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透着浓浓的凉意,月光如雪,片片冷华泼洒在栾阳城阔远的长街上。
云儿搀扶着芷蘅自小道走向城门,只待早晨,城门打开,便趁早出城去,途径奕王天府正门,芷蘅不禁颤颤回眸。
高峨威武的奕王天府,孤独肃立在冷月下。
雨,已渐渐停了,她凄绝冷笑——
李昭南,若是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云儿亦望着,忍不住道:“小姐,小王子他……”
芷蘅心里悲酸,鼻端酸涩不已,她稍稍驻足,终只是狠狠别过头去——
孩子,原谅娘的狠心,可是,你一定……要等着娘,等娘回来,带你离开这充满阴谋算计的是非之地!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终究转身而去……
芷蘅知道,孩子在府里暂时不会有事,若孙如妍真的想害死孩子,早便将她们母子一网打尽,便不会好吃好喝的叫她生下来。
看来孙如妍的算盘打得极精,若是日后,孩子由她抚养,她这个王妃便更加稳固了。
她企图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赵纯儿,好一个难产而死!
只是孙如妍,我不会让你得逞!
绝不会!
芷蘅与云儿瑟缩着在城门边度过了一夜,一早,清亮的天空透出柔和的光芒。
鸟鸣打破晨的宁静。
栾阳城门,缓缓打开,抖落了一夜的冷清。
九月里,寒气已现,芷蘅才经生产的身子,分明禁不住这样的冷。
她身子不住瑟缩,云儿只将她紧紧抱住,却丝毫不能减轻她身子的颤抖。
“小姐,咱们歇歇吧,你……本不该吹风的,更何况淋了一夜的雨水。”云儿担忧的道。
芷蘅却摇摇头:“不,早一日到齐豫,便早一日见到李昭南,也便早一日要回我的孩子。”
芷蘅说着,便连声咳嗽。
云儿连忙拍着她的背:“小姐,产后连凉水都沾不得,你……你淋了那么久的雨,这……这可……”
“云儿放心吧,我一定会坚持下去,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芷蘅强撑着,脚步却分明已经不稳。
“可是小姐,咱们此去,有那么容易吗?奕王那个性子,怎可能轻易的……”云儿说着不禁心酸,芷蘅的命运未免太过凄惨,本是金枝玉叶身,却冰冷的独自生活在无尘宫中,本以为苦尽甘来,却被遗忘在奕王府冷清的角落。
如今,孩子被孙如妍强占,颠沛流离,却前途未卜。
出了栾阳城,走过了城郊再经兴江、道远方可出了大沅国境。
前路漫漫,芷蘅举头而望,秋阳如烧,黄昏时候,竟是血一般的颜色。
芷蘅叫云儿变卖了一对耳坠儿,才勉强付了住店钱。
那对耳坠并不是什么太值钱的物件,恐怕过了这一晚,她们就要露宿街头了。
事出实在匆忙,芷蘅的身上,除了随身的耳坠便只还有一支翠玉镯子,尚且值钱,只是这支镯子,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从小到大,歌妃从不屑看她一眼,只有她成年及笄之日,母亲差人送来这个。
这也便成了她长久以来的期盼,芷蘅抚着那镯子,忽然说:“云儿,将这个……也卖了吧。”
云儿一惊:“小姐,这个……”
云儿知道,这支镯子凝了芷蘅太多的期许,这也许是她与母亲之间唯一尚且存在的亲情,也是她一直以来没有对母亲死心的原因。
“卖了吧,这件东西,早该卖掉了!”芷蘅隐在长发后的一双眼,怅然无边。
她起身,却险些站不住,云儿连忙扶了:“小姐……”
云儿摸她身体发烫,双手却冰凉,连忙说:“小姐,你……发烧了,要赶快瞧大夫才是……”
“云儿……”芷蘅止住云儿的话头,“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哪里有钱请什么大夫,你将这镯子卖了,我们能不能走到齐豫还很难说……”
说着,芷蘅又忍不住剧烈咳嗽。
云儿眼泪掉下来:“可是小姐,这样下去,你的身子怎么受的了?”
芷蘅虚弱的笑了:“云儿,你忘记了在无尘宫时,只要不是病得快要死了,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小病小灾,都是咱们硬挺过来,不是吗?”
“可是小姐,这不一样……你这……才生过产,只怕会落下疾病……日后……”
“云儿,日后的事,我早已不敢想了。”芷蘅说着,不禁悲痛,“我现在,只期望着,将我的孩子救出来,在那个所谓天府中,他不会有好日子!李昭南,根本不承认那是他的孩子!现在孙如妍还不知道李昭南这样的想法,尚且可以好好待我的孩子,可日后李昭南回去,我实在不敢想,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齐豫去……”
云儿哭着点头:“我知道,小姐,可是你……”
“别再可是了,去弄些热水来,我能挺得住!”芷蘅无力的说,云儿将她扶在床边坐好。
芷蘅靠着床,不久便沉沉睡去。
梦里,有刀光剑影、有耳鬓厮磨,心里一阵一阵的冷,又一阵一阵的热。
六哥、李昭南……
两个人的影子来来回回。
突然血光煞亮在眼前,咸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只见李昭南冷峻的容颜狞笑连连,一剑刺入了六哥的胸膛……
芷蘅惊叫着醒来,一边云儿被吓得一颤,芷蘅只见云儿走过来,四周是客栈陌生的冷冷墙壁,方觉是梦。
芷蘅闭一闭眼,心有余悸的轻抚胸口:“云儿,我睡着了是吗?”
云儿点点头:“我弄水进来,见小姐已经睡着了,便没有叫醒。”
芷蘅叹道:“我也确是累了。”
云儿道:“我再去弄些热水来,小姐等着……”
云儿才转身,却听突地一声巨响!
只见房门被霍然推开,便有一人持刀冲进狭小房屋。
随后更有三人跟着进来。
芷蘅与云儿大惊,云儿连忙跑到芷蘅身边,只见来有四人,黑纱蒙面,剑光凛凛。
客栈下亦是一片嘈杂,没有人能听到这间房内的动静。
隐隐的似有焦烟味儿传来,随着,便只听客栈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走水了,救火……快救火……”
芷蘅惊恐的望着来人,只见为首的剑芒生寒,只露一双眼的目光尤其恐怖。
“你们……”
芷蘅话未说完,那人便劈刀斩来,云儿推开芷蘅,芷蘅身子虚弱却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那人随即挥剑而至,芷蘅紧紧闭目,这一劫只怕再也难逃。
云儿一声惊呼:“小姐……”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刀剑相击的声音铮铮入耳。
芷蘅睁眼,但见一男子,横刀而立,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是谁?
只见那男子修眉维扬,刚毅的脸孔,凝着冷冷肃杀,他目光如电,令那四人不禁面面相觑,随即,他横刀而去,那四人便一齐扑向他,五柄刀剑便一时间绞杀在一起。
芷蘅见状,忙向云儿使个眼色,两人一齐向门口跑去,一人望见,一剑劈向两人中间。
两人一声惊呼,那后来之人,便冲将过来,挡开了阻拦着她们的人。
芷蘅与云儿奔出门,芷蘅不忘回身一句:“多谢壮士相救……”
刀光剑影中,那刚毅壮士匆匆一瞥,凌乱羸弱的容颜映入眼帘,只是那淡淡容颜,却足以倾城。
芷蘅转身而去,与云儿急急奔下楼。
浓烈的焦烟呛鼻,芷蘅与云儿奔到楼下,楼下却早已一片大乱,迎面便有人拎着水桶救火,芷蘅却与云儿急着向外跑。
门外夜色黑沉、浓雾弥漫。
芷蘅与云儿冲进夜色,漫天火光,她们再也顾不得别人的生死福祸,她们只是一味的奔跑,一味的逃离开那重重杀机。
为什么会着火?什么人要杀她?
孙如妍吗?她难道那样快就知道自己没有死,竟还如此迅速的找到了自己踪迹?
而客栈的大火又是纵火?还是意外?
跑得实在是累了。
云儿停下来:“小姐,我们歇歇吧,再往前,便是兴江了,听说……听说兴江有水寇山贼,很可怕的。”
芷蘅亦跑不动了,她剧烈喘息:“云儿,没办法,这是出大沅必经之路。”
“可是小姐……万一……万一遇上了水寇或者山贼……我们……我们……”云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芷蘅正欲接口,却听自头顶上有个声音悠悠传来:“我说这两位姑娘,你们这样就想走了吗?”
话音才落,只觉一阵风拂过,一人已站在眼前。
那人一身黑色长衣,腰间一柄寒光冷刀,那眉眼便似刀斧雕刻,不算精致,却豪毅非常。
只是他的唇角勾着笑,略有轻薄。
芷蘅一惊,竟是适才相救之人。
夜色下,他的长衣飘展,到没了适才的杀气。
芷蘅脸上细汗涔涔,伸手拭了,方道:“这位壮士,适才匆忙,小女子没能好好道谢,这里再谢壮士救命之恩……”
说着低身,虔诚万分。
那人却朗声大笑,随即道:“哈,一句谢就完了?”
芷蘅一惊,抬头与云儿相互一望,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原来此人,亦不是善人!
“你……”芷蘅看着她,纤眉微蹙。
只见他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自己,修眉扬起:“你可知我唐世言救人可是要人付上十万酬金,方会出手的!”
唐世言,倒是个文雅的名字。
“唐世言……”云儿小声叨念着,突地大惊:“你……你是……你是那个……”
见云儿的样子,芷蘅倒是诧异,那男子眉眼弯笑:“呦,看来我蛮有名气,这位姑娘也知道在下吗?”
芷蘅小声问:“云儿,你干嘛?他到底是谁?”
“小姐,他……他好像就是传说兴江水陆贼头子,号称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唐世言。”
云儿声音极低,唐世言依然朗然笑道:“不错不错,小姑娘挺有见识,在下正是见钱眼开的唐世言是也。”
说着,长刀挥舞夜色,寒光毕现,芷蘅与云儿紧紧闭目,唐世言将刀架在芷蘅雪颈上,忽的冰冷说:“说,你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那家客栈,又是谁要杀你们?”
芷蘅一惊,缓缓睁眼,看向眼前男子,但见他适才说笑的嘴脸,立时变得严肃,倒是郑重。
客栈不是叫人住的吗?自己出现在那里有何奇怪?
谁要杀她?更好笑了,她也许比他还更想要知道。
芷蘅惘然一笑,目光到坦然不少:“这位壮士,那家客栈有何不妥,我并不知道,不知为何不能出现在那里,至于谁要杀我,呵,恐怕我比壮士还想要知道。”
“你们很有来头吗?”唐世言刀背一横,寒光晃眼。
芷蘅道:“没有。”
“那为何会招来杀手?”唐世言句句逼问,芷蘅微微垂眸,不语。
“不说话,就是有阴谋!”说着,芷蘅只觉耳边生风,忽的,腰上一紧,恍惚间,唐世言已近在眼前。
芷蘅惊道:“你……”
“既然有阴谋,想离开,就没那么容易!”唐世言说着,伸手钳住云儿手腕,云儿一声痛叫,“放开我,放开小姐……”
“你要做什么?”芷蘅惊恐的看着他,唐世言却唇角微动,笑而不语。
芷蘅不住挣扎,可他的手,却好像越来越紧,几乎扭断了她的腰。
“大哥……”
突地,身后有人匆匆而来,唐世言转身看去,芷蘅亦随着望过去,只见来人多有几十,人人身着黑衣,却皆不蒙面。
包括被称作大哥的唐世言。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火燎的痕迹、硝烟的味道。
为首的见唐世言拥着芷蘅,拉着云儿,眼神一滞,随即道:“大哥,都办妥了,还有突然闯进来的几个人,也都收拾了。”
说着看向芷蘅:“她们是……”
唐世言转眸而望,淡淡笑了:“苏占,这美人儿给你做大嫂如何啊?”
苏占一怔,芷蘅更震惊瞪向他:“你……你说什么?”
云儿拼命甩手,企图挣脱开唐世言,唐世言却用力一甩,将她甩给身前的苏占:“这个小美人赏给你了……”
芷蘅大惊,叫道:“云儿……唐世言,你算什么男人?打家劫舍、强占民女,你……你……”
说着,一口气提不上来,竟自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小姐……”云儿无力的叫着。
芷蘅才经过生产,又受寒凉与惊吓,此时,只怕是再也不能支撑。
唐世言略微怔忪,用手臂拖住芷蘅,只见月色下,她容颜憔悴,只是夜色虽深,月亦苍白,她绝色的脸却依然美绝尘寰。
“大哥……”苏占拉着哭喊的云儿,一时无措,“这……她们怎么办?”
唐世言将芷蘅横抱在怀中,望一望芷蘅绝美容颜,勾唇一笑:“带回去,这么个天赐美人,不带回去,不是辜负了天意?”
“那……那这个……”苏占看着云儿,云儿却瞪着他。
唐世言一笑:“主仆俩一个性子,先一并带回了,暂时……不要碰她。”
苏占应声。
唐世言跨坐马上,将芷蘅放在身前。
他稍稍摸了芷蘅的额头,她额上冷汗涔涔,身子却滚烫,只怕是受了风寒。
他策马扬鞭,一路消失在夜色迷茫的尽头……
夜尽头,透出寒气清冷。
芷蘅只觉周身骨架几乎散开了,动弹不得,骨缝儿里渗着一丝一丝的寒,魂梦之间,凉月何堪,斜晖远坠,脑海里,尽是散落的片段。
忽的,有声音飘进耳里。
“大哥,这两个女人,你真要留下吗?”男子的声音略微焦急。
芷蘅方回想起昏厥前的一幕,心中暗惊,想想当时自己似是昏倒在了唐世言的怀中。
想要动弹,却又止住,只听见唐世言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怎么?你怎么好像不大乐意?那个小丫鬟可也是个秀丽的人呢。”
方才说话的男子,依稀似是苏占,苏占道:“不是,大哥,你想什么呢?我哪儿是那个意思?大哥,你不是要带着咱们到齐豫去,投奔奕王吗?奕王这次遇着了难,你说你和奕王有过交情,要去相助他,那你带着两个女人,不是要耽搁路上时候了?”
奕王!
芷蘅心里大惊,几乎震动得睁开眼,可她终究抑制住了。
她屏住呼吸,细细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
这个人,一个水寇山贼头子,怎会与李昭南扯上了关系!
只听唐世言笑道:“这有何关系?我们鬼影山、水泷帮十万兄弟,难道还带不走两个女人?不是笑话?”
十万!
芷蘅心里不禁一紧,只怕这次李昭南出征的军队,也只是这个数字。
这个唐世言,看上去一派无赖,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三十左右,却可统率了这许多帮众?
果真不能小看。
却只希望,他尚且是个正人君子。
芷蘅静静听着,唐世言似乎缓缓站起身,声音渐渐远离:“行了,你去安排吧,那小丫头……先别动,咱们三日后便启程,带三万兄弟,兵分三路,分别潜入齐豫。”
芷蘅微微颤着眼睫,张开一条缝隙,只见到唐世言的背影在暗淡火光下,犹显得孤冷。
他的手上,亦该是沾满了鲜血。
唐世言对着苏占一一交代:“你与我一路,带着这俩丫头,自兴江到齐豫与南越交界,是最近的一条路,你我人不需多,只待三千人便好,另一路由戴番与赵龙带一万兄弟出道远,过南越,再到南越,剩下的再一路,由苏震、福海带着,将余下兄弟分散,晚三日出发,过蓝山、经岳山再到南越,咱们的时间尽量错开,三路随时保持联络,以备不时之需。”
苏占应声道:“是,大哥,我这就安排去。”
苏占的脚步声远去,唐世言转回身来,芷蘅迅速闭紧双眼,却感到唐世言的呼吸似乎近在咫尺,耳际有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她攥紧双手,唐世言的声音悠悠传来:“我知道你醒了。”
芷蘅心一颤,唐世言的手忽然捏住她的肩,芷蘅一惊,连忙翻身坐起,只是身子虚弱,虽然顺势坐起身,暂时逃开他的掌控,却依然头疼欲裂,每动一下,都几乎艰难不已。
她一声轻吟,按紧额头。
唐世言轻声笑:“呵,还逞强吗?”
说着,便伸手攥紧芷蘅的手腕,芷蘅大惊,长发散落,唯一的碧玉簪子掉落在床上,轻丝床单触手柔软,芷蘅却丝毫体会不出它的优雅。
她惊恐的看着唐世言,唐世言却只是淡淡笑道:“可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可人儿,我唐世言纵横十年,帮众无数,但……呵呵……就是少了一个压寨夫人!”
他说着,便将虚弱的芷蘅揽紧在怀中,灯火摇映在唐世言脸上,他豪毅的脸,带着狡黠的微笑,气息近在唇边,芷蘅连忙别开头:“你……”
说着,又扬眸看回来:“唐世言,妄你亦是这一带枭雄豪杰,却不想竟也是强占民女、欺凌弱小的主儿……你……”
说着,止不住咳嗽。
唐世言笑道:“看看这病弱的样子,多迷人……”
他的身子忽然覆下来,芷蘅只觉得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她虚软的身体。
唐世言钳住她的尖削白腻的下颌,凌乱的欲望,在坚定的眼里若隐若现。
芷蘅想要挣扎,却挤不出一丝力气。
“唐世言,你……”
唐世言一把撕开芷蘅素洁丝衣,芷蘅一声惊叫:“唐世言,你住手……你……”
唐世言停住手上动作,着有意味的瞪着她:“我怎样?”
芷蘅心中千丝万缕,她紧咬双唇,望着眼前目光狂乱的男人。
心里,仿佛有什么用力的撕扯着,可是此时……已经没有办法!
她终究颤颤的说:“唐世言,你不是要去投奔奕王?你不是要兵分三路,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
李昭南的名字,她早已再不想提及。
可是每当危难,每当走投无路,她……却只能够想到他!
杨芷蘅,你真的很没有骨气,你恨他,可是却又不得不利用他的威名来摆脱危难!
只见唐世言的脸上忽然扯开冷冷的笑意,他重重将芷蘅甩倒在床上,豁然起身。
他的目光此时居高临下,声色俱冷:“哼,果然是有来头的!你以为……我唐世言真真是好色之徒?呵,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兴江客栈?”
他一声声几乎震断芷蘅心脉。
他的神情,不比李昭南柔和几分。
芷蘅看着他,裸露的香肩,如墨长发,平添妩媚万分。
唐世言冷酷的眉眼,亦不觉微微牵动。
芷蘅心一横,索性说:“我……我就是奕王侧妃!之所以出现在兴江客栈,不过是为了到齐豫去,去找奕王!”
唐世言修眉一蹙,似乎不信。
烛火跳跃在他豪毅的脸廓上,明灭不定:“你?”
他忽而冷笑:“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吗?适才,大夫为你诊断,你才经过生产不足三日,舌淡苔白,脉弦紧,乃产后风寒之症,试问若你果真是奕王侧妃,岂能才经生产便离开奕王天府?”
杨芷蘅直直看着他,目光里的忧伤冷透,便是决绝的眼神:“唐世言,你自为大沅子民,自也该听说,大沅奕王李昭南迎娶北冥九公主为侧妃,我的确才经了生产,女人间的争斗你不会懂,若我不见奕王,连性命都会不保!我杨芷蘅所言句句属实,若你不信,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你决计不可羞辱于我!”
芷蘅一字一句,似乎俱都含着巨大的委屈与不甘,她咬紧唇,亦似乎再没有半点恐惧。
她看着他,眼里竟渗出冷光来,唐世言看见她双手紧紧攥住轻丝床单,白皙秀致的双手,却分明凸显着她心里的怨气!
她的样子,的确像是心里藏了万般委屈。
唐世言望着她,随即淡淡笑笑:“倒是个倔强的性子,呵,这么说,你便是北冥公主了?”
芷蘅只是看着他不语。
唐世言在石砖地上缓缓踱步,灯影凌乱在脚步下,许久,他方回首说:“好,我自当信了你!”
芷蘅眸光一动,唐世言随即又冷了眉目:“只是,若见了奕王,证实你所言是假……”
唐世言唇角一勾:“我可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恶人,搞不好……将你先奸后杀,也不一定!”
说着,他冲到芷蘅身前,双手撑床,目光近在咫尺,芷蘅下意识向后避开,他没再前进,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里意味不明,只是他的眸心漆黑,却不似李昭南深不见底,倒是多了几分朗然。
芷蘅心内震动,唐世言,明明是一副豪迈坚毅的脸孔,出言却如此粗俗恶毒!
也许是为了吓吓她,也许是他果真如此,只是芷蘅终究心虚,她缓缓垂首。
李昭南——
若真真见了他,却不知他是否会承认自己是他的侧妃!
寒夜深深,晚云收。
芷蘅一夜辗转,累极昏昏睡去,却亦不时被噩梦惊醒。
心痛莫名的难以抑制,自己,果真要跟着唐世言,这个水寇山贼的头子前去齐豫吗?
如若他路上仍然意图不轨,自己又当如何,可自己如今病弱之身,却似乎无可选择……
次日,朝霞薄,菊冷露凉。
大早,芷蘅便被人叫醒,被带上一辆马车,云儿亦在马车之中,马车内还有两名女子,一脸英气,简衣素服,不笑不说话,该是唐世言山中之人。
芷蘅与云儿依偎在车内,时近午时,唐世言令众人歇息,送进水饭,不一会又亲自端了药过来。
芷蘅挑帘望出去,但见秋风如霜、烟霭漠漠,荒山野岭中,先行的几十人显得如此单薄。
不过半日,便来到兴江边,一行人上船去,浩荡三千人人分别上到五艘大船,芷蘅偷偷望出去。
兴江江水滔滔,渡江船只白帆高扬,江风烈烈,水雾凄迷,远处浩渺星云、水天相接。
船队番旗扬卷,夜幕低垂,晚风急促。
芷蘅心中微怔,想唐世言此行既是为助李昭南一臂之力,却为何如此张扬出行?
便不怕被齐豫或北秦之人发现?
一连三日,不日便会到达南越城,大军驻扎之地。
江上颠簸数日,大船平稳,唐世言又令人日日送来养身药物,芷蘅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只是唐世言一直再未露面,芷蘅不可再着风寒,偶尔望出去,便见他站在船头,身后是苏占等人,手执长卷,不时说着什么。
看样子,的确有着一番计策。
正想着,船舱木门被缓缓推开,来人正是唐世言,他的手中端着药碗,浓烈的药味儿令芷蘅眉心轻蹙,那两名女子见唐世言进来,立时起身恭敬的退在一边:“少主。”
少主?
芷蘅看着他,他眉眼弯笑,示意两名女子:“你们下去吧。”
其中一名绿衣女子微微皱眉,看向芷蘅:“少主,这……”
说着咬一咬唇:“还是由清露来侍候杨姑娘吃药吧。”
唐世言看她一眼,面无表情:“下去……”
语声淡淡的,并无薄怒,清露却全身一颤,低下头去,与另一名女子悻悻而去。
芷蘅望着,笑着说:“少主?你们山寨水寇的头子,也分老少的吗?”
唐世言将药碗放在桌上,并不理会芷蘅:“云儿姑娘,你暂且与清露熟悉下船上环境,我们恐还要在这船上度过几日,只怕到时候你们小姐有个什么需要,不方便。”
他说起话来,依然听不出话音,云儿异常警戒:“还是由我来伺候小姐的好。”
唐世言眉一立,盯着云儿的眼似有阴气重重:“下去……我有话要问你家小姐。”
云儿看着芷蘅,芷蘅却看向唐世言:“你有话便说,为何偏要你我二人?”
芷蘅与云儿的手握在一起,芷蘅手指冰凉,云儿紧紧握住她,唐世言看着二人紧张的样子,病弱美人更有几分楚楚可怜,他反倒笑了:“好,先把药喝了。”
芷蘅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船身平稳,只见褐色药汁有几点光晕散漫一片,她迟疑的目光,令唐世言嗤笑一声:“呵,若我唐世言想害你还会下毒吗?在这条船上,你难道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芷蘅略微思量,不错,唐世言的确没必要多此一举。
于是走过去,端起药碗,一口口喝下,她眉蹙着,药味儿浓烈,喝尽,将药碗放在桌案上,方道:“这是什么药?”
唐世言坐下身,为自己倒一杯茶:“你产后染了风寒,若不医治只怕留了病根。”
芷蘅凝眉,打量唐世言一身青衣简洁,豪毅的脸,戏谑的眉眼,品茶的样子,似并非水寇头目,那般庸俗粗鄙,倒像个玩世不恭的侠士,与世无争。
“你怀疑?”唐世言道。
芷蘅苦笑:“怀疑又怎样?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哦?”唐世言看着她,放下茶盏。
芷蘅道:“既然你此行是为了帮着奕王渡过难关,却为何如此大张旗鼓,那不是过早的暴露了目标,惹人注意?”
唐世言一惊,上下打量芷蘅,芷蘅一身素雅月白色蝉翼镂花裙,身姿婀娜美好,苍白容颜重新焕然,依稀可见曾绝色倾国的样子。
他的眼光忽然凌厉,沉声道:“这与你有何关系?你是在为奕王担心吗?”
芷蘅一怔,心弦似被不期牵动。
眼光略略垂下,低声道:“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是吗?”唐诗样缓步踱至她身前,低低看着她,“那……我也只是不想说而已。”
芷蘅扬眸,正对上他戏谑的眼光,他挑着唇,表情着有意味,“除非……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你的奕王正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恐怕……是他十四岁以来从未有过的危急,也会告诉你我的全盘计划……呵,怎么样?”
芷蘅惊讶于他身为江湖中人,却有如此泼皮无赖的样子,更惊讶于如此一张豪毅的脸,却掩藏着一颗如此卑下的心。
芷蘅愤然转身:“不说便不说,我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
只觉得唐世言走上几步,背上传来森森然寒意。
他笑着说:“嗯……奕王竟是娶了如此无情无义的女人呢……”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芷蘅不理会,走向桌边。
唐世言继续说:“大沅军队此次未战先劫,军中病疫流传,导致大军军力折损,不得不在南越休整,北秦趁机援兵齐豫,屯兵抱玉山,将大沅包围在南越城中,进退不得,只是此时仍不知奕王是否亦染病在身,军中病况如何,这一战,只怕并不乐观……”
芷蘅一字字听着,唐世言的话在耳里来回盘旋,的确字字惊心。
北秦将助齐豫共抗大沅,大沅遭遇疫病,自然是最好良机,而此时,其他小国例如南楚、赣良等会不会联合起来发难都不好说。
见芷蘅低头沉思,唐世言冷笑一声:“还说不是心念着奕王?”
说着,猛地转过她的身子,对上她凌乱双眸,那双冰雪眸中交杂着复杂的光色。
唐世言正要言语,却听得舱外突地一声巨响。
船身随即剧烈晃动,芷蘅跌倒在地,唐世言亦站立不稳,芷蘅仰头看着他,只见唐世言收敛了戏谑的笑,脸色变得沉郁:“你在这儿发生什么都万万不要出去,知道吗?”
芷蘅未及言语,唐世言已然一个箭步冲出舱外,长剑自腰间抽出,闪着凛冽寒光。
芷蘅起身,船身依然晃动不止。
云儿张惶的跑进来,看见芷蘅,两人连忙扶在一起。
“小姐,刚才外面突然有好大的浪卷起来,还有烟火的味道,怕是有人炸船……”云儿慌乱的眼神,难得还有如此清晰的描述。
果然,船舱外传来隐隐焦烟的味道。
芷蘅一惊,便见有淡淡白烟穿过帘幔透进来,渐渐浓烈。
“小姐,我们要赶紧出去……”不久,云儿便被弥漫烟味儿呛得连连咳嗽。
芷蘅亦忍不住轻咳。
船身依然晃动不休,芷蘅扶住桌案,桌案亦是不稳,云儿搀扶着芷蘅,一步一步艰难向舱外而去:“小姐,快走,这里呆不得……”
“可是……”芷蘅略微犹豫,适才唐世言明明叫自己留在这里,无论怎样都不要离开。
“小姐,犹豫什么?莫非等死不成吗?”
云儿一句话,令芷蘅一惊,不错,自己为何要听一个山贼寇首之言?
想着,便与云儿迅速冲出舱外。
眼前一股浓烟伴随着木屑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夜色,已被滚滚烟雾遮盖了,江水腾腾,汹涌浪流朝着船上扑打而来,船身剧烈晃动,人群来去呼叫,更见一群人,兵卒打扮,在火光熠熠中与唐世言的人绞杀在一起!
果然暴露了行踪!
混乱之中,芷蘅与云儿片刻不敢分开。
可弥漫江水,所到之处,皆以摧枯拉朽之势急欲将整条大船湮灭,身上迅速被江水浸透,然虽是如此,火势却不见消减,直映红了半边天。
芷蘅与云儿跌撞之中,频频跌倒,其中一名兵卒冲将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刀劈下,芷蘅与云儿只得松开手,向两边分开,芷蘅跌倒在地,云儿欲要上前搀扶,却被兵卒的刀光吓住。
船头处,唐世言望见两个女子狼狈样貌,连忙吼道:“保护那两个丫头。”
一声令下,便有帮众一齐冲到芷蘅与云儿身边,阻隔开兵卒的刀锋。
嘶喊、血腥冲着着火光漫天的大船。
芷蘅拉着云儿向船头而去。
此时,其余四艘船上的帮众亦纷纷跳上这条摇摇欲坠的大船。
苏占厉声一吼:“大哥,你快先走!”
着火的,只有唐世言所在船只。
苏占见唐世言挥剑如虹,丝毫没有先走之意,连忙冲到唐世言身边:“大哥,咱们可不能没了你,你快走!快走啊……”
“住口!这事儿是我要做的,岂有弃兄弟而自行逃走之理?”
火光映红了唐世言的脸。
杀声震天里,芷蘅依然依稀听到了他的言语,此时此刻倒是对唐世言有几分钦佩。
唐世言望见她与云儿越跑越近,连忙跳下,将芷蘅一把拉住:“你出来做什么?”
“我不出来,难道要被烧死在船舱里吗?”芷蘅将嗓音放到最大。
唐世言一把将云儿推出去:“苏占,这个你保护着,回头赏给你。”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不忘风花雪月。
芷蘅被他突地揽紧腰肢,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唐世言呼吸急促,挥舞着手中长剑。
火光犹如长龙,迅速侵吞着大船。
白色船帆已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
芷蘅感到,船只在一点点的下沉。
“唐世言,叫你的兄弟都撤到其他船上去,这船要沉了……”芷蘅惊恐的看着四周,眼见高大的桅杆火星四溅。
唐世言看她一眼,冷笑:“你又不是我女人,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芷蘅神情一滞,未及言语,突地,咔嚓一声。
芷蘅抬首,立即大惊失色,唐世言亦随着望过去,一惊,连忙抱着芷蘅越开数步。
已被大火烧得焦裂的桅杆一声巨响后,轰然倒塌,重重击打了船身后落入滚滚江水……
正值此时,有人自身后偷袭,唐世言一个回身,侧边又有人来袭,唐世言不及闪躲,抱着芷蘅的手臂,被一刀砍中。
鲜血的味道涌入芷蘅口鼻,芷蘅只觉得身子径直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在甲板上。
她一声痛呼,转眼之间,只见,那桅杆砸落之地亦有烈火迅速而来,她想要起身,却无奈全身绵软。
眼看着火舌窜上她冗长裙裾,呲呲燃烧。
她大叫一声,就地翻滚,却无奈四处皆已被大火弥漫。
她感到一阵钻心疼痛,眼里,只有熊熊烈焰漫天狂舞。
此时,一名兵卒大概以为她是唐世言什么人,迅速将她拉起来,横刀她雪白颈际。
船身已然倾斜。
那人挣扎道:“唐世言,你束手就擒,我不杀你的女人!”
唐世言回首望去,一瞬之间,只见火光中的女子,脸色煞白,裙裳上迅速上蹿的火苗眼看着便要侵吞她凝白娇嫩的肌肤。
腿上剧烈的痛楚折磨着芷蘅,她想要挣脱,却无处可逃!
那兵卒大有玉石俱焚之势,对烧燎着的美人毫无放手之意。
“放开她,否则……”
唐世言一句话未说完, 焦烟弥漫中,芷蘅忽的奋力一挣,摇晃的大船,仿佛一震。
凄厉的叫声骤然刺破滔天火海……
只见芷蘅与那兵卒一起,竟自跌落下茫茫江水……
唐世言一声惊呼:“杨芷蘅……”
瞬间,竟有莫名涌动的心痛,他不假思索,亦跟着纵身跃入茫茫兴江。
天地凄苍,兴江之上,晚风如刀。
烈火荡荡、江水滔滔,汹涌澎湃的侵吞了江上晚色风光。
大船缓缓沉入江水。
黑沉沉的江面,唯余挣扎、嘶吼着的人,拼命爬上其余四艘大船……
血腥里,焦烟的味道亦淡去了。
江水茫茫、寒凉刺骨、四面杀意。
没入江水的人,却芳踪渐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