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声断肠
忧然2025-11-11 13:589,861

  暮云收尽,江上一片凄怆。

  尸体与硝烟的味道弥漫在江面上,烧焦的船板、桅杆,狼籍的江上水雾凄然,江浪冲刷着昨夜的血腥杀戮,江尽处,远山层叠,高峨俯视着江上一片怆然。

  静,唯有江水滔滔,浪声依旧。

  昨夜的一切,都归于死一般的沉静。

  “少主,看来……杨姑娘她……凶多吉少,昨夜混乱,也并非您之过,您亦尽力救她,只是她……”

  “别说了。”唐世言打断劝说自己的苏占,望着天际浓云如雾,回想起昨夜的惨烈。

  他原想,以自己所带一众兄弟为目标,分散北秦探子注意,以令另外两路可顺利到达南越,如此大张旗鼓,亦是刻意,却不想,北秦军兵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偷袭得手,看来此次,他们与大沅一战的决心,亦是志在必得!

  唐世言微微沉气,双手握紧,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个决定,竟会害死了芷蘅。

  昨夜,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挟持者一同跌入江水,自己虽纵身跃下,却无觅芳踪,滔滔水流几乎冲击着他每一处感官,灼热的身体,极快冰冷,想想那产后虚寒的女子,又怎能承受这样的寒气?

  难道,如此国色容颜的美人真真便如此香消玉殒了吗?

  江浪中,他寻不见她的芳踪。

  火海里,他救不下她的性命!

  他懊恼。

  坚毅的眉宇间荡漾着凄然。

  “你害死了我家小姐,你害死了她……”

  亦是虚弱的云儿冲到船头,突地,对着唐世言大喊,唐世言与苏占回过头,云儿秀丽的脸,已被泪水布满,她哭红的双眼,微微红肿,死死的盯着唐世言。

  唐世言凝眉:“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没想到会这样?你为什么要挟持小姐?为什么……如果你没有挟持小姐,小姐就不会死,不会死……”云儿几乎哭昏,她纤瘦的身子,被江风吹得摇摇欲坠,令人不忍猝睹。

  唐世言心上莫名一痛。

  苏占冲上前,拉住云儿:“你凭什么这样和大哥讲话,你……”

  “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就是这样和他讲话又怎样?”

  平素温柔依顺的云儿,此时此刻,眼神异常坚决。

  苏占亦难免一怔,唐世言站在船头,翩长衣袂随风猎猎,他淡淡说:“别难为她,带她下去,不可怠慢了。”

  云儿却甩开苏占的手,箭步冲到唐世言身前:“唐世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苏占,给我将她抱回船舱。”唐世言一声厉喝。

  苏占便将云儿一把抱起,云儿的哭喊声、诅咒声,一声声远去,却也一声声扎在唐世言心上。

  云儿说的没错,若非自己定要叫芷蘅与自己同行,兴许,这一场劫难,本可以避免。

  唐世言转身望着江水浩渺,秋风万里、几度斜晖。

  天阴沉沉的。

  既相逢,却匆匆。

  杨芷蘅,难道,你竟这样容易便死去了?

  未见尸首,他始终不信,可江水激荡,却又似乎不得不信!

  江风里,似乎还有她淡淡的清香,远天处,似乎还有她倔强的脸容。

  可是——

  杨芷蘅,你究竟在哪里?

  这一涛江水,果真,就此断送了你一缕香魂不成?

  唐世言一掌劈碎身边木栏,心烦意乱……

  秋夜,露冷霜重,更漏声声。

  秋风呼啸夜雨,憋闷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倾盆而来。

  “好痛,好痛……救我,救我……”

  眼前一片模糊血色,身体寒冷无比。

  江水凉入骨,侵蚀着她残存的意识。

  万般绝望之际,仿佛有人对她伸出双手,那人影模糊,却迅速向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指尖儿才轻轻触着那人的手,便有一股浪涛腾起,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那向她伸出手的人,忽然间,变得一脸狞笑。

  她一惊——

  是……李昭南!

  骇浪腾腾,瞬息万变,她定眸看去,却又惊惧万分!

  不,不是他!不是李昭南……

  那个人……是唐世言,是唐世言啊……

  突地,火光自那人眼里射出来,瞬间点燃了水袖纱衣,整个身体自冰冷江水中灼热,继而疼痛难忍……

  “不,不……”

  芷蘅陡然惊醒,虚软的身子却不能支撑,倒向秀床一侧。

  “你醒了?”身边传来一个悠悠女子声音,芷蘅先是一惊,随即侧眸看去,但见那女孩儿一身翠衣如柳,眉黛似漆,一张樱口盈盈含丹,脸上漾着喜悦纯真的笑,约莫十五六年纪。

  “你是……”芷蘅虚弱的开口,惊讶过后,方觉腿上一阵钻心痛楚,她眉心紧蹙,一手抚向右腿。

  厚厚的棉纱,触手柔软。

  锦被内便传来一股浓浓药味儿。

  芷蘅心上一颤,蓦地忆起昨夜一片火光喧天、江水冰凉,脸色忽然煞白。

  那女孩关切道:“姑娘,你受了伤,可不能乱动,大哥已为你敷了紫云膏,只说怕姑娘留下伤痕,去配十五珍了,这战乱时候,有些药,只怕是配不齐了,不过姑娘你先安心,这敷上了紫云膏,伤口不会恶化了。”

  小女孩一口气说完,声音清脆。

  芷蘅心里的慌乱似被无息间平息。

  她笑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看着小女孩,紫云膏,以紫草、地榆、当归、冰片制成,自己在无尘宫时亦曾用过。

  只是那时候只觉得它神效非常,可今日却好像全然没有用处。

  腿上火烧火燎的疼痛,芷蘅咬紧唇,那小女孩道:“我叫紫樱,与大哥四处行医为生,昨儿个大哥去江边会朋友,后便将你背了回来,说你伤得不轻,似是还伴有产后风寒,已是昏迷了一整天了,定要好生调养才行呢。”

  原来是心慈医者,难怪如此温煦如春。

  芷蘅笑着说:“多谢姑娘了,我叫杨芷蘅,来南越寻亲,不幸遭人挟持伤害,亏得令兄相救,定要好好感谢。”

  腿上的伤处似乎愈发疼痛,芷蘅虽勉力坚持,额上亦不觉渗出了丝丝冷汗。

  她蹙着眉,腿上的烧热却无法令周身的寒冷减轻。

  冰火冷热之间,着实令她煎熬万分。

  紫樱见她脸色煞白,连忙说:“你不舒服吗?”

  芷蘅点头,额上汗珠立时变得豆大,滚落鬓际。

  紫樱连忙扶住她,她贴身的亵衣湿透,背上冷汗涔涔。

  “紫樱姑娘,我……很冷,可是……可是腿上火辣辣的疼。”芷蘅一字字艰难的说着,这才发现,自己每动弹一下,都显得无比艰难,几乎虚脱的人,绵软的倒在床榻上。

  逐渐清醒的意识,令疼痛亦清醒过来。

  灼痛与冰寒,冷热交替,折磨着芷蘅的身体。

  “姑娘,你忍一下,大哥就快回来了。”

  紫樱说着,便听门声响起,紫樱连忙说:“哥,这位姑娘醒了,难受得厉害。”

  只见门口走进一名男子,朴实的脸,眉间有些许担忧,他一身夜色,放下药篓,便向床边而来,他的指尖儿冰冷,按在芷蘅手腕上,眉心越蹙越紧。

  芷蘅虚浮看他一眼,那人脸庞有明显风霜痕迹,不似旁的医者那般清逸孤傲,到有几分朴素的亲和。

  那男子道:“体内寒气过重,只怕还要调上一副药才行。”

  紫樱焦急问:“那家中可还有药吗?”

  男子不答她,却看着芷蘅:“姑娘,你才经生产,却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产妇产后血脉空虚,元气大伤,经络、肌肉筋骨皆空虚,若遭外邪乘虚而入,便会使肌肉、关节疼痛酸困沉重,怕风怕冷,你竟还在江水中不知有多少时候,我救你上来时,你身边有一块残木,人昏迷不醒,你可知道,这样一来,无论如何医治,都可能落下终身病根?”

  到底是医者,说出的话,字字痛心。

  芷蘅却惘然一笑,弱声道:“芷蘅什么苦都吃过了,相信这一次,死不了的。”

  话虽如此说,可心内难免悲酸,眼角渗出凉凉泪水。

  紫樱与男子相看一眼,男子将芷蘅放好在床上,紫樱便为她将锦被盖紧。

  芷蘅看向桌边自药篓里拿出种种药草的男子,轻声道:“多谢这位大哥。”

  那男子淡淡看她一眼:“叫我罗永好了。”

  紫樱为芷蘅擦去脸上汗珠儿:“哥,如姑娘这样的状况,要怎样治呢?”

  “用麻黄、桂子、白芍、甘草、苍术、厚朴、陈皮、半夏、当归、川芎、干姜、白芷、桔梗、枳壳、茯苓、艾叶醋抄、人参加上枣姜煎药,紫樱你记着了?”罗永只说一遍,芷蘅见紫樱在口中默念,随即点头,“记住了,哥。”

  “哥,十五珍的十五味药可凑齐了?”紫樱走到罗永身前,罗永一一查看药篓中的草药,“龟板、鳖甲、血竭、儿茶、乳香、没药、象皮、海马、海龙、三七、大黄、虎杖、金银花、紫花地丁、麻油一个不少,紫樱你去将药浸泡了,煎好,再放入水井冷藏,明儿个将紫云膏洗净了,为姑娘敷上。”

  这些个,芷蘅听不太懂,只是莫名的疼痛减轻几分,这两个人虽居山野,但听罗永一番话,似是有十分把握。

  芷蘅攥紧锦被,艰难说:“罗大哥,我的腿上可会留下伤痕?”

  她清晰记得昨夜的烈火,将她冗长裙裾烧成焦灰。

  那深入骨血的痛,依稀就在眼前。

  罗永看她一眼:“这要看调养如何,索性烧伤并不算太深,总归有法子。”

  芷蘅眼睫沉重,虚弱的笑:“谢谢……”

  一句之后,眼前人影竟晃荡不止,她闭一闭眼,却再也无力睁开……

  黑暗之中,只有惊涛拍岸,血光漫天。

  撕扯的疼痛,沉重的头,几乎压迫得芷蘅不得喘息。

  连日来的昏迷不醒,将原本虚弱的人更折磨得形容憔悴。

  紫樱担忧的为芷蘅换药,说:“哥,这姑娘真的能医好吗?她已昏迷了五日,呓语不断,只怕是……”

  “能治好,只要是我罗永愿意救治之人,定能治好。”罗永将药抹在芷蘅修白小腿上,“她寒入骨骼,驱寒非一两日可行,虽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但会好的。”

  紫樱点头:“我也相信哥哥……”

  “李昭南……我恨你,恨你……”

  喃喃呓语,不知饱含了多少郁郁心事、累累不堪!

  紫樱与罗永对望一眼,这连日来,她的梦中似只有这个人的影子盘旋,李昭南,是她唯一说出口的名字!

  是怎样的恨,可以让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仍旧如此痛恨,是怎样的铭心刻骨,可以让一个虚弱至此的人仍旧如此记念?

  “哥,李昭南,是不是……”

  “别问。”罗永打断紫樱问话,凝眉看着芷蘅,只见芷蘅面色苍白如雪,凌乱长发,如丝纠缠,这般脆弱的女子,可能挺过这一关,便看今晚了。

  紫樱看着哥哥五日以来不眠不休,为芷蘅针灸、熏浴、调药,哥哥虽说得简单,她却知道,芷蘅这一次,无异于九死一生。

  晨光,撷取霞色,风帘动,卷起凉尘无数。

  “嗯……”

  一声轻细娇吟,惊了晨的静谧。

  紫樱敏锐的睁开眼,只见哥哥也已奔到芷蘅床前,芷蘅苍白的脸上有了略微红润,眉心间似有牵动。

  “紫樱,拿水。”罗永一声,紫樱早已将水端了过来。

  罗永轻轻抬起芷蘅的头,一点一滴将水浸入芷蘅干涸的柔唇,芷蘅卷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颤动,一缕晨光泻入眼里,微微刺眼。

  许久,方才看清眼前之人,芷蘅无力的转动双眸,轻弱说:“罗大哥,紫樱姑娘……”

  “哥,她好了,好了呢。”紫樱纯真的笑,罗永亦憨然一笑:“是啊,呵,我就说只要是我愿治的,怎有治不得的?”

  说着,芷蘅眉心重又蹙起,手抚向右腿。

  “腿还会有些疼痛,但这几日多多活动,是不会影响行走的。”罗永看出了芷蘅心中忧虑。

  芷蘅点点头:“芷蘅实在不知怎样感激罗大哥和紫樱姑娘的救命之恩。”

  “杨姐姐,你别客气了。”紫樱竟亲切的叫她姐姐,这一声,却莫名让她忆起了从前,杨芷菡、杨芷蒽……那些姐妹们从不曾对她有过这样的温情脉脉。

  眼前一阵恍惚,竟自流下两行泪来。

  “杨姐姐,很疼吗?哥,你是怎么搞的?”紫樱关切的查看芷蘅伤处,罗永亦道,“不会啊,伤势已见好了……”

  芷蘅忙道:“不,不是腿疼,是……”

  芷蘅说不出,这样难得亲切的温暖,竟令她无端端有一种家的感觉。

  这些日子,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劫难,自记事以来,自己遭受的所有冷漠,似乎都在紫樱纯真的笑与罗永憨直的目光里消逝。

  芷蘅望一望竹木小屋,充斥着草药的香味儿,窗外,是秋阳高照,远山连黛,想来此处该是山脚下极幽静的一处。

  心,忽然静如湖水,波澜尽退了……

  今后日子,芷蘅依旧熏浴、针灸,腿上的烧伤虽然还有红痕余留,但已不会疼了。

  罗永与紫樱所居竹屋位于南越与齐豫交界,合川山下,兴江支流,汇聚于漠原之边,便有花草水美,风光奇秀。

  南越的风景,天下闻名,芷蘅在这山中数日,便已领略了。

  夜色更如浓墨,泼画一幅水墨山光。

  紫樱手艺极佳,做了一桌丰盛饭菜,待罗永采药回来,三人一起围桌吃饭。

  罗永边吃边说:“紫樱,明儿个你陪着杨姑娘到市集去,这几天不太平,大沅军队与齐豫军队总有一些小交火,搞得人心惶惶的,昨儿个才打了,明儿该好些,你趁着出去置办些常用的,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

  大沅军队!

  芷蘅突地心尖儿一颤,在这山脚悠闲的日子,几乎令她忘记了那些个痛恨与纷争。

  紫樱叹道:“奕王不是能征善战的吗?怎么这一次……”

  “他的军中有人感染了疾病,并迅速传播,将士染病近半数,极大削弱了战力。疠气流行,也是没办法的事,军队驻扎在不远处,咱们虽是行医的亦要小心着。”罗永担心道。

  “可是哥,为何南越城中无人染病?”紫樱不禁有些疑惑。

  罗永道:“听说奕王军纪森严,不准军中人随意进城,但只恐怕这样下去,迟早……”

  罗永摇摇头,没有说下去,芷蘅静静听着,却渐渐手指冰凉。

  疠气流行、疫病凶猛!

  听起来如此惊心!

  芷蘅怔怔的看着罗永,正欲言语,却听门口一声巨响,便有人推门而入。

  三人齐齐看去,只见门外忽的冲进十余人来,秋夜无边,山风寒凉扑进温暖竹屋,只见来人,个个身着铁甲寒衣,面色肃然。

  “这儿有个男的,抓走。”领头的看罗永一眼,不由分说,便由两名兵将将罗永架住,罗永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挟持我?”

  “大沅征兵,凡南越强健男子皆要为大沅出力,如今南越隶属大沅,这也是你们应当应分的!”一句话冷硬无比,那人脸色煞然,厉目冷冷一侧,盯在芷蘅与紫樱身上。

  那原本冷酷的目光一滞,似有惊艳,随即冷却了,对着身后兵士一声吩咐:“这两个,也给我带走,充当浣衣女工,这军中正是缺人手。”

  他的眼光在两名女子身上上下打量,贪婪便渐渐显露。

  霎时,身后便冲上四名兵士齐齐压住两名娇弱的女子。

  罗永大惊:“放开她们……”

  芷蘅与紫樱奋力挣扎,紫樱望着罗永,惊惧万分:“哥……”

  “你们不要带走我哥,我哥不会武,如何参军?我们是行医的,都是些文弱的人……”紫樱眼看着那些人将罗永向竹屋外押去,罗永不断高呼,“放开她们,你们这些强盗……放开她们……”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为首的,冲出屋外,一脚将罗永踹翻在地,罗永捂住腹部,只见芷蘅与紫樱亦被押出来。

  秋夜,山风如剧,冷冷将芷蘅一头墨发吹开,苍白容颜,秀色如澜,那为首之人看见,缓步走向她,贪婪的目光变得狂放,伸手捏住她尖削下颌,芷蘅厌恶的迎上他的目光。

  她看着眼前的人,难道,这些个人便是李昭南的部下吗?简直与地痞泼皮无异。

  “好美的女人,老子好久没见过美人儿了,今儿个可算走运,两个美人儿,都这么俊俏。”他突地哈哈大笑,一手捏着芷蘅不放,一手将紫樱揽在怀里,“在这鬼地方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山野里还藏着这样的可人儿。”

  紫樱拼命挣扎,几乎流泪:“放开我,你……你们……”

  她说不出话,毕竟紫樱不过十五岁年纪。

  芷蘅却狠狠的看着那人,冷声道:“你敢碰我,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那人眼神一滞,随而狂放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倒是不相信!你以为你是皇后娘娘吗?”

  芷蘅冷笑看他,目光鄙夷。

  她清楚的记得,李昭南曾经说过,只要是他的女人,即使他不要了,也决不许他人染指。

  那人敛住笑,便狠声向两边人吩咐:“将这个听话的,给我送去做浣洗工,吃两天苦头,这个不听话的……”

  说着,钳住芷蘅的手一紧:“给我送去营妓处呆几天,我看她……还有几分傲骨!”

  营妓?!

  芷蘅身子陡然一震,扬眸看着那人。

  那人目光阴冷,夜色之下尤其恐怖万分。

  山风呼啸凶猛,冷风灌入芷蘅素白单衣,透骨冰凉。

  芷蘅只觉得月色忽然昏暗无光,似乎如何也照不见前方起伏连绵的山峦峰峻。

  那人将她甩倒在地,大笑而去。

  罗永大声叫骂着:“你们这些强盗土匪,大沅朝口是心非,败类、败类……迟早会遭到报应!”

  紫樱亦被两个人架走,她不断哭喊着大哥,可是大哥却被拖着,无能为力的看着她。

  芷蘅亦被两人架起来,那两人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臂弯与腰间游走,芷蘅嫌恶的瞪着他们,他们的眼神却淫亵无比,令人作呕。

  李昭南,难道这就是你的军队?这就是你训练有素的常胜之师?

  强征兵役、强抢民女!

  胡作非为、无恶不作?

  芷蘅咬牙——

  李昭南,看来我果真错看了你,外界对你传闻,原来……并非是假!

  你冷酷残忍、你冷血好色、你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

  芷蘅这才发现,她竟还会为了这个男人而心痛不已。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原是千里迢迢,历经劫难就是为了找他,可此时此刻,她却被他的部下挟持,也许……这一次……将在劫难逃!

  李昭南,我恨你、恨你、恨你!

  月如霜、惨白凄凉,山峦无数、乱红如雨。

  九月末,山中残余的丹桂纷纷扑打而下,落满百里山路。

  不知走了多久,只是夜色渐退,露出霞光凄然。

  明明是晨光微露的时候,却怎么竟是残霞败景?

  芷蘅原本便身子虚弱,走了一整夜,似乎是走过了一道山洼,抬头看见一片开阔地。

  临山涉水处,天云低矮,山耸入霄。

  环山之内,一片空地上,大小营帐错落而立,山风似急,拂动战旗飞卷,只是肃穆的营前,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一只寒鸦略空而过,凄厉万分。

  芷蘅身子不禁一涩,不止听一人说起过大沅军中病疫流行,军力大减,军心不稳,可真真当自己面对这常胜之师与如此落魄凄凉的景色一般时,仍是免不了骇然。

  她们从后营门进去,大军营帐长达几里,头在山中,而尾却直到兴江边,兴江在南越便称良江,与大沅一山之隔便是齐豫境内。

  山后几里便是漠原千里,北秦军队又守住了另一条前往齐豫之路,如今,在战力消损、全军疲惫之时,李昭南想必亦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大军陷在漠原中,后果不堪设想。

  罗永早已不知被带向何处,才进营地,紫樱便被带向靠近良江的方向,紫樱回首看芷蘅,早已哭红的双眼,疲惫无力的眨动。

  芷蘅亦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那两个人将她带到一顶简陋窄小的营帐前。

  帐帘单薄,被一阵风便吹起,芷蘅被生生推进去。

  那两人随着走进来:“小美人儿,在这里好好等着我们赵将军疼你吧!”

  说着,一阵猥琐狂笑,笑声渐远,芷蘅方定睛朝帐内望去,不觉一阵心凉。

  只见狭小帐内竟挤了十几名女子,她们大多容颜清丽,却目光空洞,痩削脸容,流露着万般无奈。

  她们衣装简素,唯有帐帘口坐着梳头的女子,一身水翠色流丝轻纱,白腻左肩以胭脂色描画了梅花傲雪,她雪颈晶莹,闪动着一颗明灿珠玉,一头墨发被白玉雕花簪挽着,目光傲然凌厉的看着芷蘅。

  芷蘅看看自己,自己不过一身月白色素衣,长发披散,唯一支凝紫绢花挽了几丝柔发,周身再无他饰,加上她此刻的苍白憔悴,一定不堪极了。

  “你新来的?这边坐吧。”一个女子淡然开口,“这里越发挤了。”

  芷蘅见她素颜清净,双眸平和,便朝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一处。

  正要开口,只见帐帘边的女子盈盈起身,身姿摇曳,执起纱袖轻道:“这衣裳太过单薄了,定要王爷为我换了才行。”

  王爷?

  芷蘅遍体一寒,转眸看向她,那女子似乎有意的瞥芷蘅一眼,得意笑道:“这身衣,王爷纵是喜欢,我这身子也禁不得这天寒不是?”

  “玉竹,好了吧?以为奕王真当你是回事儿吗?不过与我们一般是卑微的营妓而已,哼,奕王若真真在意你,还会要你与我们住在一起?别以为赏你一件好衣服,便乌鸦成凤了?别作梦了,听说奕王天府中随便一个侍妾都是极干净的女子,你?风尘出身,卖弄风骚,真以为自己是奕王妃了不成?”

  芷蘅回头看去,但见刚才的女子一脸不忿,怒斥帐中搔首弄姿的玉竹,玉竹停在鬓际的手指一颤,立时涨红了脸:“你……”

  她走上两步,气道:“苏青你真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吗?我是风尘女子,那你现在又是什么东西?”

  说着,她面色渐渐和缓,连连冷笑:“还有你,新来的,倒是有那么几分姿色……”

  她眼光飘媚,挑唇道:“只是这样弱不禁风的一副样子,可也别想伺候了强健的奕王,奕王……才不会看上你……”

  她目光轻佻,果如苏青所说,当真以为自己便是奕王妃的口吻,只是比起孙如妍她到底差着火候。

  芷蘅笑道:“玉竹姑娘多虑了,原来玉竹姑娘是奕王的女人,真是失敬了,可不知奕王是否要带姑娘回奕王天府?那姑娘可要小心了,听说奕王曾亲手逼死发妻,现在的奕王妃孙如妍更是不容人的,府中妃妾众多,个个都有身家背景,我在这里祝姑娘飞上枝头,死得瞑目!”

  芷蘅一席话,帐内便传来隐隐笑声。

  玉竹瞪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

  “姑娘有何指教?可是要让奕王将我碎尸万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芷蘅这里恭候了!”

  芷蘅竟站起身来,平视玉竹一双傲眉厉目,玉竹眸光大戾,几乎气结:“你……你别得意,我迟早……迟早……”

  一句话未断,便有人掀帘而入。

  “玉竹,王爷传。”

  玉竹原本通红的脸瞬时恢复平静,艳俗的挑一挑眉,娇声道:“是,玉竹这就去。”

  说着,瞟一眼芷蘅,得意道:“你等着!”

  芷蘅冷笑,这女子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莫说她如此身份,即便是高贵出尘的女子,李昭南亦不会放在心上。

  苏青下床走过来,疑惑的看着芷蘅:“你似乎知道很多事似的。”

  芷蘅一怔,随即说:“我从大沅来,自是听说得多一点。”

  “大沅女子?”苏青似乎有点惊讶,“我以为只有我们南越女子,才会被如此糟蹋。”

  芷蘅凝眉,看着她,目光凄然:“不,我不是大沅人,我是北冥人,只是从大沅来而已。”

  她默默垂首,心里的悲苦被莫名牵动。

  家已不是家,人已非昨,自己……究竟心归何处?身向何往,实在是太过虚渺的事情。

  说着,帘风大动。

  几个人冲将进来,芷蘅未及反应,已被其中一人抓住手腕,芷蘅大惊:“你们……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这山里好久没来新鲜货了……”一人将芷蘅按到在床上,一边更有人呵斥道,“你们还不让开,别坏了爷们的好事儿……”

  其余女子慌忙走开,芷蘅被按到,手腕被牢牢扣住。

  月白素衣撕裂的声音随即入耳,苏青上前道:“你们……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若是赵将军知道了,你们还……”

  “臭婊子,以为自己是谁?”一名相貌粗鄙的士兵一掌将苏青打跌在地,苏青脸上红肿,那士兵却淫亵的笑着,靠过来。

  苏青扬眸看他,他低身扯开苏青的衣服。

  芷蘅看见,更惊讶的望着江自己禁锢住的男人,那男人不过普通兵士装扮,只是贪婪的眼光丝毫不逊昨夜狂傲的头子。

  “一早听说来了个美人儿,果然够美……”那人笑着,身子便覆下来。

  她下意识偏过头去,却发现连脖颈都在发抖,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哑口无言,男人面对女人,色欲熏心之时,所有语言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芷蘅只感到他的手游走在自己身上,身边三四人将她袖管挑起,露出藕断似的玉臂,一声声惊叹后,便胡乱的亲吻。

  她只觉得臂上已然肮脏不堪,“放开我,你们这些禽兽,妄称常胜之师,你们……”

  “住手!”

  忽的,帐口一声厉喝,帐子内,笑声与叫喊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人立在帐口,他面色黝黑、挺大的肚子,双眼如铜铃,目露凶光。

  压着芷蘅的人,立时纷纷站起,退到一边,颤声道:“赵……赵将军……”

  那人厉喝一声:“还不滚出去!”

  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迅速走出帐去,那纠缠着苏青的人,也忙不迭的跑出去,芷蘅看着来人,只见他缓缓逼近自己,这个人的目光放肆,上下打量她,虽然,他将自己从魔掌中解救,可是,她却嗅到了更危险的味道。

  他铜铃般的眼睛精光闪闪,仿佛猎食的猛兽,几欲扑将过来,芷蘅心一颤,立时翻身坐起,趁着他下扑的瞬间,迅速离开床榻,那人扑空,眼见着芷蘅向帐外跑去。

  芷蘅不敢回头,冲出帐子。

  山风如剧,秋意深浓。

  午后亦不见有阳光透进幽深山坳。

  “给我站住……”

  那人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芷蘅身子虚软,只觉得脚下如同踩着棉絮一般,突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

  她回眸而望,只见那人阴邪的笑着,已近在咫尺,左右帐子亦走出几人,他们面容冷淡,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那姓赵的黑胖将军一把将芷蘅拉起,芷蘅只感到耳边生风,脆生生的一掌便挥在娇柔的脸上。

  芷蘅轻吟一声,脸颊剧痛,她扬眸看着他,那人阴森森的说:“敢跑?看老子不教训你……”

  “你……若你敢碰我,一定会后悔的……”芷蘅被他捏住手腕,几乎捏碎,那人狂放的大笑,将她推倒在两帐之间的石台上,“我后悔?对,我赵金丰后悔没有早点儿遇上你这个美人儿……”

  说着,整个身子覆下来,浓重的异味冲入口鼻,他油腻腻的厚唇贴在芷蘅娇嫩肌肤上,芷蘅几欲作呕……

  “不,不……”芷蘅嘶声道,“我要见奕王,我要见奕王……”

  她的拼命呼喊,只换来赵金丰冷冷的嘲笑,他蓬勃的欲望已经不可抑制,大庭广众之下,他扯开衣领,浴火焚烧的双眼,望着身下孱弱的女子,“见奕王?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哈哈哈……”

  一双大手扯开芷蘅素白衣襟,芷蘅忙用双手护住。

  “我是……我是……”芷蘅泪水滑下眼角,瑟瑟苦风,酸楚的味道,她双手被那人牢牢扣紧在头顶,眼看着那人即将扯下她最后一片小衣。

  “住手,住手……我是……我是奕王侧妃,我是奕王的女人,你碰我……绝没有好下场……”

  她终究还是说出口来,纵使她多么不愿。

  她对李昭南的恨意,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深浓。

  却可笑,每一次危难,她又不得不用他的名号来震慑住企图不轨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周边仿佛一阵静默,却于同时发出嘲讽的大笑声。

  赵金丰仰头大笑,笑得肥胖的脸潮红如醉,眼泪几乎都要笑了出来:“你这个女人,想富贵想疯了不成?”

  说着,目光一狠,逼下身子:“想富贵,就好好伺候爷……”

  那股扑鼻的恶心味道再次袭来。

  芷蘅只感到周围的人慢慢走近,仿佛在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脸上皆带着惊艳的、淫亵的、急躁的表情。

  赵金丰抚摸着芷蘅,芷蘅感到万般屈辱与绝望。

  自己所经受的劫难,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泪光将月色浸透。

  她已无力反抗!

  李昭南,我恨你、恨你、恨你……

  忽的,眼角余光看见一抹身影自白色大帐中走出,那背影高峻,质气英武、轩昂如山,远远的,她似亦能感受到那逼人气魄。

  他的身边簇拥数人,直向山内而去!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身姿、这样的背影……

  眼看大难将至,已是绝望的境地。

  情急之下,芷蘅忽的脱口大喊:“李昭南……”

  一声断肠,泪水顷刻决堤……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 相见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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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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