚。

  相隔一会呼吸一次,希望将危害减低到最小。

  六月天里,芷蘅月白色裙衫已透出微微汗渍,裙角上沾着水渍,额上汗珠涔涔,只用一直镂刻镶珠碧玉簪挽了的发松松垂着,几丝几缕,凌乱在眼前,芷蘅随手别在耳后,面色微微绯红,燕妃瞥眼一见,目色微滞,原本已是这样狼狈的样貌,却怎么依旧红颜醉人?

  燕妃突地将手中碧玉杯子摔落在地,芷蘅回身看去,燕妃忽的厉声道:“怎么做事的?见着杯子打了,还不收拾,看着我做什么?”

  芷蘅面无表情,走到燕妃裙下,拾起地上零碎的杯片,燕妃看着她,故意向前一步,芷蘅原本应该躲开,那么势必划伤了手,许是心里多少有所准备,芷蘅竟躲也没躲,燕妃绊在芷蘅手臂上,径直摔了出去,玉儿见了忙上前扶她,却已来不及。

  燕妃哀叫一声,应声倒地。

  回身狠狠看着芷蘅:“你……你敢害我?”

  芷蘅忍住笑:“燕妃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低着头,怎知您要前行?自是躲不开的。”

  云儿看着燕妃珠玉落地,衣裙凌乱,亦是觉得好笑,却也不免为芷蘅担心。

  燕妃站起身,冲到芷蘅面前,挑着唇,狠声说:“哼,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再不甘也没有用,得不到王爷的宠,终归是低人一等,告诉你……在北冥你是高贵的公主,可到了大沅,你便连那个侍妾赵纯儿还不如!”

  芷蘅笑着说:“燕妃教诲了,这里已收拾干净,可还有别的吩咐吗?”

  燕妃看看天色,笑道:“行了,回吧,别到时候别人说我刻薄,欺负了你。”

  燕妃说完,转身而去,背影似还含着怒气。

  芷蘅倒是奇怪,她肯这样轻易的放过她。

  云儿忙上前道:“公主,没事吧?”

  芷蘅勉强一笑:“没事,只是疲累了。”

  二人回到萍院,已是黄昏,芷蘅真不知,这么久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回到简陋的小屋中,芷蘅将门紧闭,拉过云儿,面色苍白。

  云儿吓了一跳:“公主……你这是……”

  “云儿这里不能呆了,你没闻到刚刚燕妃的房间里浓郁的熏香中,掺杂了红花和艾草、檀香的味道吗?”芷蘅满面忧色。

  云儿亦是一惊:“公主……那你……你……”

  “这一次还好,若是日后她每天叫我去收拾房间,我可真着实吃不消!只怕这孩子……”芷蘅说着,轻抚小腹,浑身的骨架几乎散开了,绵软无力。

  她靠在墙壁上,苦思冥想,忽的看向云儿:“云儿,收拾东西,我们必须走!”

  云儿凝眉说:“可是公主……这天府之中戒备森严,就凭这我们两个人,怎么可能……”

  云儿略微思量,说:“况且,公主您怀着孩子到处奔波总是不好的,也许等奕王打仗回来……”

  芷蘅忽的回头望向她,双眸凝泪:“等他?云儿……你还没有绝望吗?你还没有对那个人彻底绝望吗?这么久以来,他可有关心过我?关心过我腹中的孩子?他在又怎样?云儿……你好单纯,你竟还会再相信那个男人!”

  芷蘅惨白容颜,忽然泪水倾绝。

  话是说给云儿听,其实句句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杨芷蘅,你太傻了,你竟然会对这样一个男人,一直心存希望,竟然会一度认为,他是你今生可依托之人!

  云儿被她的样子吓住了。

  即使在无尘宫再苦的日子里,芷蘅也从没有过今天的失态。

  云儿赶忙道:“好,公主,我这就去……”

  夜色,已深了。

  云儿连夜收拾了几样东西,衣物只有简单几件,她们身上并没有银钱,趁着夜深,芷蘅与云儿步履匆匆,向天府后园走去,那里有一道小门,是为平日里送菜、送柴之人所开,可是亦会有专人把守。

  芷蘅与云儿踏着月色,来到小门前,只见小门门房依然亮着昏黄的烛火,芷蘅身子尚且虚弱,禁不得夜寒,云儿不无担心的说:“公主,咱们还是……”

  芷蘅一眼望向她,云儿连忙低下了头。

  芷蘅径直走向门房,索性敲开了房门,门房中的守卫看了看她,自然认得她是杨妃。

  目光只是冷冷的:“杨妃,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安歇?”

  芷蘅病弱的样子,一定憔悴极了。

  她眼神哀哀的:“大哥,我身子实在不舒服,王妃又不许人给我瞧病,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要我与云儿出去请人看了,明早便回。”

  那人回头,看看身边的守卫,守卫凝着眉,打量着芷蘅,芷蘅忙自袖管中取出一支碧玉簪,那是她仅有的值钱财物。

  “大哥,这支钗,是北冥皇宫珍品,北冥虽不比大沅强盛,却也是极珍贵的。”芷蘅递过碧玉簪。

  碧玉莹润,晶莹剔透,月光流转在碧玉上,翠色横流。

  那人接了,目光瞬时一亮,芷蘅道:“这簪子便给几位大哥添酒喝。”

  云儿连忙上前:“公主,那是……那是咱们北冥皇宫……”

  “云儿,不碍事,万般珍奇皆只是身外之物,总比不得命重要。”芷蘅说着轻轻咳嗽。

  此时,忽的身后一阵匆急的脚步声,芷蘅一惊,回头而望,只见不远处灯火大炽,她微微眯眼,但见孙如妍一身绛紫色宽袖长裙,于夜色下摇曳而来,身边还跟着燕妃,她的身后是执着火把刀剑的兵卫,个个目光凛凛,神情如铁。

  芷蘅与云儿一惊,守门之人亦退到了一边,战战兢兢低下身子:“王妃……”

  夜色无光,风亦是沉闷的。

  深邃的寒凉之意令人窒息。

  涌动的火光在夜色中汹汹燃烧,照映在孙如妍冷笑的脸上。

  芷蘅心中一沉,只见兵卫们面无表情,瞬间将她与云儿包围起来。

  孙如妍淡淡笑道:“妹妹,这么晚了,是去哪儿啊?”

  芷蘅看着她,已心知逃走无望。

  孙如妍依然笑着说:“妹妹,既已进了这天府的门,要出去,可也没那么容易。”

  孙如妍走近两步,眼光低低的,鄙夷的看着芷蘅,芷蘅扬眸说:“王妃,既然想要我消失在天府之中,为何不干脆要我走?难道,非要我与孩子死在你的面前,你才满意吗?”

  孙如妍眸色一滞:“死?妹妹何必把话说得这么严重?”

  说着,她目光打量在芷蘅微微有形的腹上:“再者说,这是王爷的骨肉,谁敢不放在眼里呢?”

  芷蘅冷笑道:“王爷的骨肉?却只怕有些人要除之而后快,不是王妃要我去燕妃的房间打扫吗?难道竟敢说不知燕妃的房内在兰草与栀子的香味儿中掺上了艾草、红花和檀香吗?”

  芷蘅目光瞪向燕妃,燕妃面色忽的煞白,惊慌看向孙如妍,孙如妍亦厉生生看过去,燕妃迎上这样的目光,更慌了,不敢直视,孙如妍恨声道:“糊涂的东西!”

  扬手一掌,挥在燕妃脸颊上,燕妃豁然一惊:“王妃……”

  “住口。”孙如妍甩头不看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着,又笑吟吟看着芷蘅:“妹妹,这事儿我确是不知的,不论妹妹信与不信,只是妹妹若这般而去,只怕到时候我不好和王爷交代,要妹妹去帮个忙,原也是要磨砺磨砺妹妹这公主的性子,呵,却不想险些酿成大祸了,这样吧,这日后啊,萍院,妹妹也不必回了,便去我屋里修养着,如何啊?”

  芷蘅看着她阴笑的嘴脸,她这一套冠冕堂皇,她早已不会相信,只是看着周围执戟握刀的兵卫,却也无可奈何。

  芷蘅微微叹息,不语。

  孙如妍遂道:“那么,我便当妹妹答应了,燕妃我自会好好处置。”

  说着,看向彩珠:“彩珠,还不伺候着杨妃去我房里,好吃好喝好穿的,日后啊,一件也怠慢不得,知道吗?”

  彩珠诺诺的应了:“杨妃请……”

  芷蘅冷冷看她一眼,火光遮掩了夜色,孙如妍也果真兴师动众,只是她们两个小小女子,竟动用了这许多兵卫。

  看来,这奕王天府若是想要出去,果真比进来,还来得艰难!

  芷蘅只得跟着彩珠而去,黑沉的夜空,被火光压抑得没一丝颜色。

  阴邃、寒冷、紧迫……

  逃跑,以失败告终!

  芷蘅本想着这日后里,定然有许多不期而至的折磨。

  但出乎意料的是,之后的两个月,孙如妍却果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不曾亏她半分吃食,甚至还会送些滋补的汤,来为她安胎补身。

  只是从此,她便再难走出这间屋子,只要她打开门,便会有四名守卫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且不准她踏出园子半步,若要透气,亦只能在这一方园中行走。

  芷蘅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了!

  可是孙如妍,究竟是何目的?

  看着肚子一天一天的隆起,芷蘅忧心忡忡,却无奈时节如流……

  八月已是酷暑,实在难熬,好在,门边的葱兰开了又谢,转眼已是九月。

  孙如妍的院落中栽满了早菊,菊花淡淡清新,九月里,已有了薄寒,孙如妍叫她帮着收拾花圃,月白色缎鞋沾了些微泥泞,素青色长裙亦沾染了湿泥。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沉的,许是会有一场秋雨。

  芷蘅身子已然沉了,七个月的身孕,已经令她弯腰都困难万分。

  孙如妍一边悠闲的与燕妃说着话,燕妃时不时看着她艰难的样子,芷蘅近来愈发感觉吃力,做不多时,便会觉着头晕目眩。

  “姐姐,王爷去也有三个月了吧?”燕妃问道,芷蘅手上稍稍放缓,有意听着她们对话。

  “可不是,大军途中听说闹过一次疾病,很多将士染了病,便在南越休整多日方才启程,北秦已发兵齐豫,以逸待劳,只怕这一仗王爷不好打。”孙如妍说着,眉心亦凝了起来。

  “那可如何是好,不知王爷有没有染病……”

  说着,忽听身后一声响动,放着水的木桶被踢倒在地,芷蘅惊恐的看着她们,俩人立即声色俱厉,燕妃首先道:“怎么做事的?”

  说着在她高隆的腹上狠狠瞪住,咬牙说:“可是听见了王爷俩字儿,心里痒极了?哼!莫要忘了,王爷……连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

  孙如妍喝一声:“还不收拾了?”

  芷蘅自从身子沉重,连斗嘴也无心与她们斗了,如今唯一的念头便是平安的生下孩子。

  她低身欲要捡起地上的水桶,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水泊泥泞之中。

  芷蘅咬唇,用力捂住腹部。

  燕妃道:“怎么这样笨手笨脚……”

  芷蘅却拧着眉,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腹部剧痛,额上立即渗出豆大汗珠,孙如妍见了连忙站起身:“莫不是要生了?”

  燕妃亦道:“才七个月?”

  孙如妍看看她,忽然急切万分:“快,快叫稳婆来,再去宫中请了御医!快去……”

  孙如妍只见芷蘅面无血色,痛苦万分的躺在地上,心里亦慌了。

  一时间,奕王天府忙做一片,天公亦不作美,阴了一整天,凄风冷雨终于顷刻席卷天地。

  黑云压境,明明是午日里,却好似是深夜一般。

  “这天真是邪了……”

  “莫不是这妖女生下什么怪物来?”

  “呸,别口无遮拦的……”

  雾水浓重,银亮的雨柱敲打着窗棂,秋风劲,窗扇扑扑作响,白玉阶上水流匆急,直向花圃中去。

  傲立的早菊,在冷雨中,低下了清傲的头。

  一阵强风,令孙如妍凝眉喝止了三个侧妃的对话。

  此时的她,倒是端静的,望着里间忙碌的一群人,攥紧双手。

  云儿在床前焦急万分,只见芷蘅紧咬下唇,全身颤抖,身上绸衫已被汗水浸得湿透。

  芷蘅感到胸口憋闷,几乎窒息,下腹传来阵阵撕扯般的剧痛,那丝丝深入骨髓的痛,是她从未经过的。

  为何会这样辛苦?

  她用力摧挤,却好像使不上劲。

  只听见外间女人一声声不知在聒噪什么,云儿握紧她的手,鼓励她:“公主,用力,用力啊……”

  肝肠欲裂,心肺俱碎。

  芷蘅已然虚浮得没有半分力气。

  忽然,一个人的影像浮现在眼前。

  他带着邪魅的笑容,冷嘲热讽的讥诮,是李昭南!

  她恨他,恨他的言而无信、生性多疑!

  恨他的不闻不问、始乱终弃!

  她恨他!恨他!

  对,她是恨他的!

  握着云儿的手忽然一紧,不知自何处积攒的力量,骤然升腾。

  窗外,雨似悲鸣,敲打着孤寂天空,日色无光、天地暗淡。

  忽的,婴孩儿有力的一声啼哭,终于打乱了风雨的悲音。

  芷蘅舒了口气,虚弱的看向被稳婆擦洗的孩子,这个在自己身体里七个月,与自己一同饱受折磨的小生命,终于出世,从此心中便多了一份牵念,不会再感觉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

  她今后不为别人,只为这个孩子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稳婆将孩子包好,却并没有抱到芷蘅床边,而是径直向外走去,高声道:“王妃,恭喜,是个男婴。”

  芷蘅心一惊,虚弱无力的身子强撑着坐起,喉咙中却发不出声音,许久,方细弱的说:“云儿,快……快去看看我的孩子……”

  云儿还未起身,便看见孙如妍抱着新生的孩子走进来,满面春风,笑吟吟的看着床边虚弱的芷蘅。

  芷蘅无力的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冷冷的。

  “好可爱的孩子。”孙如妍挑眉看着,芷蘅强压下心里的厌恶,近乎哀求的道:“王妃,给我……看看我的孩子……”

  “看看?”孙如妍挑高声音,眉目间凝着冰冷笑意,“看坏了怎么办?我可怎生向王爷交代?”

  她扯唇一笑:“杨妃,还是由我……来暂时替你照看小王子吧。”

  一道闪电倏然划过天际,炸开惊雷烈烈。

  芷蘅浑身的刺痛仿佛更深一层扎入身体!

  四肢百骸皆被狠狠的雨贯穿了。

  孙如妍高扬的眉宇,轻挑的眉梢儿,俱都凝着丝丝诡异的气息。

  她说什么?

  暂时照看!

  “不,我可以……可以自己照看……”芷蘅心急,竟跌下床来,云儿连忙扶住她,芷蘅却不顾一切,挣扎着爬到孙如妍裙边。

  她紧抓住孙如妍绣姣莲并蒂的裙角,苍白的脸,无半点血色的唇,祈求的双眸,她看着她,也许……是第一次用这样由衷的祈求看着她。

  “王妃,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孩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都……”芷蘅泪水滑下,苍白如纸的容颜,终究不再有一丝一点的骄傲和尊严。

  她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孙如妍皆是这般好生待她,原来,是为了今天,是为了夺走她腹中的孩子!

  孙如妍得意的看着她,冷哼一声:“哼,谁稀罕?”

  说完,抬脚踢开紧抓着她的芷蘅,芷蘅绵软的身子无力支撑,她艰难的坐起,长发散落,却无论如何也无力再起身……

  孙如妍冷冷的看向屋内众人:“杨妃产下小王子,当真可喜可贺,只可惜,她红颜薄命,难产而死,实在是人间悲剧呢……”

  说着,竟果真有哀哀悲切之音!

  芷蘅大惊,云儿亦惊得僵直在当地!

  “王妃……”

  “彩珠,若是王爷问起杨妃来……”孙如妍看着彩珠,彩珠会意道:“天妒红颜,杨妃身子骨儿弱,难产不治而去了……”

  孙如妍满意的笑着,看向屋内战兢的每一个人,眼神突地横向身后一名侍卫:“杜威,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是!”那名叫杜威的侍卫,目光一沉,一声令下,从屋外立时冲进几名精兵,孙如妍低眉看着瘫坐在地的芷蘅,

  只见她国色容颜惨白如雪,泪水漂泊,一身凌乱绸衣似残败的令箭荷花,无奈时节的残忍。

  孙如妍一边抱着新生的孩子,一边冷冷笑着,转身而去。

  “不,王妃……不要带走我的孩子……把孩子还给我……”芷蘅徒劳的哭喊着,重重捶打着地面,泪流满面。

  只是,孙如妍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门口。

  云儿过去抱住芷蘅纤弱的身子:“公主,公主……”

  她亦不知该说什么。

  屋内,只剩下铁将兵卫与一屋子参与接生的人冷冷相对,杜威一个眼神,整个房间,顿时凌乱一片。

  芷蘅只看到适才接生的稳婆、御医和婢女纷纷跪地求饶,挣扎着大声哭喊:“王妃,王妃,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王妃饶命啊,饶命啊……王妃……”

  孙如妍显然不允许这些个人死在自己的屋里,几名兵卫分别架走哭喊着的人们。

  云儿眼泪亦掉了下来:“公主……”

  只见为首的杜威,眉目森森的走向她与云儿。

  芷蘅虚弱惊恐的望着他,素衣勾勒出她美好身量,只是那倾城容颜,暗淡消损了不少颜色。

  杜威一把拉起她,云儿哭着抓住芷蘅衣袖:“公主……不……”

  芷蘅只觉腰上一紧,已被杜威拦腰抱起。

  杜威横一眼身后之人,身后立时有人将云儿拖拽着向屋门外走去。

  芷蘅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迟早会有报应!”

  说着,只觉身上冷冷的,瞬间冷进骨血。

  屋门外,风雨如凄,撕裂天际。

  雨势愈发湍急。

  芷蘅全身已经湿透,她只感到被扔上一辆马车,一路疾驰而去……

  云儿亦被扔在这辆马车上,两个人抱在一起。

  车外风雨交加,天地之间,似只可听见雨落的声声凄凉。

  一声声的……冲刷着奕王天府的污浊、漆黑与嘈杂。

  突地,马车停住。

  车帘被豁然掀起,才经生产便全身湿透的芷蘅,止不住颤抖,云儿紧紧的抱住她,却被杜威拉下车来。

  大雨磅礴,不见丝毫收敛。

  芷蘅绝色容颜被大雨冲刷得苍白憔悴。

  她仰头看着杜威,杜威身上甲胄亦被雨水洗刷得锃亮。

  “你要杀我?”芷蘅看着他,杜威只冷冷的说,“杨妃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得罪了王妃……”

  “你如此助纣为虐会有报应的!”风雨中,芷蘅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突地站起身,目光凛凛的望着他。

  杜威冷哼着,寒剑出鞘,映出冷雨冰凉的寒光。

  “公主……”云儿几乎昏厥过去……

  芷蘅却迎着剑锋,高声道:“你这一剑下来,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你会有报应,一定会!助纣为虐的下场,就是李茂的下场!”

  剑锋忽然收住,冷雨浇灌,水雾迷蒙了芷蘅的视线,芷蘅只看见杜威迟疑的目光。

  她知道,李茂之死,一直是府中人人疑惑不解的诡异之事。

  她连忙又说:“李茂为孙如妍办事,只恐怕伤天害理、草菅人命连天都再不可饶恕,所以横死于府中,至今是迷,这位壮士,若你一意孤行,他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局!”

  杜威目光一滞,芷蘅看着他,毫无畏惧,剑高高悬在芷蘅头顶,芷蘅只感到冷冷的寒气直逼喉间,她紧紧闭眼,云儿大呼出声音。

  许久,却只有风雨打得树蔓发出阴郁的“沙沙”声。

  她缓缓睁开眼,但见杜威还剑入鞘,眼神低了下去。

  云儿连忙奔过去:“公主……”

  她抱住芷蘅的身体哭泣。

  杜威冷声道:“你走吧,只是你走后,是死是活,可再于我无关!”

  杜威跨上马,勒马而去。

  芷蘅愣愣的站在当地,风狂雨骤,鞭打着夜的安宁。

  寒冷的雨柱,湿透栾阳城近郊的树林。

  芷蘅身子一软,跌坐在雨水之中,素衣漂泊于冷冷泥泞,她仰头而望,雨湿眼睫,这一劫过去,前路又在何方?

  她紧紧握住双手,李昭南,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芷蘅忽的回头看着云儿,目光里有水雾凄迷的冷涩:“云儿,我要去找李昭南,我要去南越,我要向他亲自讨回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孩子!”

  她咬紧唇,泪光闪烁,李昭南既是不承认她腹中骨肉,那么这个孩子日后留在这里,定是吃尽苦头的。

  她……更不能让她的孩子,日后向孙如妍那个蛇蝎女人叫娘!

  云儿震惊的看着芷蘅,扶她起身:“公主……这……南越路途遥远,却不如我们留在这里,等奕王征战回来,再……”

  “云儿!”芷蘅目光空洞,神情却毅然坚决:“等他?我一刻也再等不及,等他回来,我还能不能见得到他,还说不定!况且,万一孙如妍知道我没有死,说不定,还会派人追杀!我要去找李昭南,找到他,我要让他休掉我,然后,我和孩子哪怕一起去过清贫的日子,也再不要呆在这个所谓天府中!”

  冷雨,悲吼哀吟。

  芷蘅一步一步,艰难的在雨水中前行。

  “云儿,从今儿个起,不要再叫我公主,叫我小姐。”芷蘅回身看她,眼里的泪水流干了,只余涩涩的凄苦。

  云儿哭着点头:“好,只要是小姐的决定,云儿都会跟着小姐……”

  夜,黑压压的。

  两个纤弱的背影,在狂雨中,举步维艰!

继续阅读:第九章 山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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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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