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游荡在医院空寂的走廊。
周围冰冷、压抑、黑暗。
他听见有人在哭。
那凄凄啜啜的呜咽声，和小猫儿似的，听着非常耳熟。
但和他记忆里熟悉的，带着撒娇要哄的娇软哭声不同。
医院冰冷走廊里，从那道紧紧闭着门的急诊室里传出来的哭声。
凄厉、绝望、痛苦、不甘……
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狰狞的巨网，笼罩在他身上，将他死死困住，几欲窒息。
顾凌城怔愣一瞬。
他随即慌乱焦急的迈开修长的腿，发了疯似的奔向紧闭着门的急诊室。
“咚”的一声巨响。
顾凌城被玻璃碎渣割破的手，狠狠砸到急诊室的门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娇娇，娇娇！”
顾凌城慌乱的大喊。
他红着眼，受不了门后女人隐隐绰绰的哭声，心脏难受的好像要爆炸。
顾凌城用力砸着门，却怎么也砸不开，他浑身颤抖着，焦急的大喊。
“娇娇，是你在里面吗？求求你，回答我……”
“娇娇，你不要怕，不要怕……我在外面，顾大哥就在外面，娇娇，我就在外面，你不要怕！”
顾凌城清冷的嗓音撕扯着大喊，到最后，喊的几乎泣不成声。
他哭着，浑身止不住颤抖，被鲜血染红的手，一下又一下用力砸着急诊室的门。
顾凌城的拳头被砸的血肉模糊，骨节被磨破，露出可怖骇人的森森白骨。
门的另一边。
那道熟悉的哭声，还在持续着，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
顾凌城哭着砸门，他双膝无力的缓缓跪地，颓废的低下头，嗓音破碎的苦苦哀求。
“求求你……不管后面是谁，求求你开门，让我进去，我的娇娇……她在害怕，她在等我……”
“求你，让我进去，娇娇需要我，她在哭，我的娇娇在哭，她、她在哭啊！”
顾凌城已经哭的嗓音沙哑破碎，喊不出话。
他死死攥紧血肉模糊的拳头，森白的骨节从肌肤露出，额角青筋绷起，下颌用力咬紧，目眦欲裂的痛苦哀求。
突然。
他从门后听到有人焦急说话的声音。
“大人快不行了，立马输血！”
“顾总呢？产妇病危通知书要他签字，快把孩子父亲请来！”
“不行，顾总的助理说了，他妹妹生病住院，顾总正在隔壁医院陪她……”
“轰隆”一声巨响。
似有惊雷炸裂耳边。
顾凌城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唇瓣颤抖着，气的浑身直哆嗦，死死攥紧染血的拳头，愤怒的砸在急诊室紧闭的大门上，咬牙低吼。
“我放你妈的屁！！！”
“老子就在外面，我让你们把门打开，让我去见娇娇，你们聋了吗？！”
顾凌城慌乱之中，听着门后医生的交谈，只觉得荒唐的可笑。
他怎么可能会让娇娇置身于危险中呢？
如果娇娇怀孕。
他肯定会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小心呵护着她，直到宝宝顺利出生。
她不会有事，宝宝也不会有事。
什么大出血，什么难产，什么病危通知书。
放屁！
统统都是放屁！
他的娇娇要是生产，也只会去全世界最好的妇产医院，请全世界最优秀的妇产科大夫。
这帮庸医。
简直鬼话连篇！
什么助理，什么狗屁妹妹。
跟他有什么关系？！
除了娇娇，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自己的这条贱命。
顾凌城死死咬牙，漆黑眼瞳溢出怒火，他慌乱的拍着门，清冷的嗓音喊到撕扯沙哑。
“开门！我让你们开门！”
“娇娇……娇娇……你不要怕，我带你去医院，我带你去找医生，我一定会找人救你！”
“娇娇，不要哭，求求你……我没有不要你，从来都没有，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怎么会对你见死不救呢？娇娇，我的娇娇……你不要怕……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你……求你……”
顾凌城哭的肝肠寸断。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他最爱的小姑娘，顾凌城眸底突然涌上一抹巨大的恐惧。
这种恐惧让他浑身上下血液都瞬间凝固，冷的他四肢百骸都疼，冷的他背脊都弯下去，弓起身，似乎脊柱被狠狠折断。
“娇娇……”
顾凌城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他嘴角流下，重重摔落在地。
终于。
门内的哭声渐渐衰弱，直到消失不见。
医生焦急的吵闹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喀吱”一声响。
紧闭的急诊室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顾凌城怔怔的双膝跪地。
他的双臂无力垂落，鲜血模糊的双手瘫在地上，血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坠落，宛如眼泪般，凝聚成一小滩。
顾凌城唇瓣颤抖着，他脸色惨白，空洞恐惧的漆黑双眸向急诊室内望去。
只见。
黑暗的急诊室内，冰冷的手术台上——
赫然静静躺着他的小姑娘。
顾凌城眼瞳骤然收紧。
他急忙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手术台，冰冷的手颤抖着握住林娇娇无力脱垂的小手。
顾凌城不可置信的哑声叫她，喉结恐惧到发紧发涩。
“娇娇……娇娇……”
“求你，不要吓我，娇娇……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看看我好不好，求你……”
顾凌城死死咬住嘴唇，苦苦哀求着，眼泪止不住的滑落，无助又绝望。
他的娇娇。
怎么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呢？
他的娇娇。
怎么能身下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呢？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顾凌城慌乱的看着手术台上，紧紧闭着双眼，浑身冰冷的女人。
她的身影是那样娇小瘦削，隆起的小腹变得平坦，孩子却消失不见。
她的表情又是那样的无助绝望，纤长的眼睫坠满泪水，湿润的粘在一起。
她哭了多久呢？
在这黑暗压抑的冰冷急诊室里。
她又该多么绝望呢？
没有人陪在她的身边，没有人来回应她的求救。
顾凌城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
他都心痛到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惧让他心痛如刀绞，压抑的喘不过气。
顾凌城垂眸。
他紧紧盯着林娇娇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男人俊冷的脸庞带着濒临崩溃的破碎，露出几欲癫狂的绝望与恐惧。
沉默半晌。
顾凌城眸光微暗，他脸色沉下去，哀莫大于心死。
他唇角忽然缓缓漾起一抹温柔又脆弱的凄凉浅笑。
顾凌城跪在地上，紧紧攥住林娇娇冰冷无力的小手。
他轻轻闭上眼，长睫微颤，然后缓缓俯身，在她的额头，珍重又小心翼翼的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不夹杂任何欲念，只有无穷无尽的怜惜与悔恨。
“娇娇……”
顾凌城慢慢睁开眼。
他长久温柔注视着他的小姑娘，漆黑的眼瞳里流露出太多的不舍、眷恋、绝望、仓惶……
种种情绪复杂交织在一起，在眸底晦涩翻涌着，如惊涛骇浪，最后又归于沉静死寂。
最后。
顾凌城忽然低笑一声。
他又亲昵的吻了吻小姑娘微凉的唇角，眸光缱绻的温声哄道。
“娇娇，别害怕……”
“我来陪你，顾大哥来陪你。”
“我答应过你的。”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地狱天堂……”
“不管是哪儿。”
“我都陪你去，你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顾凌城怜惜又痛苦的轻轻撩起林娇娇脸颊上凌乱粘着的乌黑湿发。
他垂下眼眸，眷恋的吻了吻她的手背，眸色蓦地温柔，坚定又执拗的深情呢喃。
“永远，永远，都不会。”
“我发誓。”
“……用我的生命与灵魂发誓。”